牡丹亭上,嫺貴嬪依欄而立,看着往處緩步面來的靈犀,牙根咬得緊緊的。
在紫宸殿中,靈犀那棉裡帶針的話,句句刺在她的心頭之上。讓她恨不得當場就撕了靈犀那笑得燦爛的一臉俏臉,以解自己的心頭之恨。
可貴嬪想不通,靈犀明明已經知道她是司徒家真正的嫡小姐,爲何還會和顏悅色的和自己姐妹相稱,大有一副冰釋前嫌的模樣呢?
在百思不得其解後,嫺貴嬪決定和靈犀當面把話說清楚。她如今膝下抱養着八皇子,實在是沒有精力和靈犀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
靈犀扶着荷葉的手,臉上掛着恬然的微笑,提起裙襬踏上大理石臺階,對着身穿橘紅色宮衣的嫺貴嬪道,“姐姐真是好興致,這樣大的雨天不速速回宮去,居然在這裡看雨打牡丹。”
牡丹亭外,開得豔麗的牡丹被暴雨一淋,低下了驕傲的枝頭,再不似晴日裡那番盛氣臨人。
嫺貴嬪回過頭看了眼妙月,道,“你去外面侯着,本宮與鶯妃娘娘說幾句話。”
妙月帶着兩名小宮女,兩名小太監退下了。
靈犀也鬆開了荷葉的手,對着荷葉使了個眼色。荷葉微微點頭,帶着小德子和含煙,撐着傘站到了牡丹亭外,淋在了大雨之中。
一陣清風吹過,雨滴藉着風勢落在了靈犀的臉上,帶來了絲絲的涼意。
靈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雙手下意識的環在一起。
走到亭子中間的石桌前在石凳上坐下,靈犀語帶笑意,幽幽的道,“我記得,長大後與姐姐的第一次相逢,便是在這牡丹亭中。那一日姐姐向太皇太后奉上了一條繡得美崙美幻的帕子,手心中卻寫着惜靈兩字。”
嫺貴嬪亦是緩緩走到石桌上,坐在了靈犀的對面,輕笑回道,“妹妹好記性,那的確是咱們自長大後第一次相逢。”
靈犀頭微微歪着,頭上的步搖被風吹得前後擺動。她就那樣看着嫺貴嬪笑而不語,雙眸之中閃着瑩瑩的光。
嫺貴嬪把視線別過去,看着亭外被雨欺凌的失了顏色的牡丹,直言道,“你既然都已經知道了,又何必那樣腥腥作態?”
“不然呢?”靈犀染了蘭寇的指甲輕輕敲打着石桌光潔的桌面,發出的微弱響聲被掩在了嘩嘩雨聲中,“難道讓我如你一樣,把自己視爲姐妹的人逼到死路絕方嗎?”
嫺貴嬪身子一頓,轉過頭來看向靈犀。她把頭昂得高高的,冷笑道,“葉惜靈,不要用那種普渡世人的語氣來教導我。我心思毒辣,難道你的手段就弱到哪裡去了?這後宮之中有多少條性命折損在你手中的,難道還用我一一挑明瞭嗎?”
“可我沒害過你……”靈犀臉上依舊帶着淡然的笑,看着嫺貴嬪道,“我把你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中。”靈犀站起身,身子傾向嫺貴嬪,較好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猙獰,“你曾經對我說,這後宮是吃人的地方,可只要你我姐妹兩人同心,定可以站得一席之地!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和朱皇后做下那個死局,然後把我逼到必死的境地之上……我死了,你就開心了嗎?還是我死了你就後顧無憂了!在這後宮之中誰不是棋子,是你不是,還是我不是?!”
說到最後,靈犀已經是怒吼出聲!聲音傳出亭外,裹在雨中,讓站在外面的奴才們避嫌的轉過去身子,不再看牡丹亭內的一切。
嫺貴嬪被靈犀那如要吃人一般的樣子嚇得臉色蒼白,身子一顫差點就仰到了後面。
靈犀手急眼快,伸手將嫺貴嬪的身子穩住,只餘兩人頭上的步搖輕晃。
良久,靈犀收了猙獰的面容,臉上露出一絲哀慼,“看,你對我如此,我還是不忍你受到絲毫的傷害。明明知道那個冬夜是你把皇上引到德陽殿中,我卻在心中生不起對你一點恨意;明明知道我纔是司徒家的嫡小姐,我卻不想把你揭露出來;明明知道你現在恨不得除我而後快,我卻還抱着心中那一絲絲希望想和你冰釋前嫌……”
嫺貴嬪心上如被雷劈過一般,看着含淚欲泣的靈犀她喃喃的問,“原來你知道是我讓你留在了皇宮……你爲什麼?”
靈犀的眼淚掉下來,她看着嫺貴嬪,顫抖着嘴脣,哽咽道,“我對在司徒家的事都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我有記憶以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哭得雙眼通紅的你。你記得你冬日裡凍裂了的雙手,我只記得你爲我用命扳倒了文嬪,我記得你不惜與仁妃爲敵,幫我在菊園之中出頭……”
見嫺貴嬪不說話,靈犀伸出右手,手心之中垂下了那塊雕刻了司徒家圖騰的白色玉佩。她把玉佩放到石桌上,擡起袖子擦了流下的眼淚,對嫺貴嬪悽婉一笑,“今日去見皇上,我本是想說出一切的。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若不是你與朱氏聯手,我怎麼會在冷宮之中失了一雙女兒?我恨不得拔你的皮,吃你的肉,啃你的骨頭!”
靈犀突然別過頭,捂住櫻脣笑着大哭,“可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就被揉碎了……對你,我下不去手……”
靈犀把那塊玉佩推到嫺貴嬪的眼前,輕笑,眼淚滴下,“秀嬪已經歿了,她的話已經死無對證。除了這塊司徒夫人送與我的玉佩,我再沒有東西證明自己是司徒家嫺小姐的證物。現在我把它交給你……”
嫺貴嬪伸手將那塊冰涼的玉佩抓在手中,一直慌亂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姐姐……”靈犀走到嫺貴嬪的身邊,微涼的雙手捧起嫺貴嬪蒼白的臉,直視嫺貴嬪的雙眸,輕語道,“在這皇宮之中,除了五皇子外就只有你和三皇子是我的親人。無論你對我如何,我對你都始終如初。現在,我把我和五皇子的命交到了姐姐的手上,姐姐若是想要,便隨時來取。就當我報答二十年前爹孃對我的救命之恩……”
靈犀的眼淚滴落在嫺貴嬪的臉上,順着嫺貴嬪的兩腮緩緩流下。
嫺貴嬪反握住靈犀的雙手,看着靈犀真誠的目光,輕啓朱脣,慌亂的道,“惜兒,我,我不想你死,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死……”
嫺貴嬪不想靈犀死,她只不過是自己想活而已。只不過,靈犀剛巧是擋在她想活的路上的一塊擋路石,不得不去搬除。
靈犀聽了嫺貴嬪的話,臉上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鬆開嫺貴嬪的臉後,她笑道,“有姐姐這句話,我心裡就暖暖的。”
靈犀轉身向牡丹亭外走去,站在雨簾處,背對着嫺貴嬪,道,“希望我再次看到姐姐,姐姐能真心叫我一聲妹妹……”
說完提裙衝進雨簾,與雨色溶在了一起。
嫺貴嬪看着靈犀遠去的背影,握着手中那塊冰涼的玉佩,心中泛起一陣痛楚。她捂着劇痛的胸口伏在石桌上,眼淚流到了橘紅色的袖擺之中。
這一刻,她心中滿是悔意!
可若從頭再來一次的話,她還是會選擇那樣去做!
司徒家是一匹喂不飽的狼,可這匹狼卻能在關鍵的時刻給她提供良好的庇護。這種畸形的合作關係,她丟不起!
回到落雪閣後,靈犀便開始發高熱,頂着還算清明的腦袋,她對自己的奴才們下了一條條指令。
“小德子,你找幾個機靈些奴才,把我與嫺貴嬪在牡丹亭中相見的事傳出去,傳的越開越好……”
“含玉,一會雨停了,你去宮外哭去,就說你與含煙背後裡議論嫺貴嬪,被我責罰了……”
“小伍子,你打發個機靈的人,去注意着瑛妃那裡的情況,要是有宮人往廣陽宮去,你速速回來告訴我……”
立在一旁的幾個人連連點頭,當荷葉接了去紫宸殿打探消息的命令後,巧竹滿眼委屈的道,“娘娘,奴婢做什麼?”
如今巧竹日日待在宮中哪裡也去不了,每當靈犀吩咐別人做事時,她都感覺自己幫不上忙。
靈犀的雙頰通紅,對巧竹伸出手,道,“你過來。”
巧竹上前握住了靈犀滾燙的雙手,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娘娘,您的手怎麼這樣燙?”
“我發高熱。”巧竹的手冰涼,握在手中讓靈犀打了個哆嗦,靈犀笑道,“你若也出去了,誰來照顧我?”
巧竹連連點頭,道,“娘娘,奴婢這就命人去請王太醫來。”
靈犀點頭,巧竹焦急的跑出去了。
看着巧竹的背影,靈犀對荷葉道,“總讓巧竹這樣在宮裡,也真把她悶壞了……”
“娘娘,沒什麼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了,巧竹明白這個道理。”
靈犀的病來勢迅猛,等到王太醫匆匆趕來時,靈犀已經躺在牀榻之上起不來了。
王太醫知道靈犀身體底子差,不敢下退熱快的虎狼之藥,只能以藥性溫合的藥慢慢調治。
這樣一來,靈犀吃下了藥,熱便慢慢的退了。待藥效一過,熱又升了上來。
反反覆覆,弄得荷葉與巧竹這幾個忠心的奴才手腳忙亂。
永安帝在傍晚雨停之時來過一次,叮囑了荷葉巧竹細心照料靈犀,坐了一會後便走了。
靈犀的意識模模糊糊的,時而能感覺到荷葉和巧竹在自己身邊給自己換額上的溼帕子,時而又昏沉了過去。
就這樣直到亥時,靈犀的熱才又一次退了下去。
靈犀口舌發乾,本櫻紅的脣上毫無血色。她對守在寢殿內的奴才們道,“明日裡還許多的事,讓荷葉和巧竹守着我,你們都下去休息吧。要是再熱上來,她們再去叫你們。”
荷葉亦是道,“你們下去吧,讓小伍子在外上夜,小德子也去睡,明日裡咱們必須留幾個精神好的當差。”
幾個人下去後,巧竹對靈犀道,“娘娘,您餓不餓,奴婢給你做點宵夜去?”
靈犀心中發慌,虛弱的對巧竹道,“肚子裡是空落落的,可怕東西一吃下去就要吐出來。”
“吐也要吃,不然身子怎麼能好?”巧竹伸手試了下靈犀額頭上的溫度,輕笑道,“熱已經退了,娘娘,奴婢給您做碗清粥去,再配上些酸黃瓜,開胃。”
巧竹一說,靈犀覺得口舌生津,便笑道,“那便去吧,都把我說饞了。”
巧竹笑着退下了。
靈犀又擡頭看荷葉,道,“事情可辦好了?”
荷葉點頭,“小德子下午的時候便出去了,娘娘與嫺貴嬪在牡丹亭相見這事,現在應該已經傳到瑛妃那裡了。”
“瑛妃做事一向謹慎,這樣一來她就不會輕易相信嫺貴嬪了。”靈犀仰着頭,呼出的氣息把鼻下燙得火辣辣的。
“娘娘,您把那塊玉佩給了嫺貴嬪,這……”
“呵,”靈犀一聲冷笑,“司徒家早知道我是誰,如果他們想與我相認,不用那塊玉佩也會認我。如果他們不想與我相認,我手裡拿着十塊八塊的玉佩又能怎麼樣?不如先把嫺貴嬪穩住了,然後找機會去探探司徒家的口風……”
荷葉點頭,“奴婢明白了……”
待巧竹端了清粥小菜進來,靈犀的意識又迷糊了。
荷葉對巧竹擺擺手,輕語道,“讓娘娘睡會吧,難受的哼哼了好一會了。”
靈犀蜷縮在牀榻裡一會冷一會熱,汗憋在身體裡就是出不來。
到了子時,靈犀的雙手抱在胸前,閉眼呻吟道,“荷葉,我冷。”
一雙棉被壓了上來。
須臾,靈犀又道,“冷……”
苦澀的藥汁被灌到了口中,靈犀皺着眉頭艱難吞下,幾次差點嗆到。
在她再次喊冷時,靈犀感覺被子被掀開,一股冷風吹過,一個人鑽了進來。
靈犀打了個哆嗦,滾燙的身子纏到那人溫熱的身體上,如章魚一般。
靈犀貼着那人的胸腔,聽着強壯的心跳,忍不住往近又靠了靠。
似感覺與以往的懷抱不同,靈犀含糊道,“你胸怎麼變小了?以後會沒奶水餵養孩子的……”
寧王一臉黑線,把靈犀的寢衣脫掉後與靈犀肉肉相貼的抱在一起,陰冷着聲音道,“餵養孩子是你的事,不是本王的。”
左手握住靈犀胸前的渾圓,寧王繼續在靈犀耳邊道,“你的也不大,怪不得都要勞煩奶孃。”
寧王懷中的靈犀身子一頓,擡起因發熱而有些蒼白的臉,皺着眉頭艱難的睜開雙眸。迷茫的看了寧王一眼後,靈犀的頭往寧王的懷裡又鑽了鑽,嘴角掛着一抹笑,喃喃道,“又做夢了。”
又……
寧王心中一震,他擡起靈犀的小臉,看她臉上那抹似幸福的微笑,久久不語。
一夜好眠,因出了一身汗,靈犀早上睜開眼睛時感覺頭腦清醒了很多。看着窗外泄進來的陽光,靈犀對守在身邊的荷葉道,“荷葉,幫我更衣,我想去外面走走。”
說這話時,靈犀的目光一直在荷葉足有32c的胸上掃來掃去。
荷葉被靈犀的眼光看得一愣,連忙雙手環胸,一臉詫異的道,“娘娘,您在幹嗎?”
靈犀訕訕一笑,心道自己這夢做得真荒謬,居然夢到荷葉的胸是平的,然後又夢到了寧王……
巧竹進來,手中的托盤上端了碗清粥和兩樣小菜,“娘娘,用些東西吧。”
靈犀點頭,在荷葉和巧竹的服侍下更衣梳洗。
夏青進來,對靈犀福禮後道,“娘娘,五公主和五皇子來給您請安。”
靈犀連忙擺手,道,“免了免了,快帶他們到別處玩。別再把我這一身的病招到了他們的身上……”
夏青福禮後又退下了。
巧竹用手摸了摸靈犀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眉開眼笑的道,“娘娘的身子大好了。”
“小時令而已。”靈犀扶着荷葉站起來,腦還是有些發昏,看前面的東西直打晃,忙改了主意道,“我吃完東西還是再睡會好了,這要是出去再受了風,不知道又要躺幾天。”
靈犀只吃了兩口清粥,喝了碗苦藥汁後又躺下了。
這期間後宮中的妃嬪有不少登門探望的,卻都被荷葉打發掉了。
於嬪與靈犀的情宜好,荷葉準於嬪進了寢殿,在靈犀的牀榻前看了兩眼。
到了傍晚,嫺貴嬪扶着妙月的手來了。嫺貴嬪步伐凌亂,眼中露出幾抹焦急,就如幾年前那樣擔心靈犀的好姐姐一樣。
荷葉沒有像打發了別的妃嬪一樣打發了嫺貴嬪,也讓嫺貴嬪進了寢殿。
嫺貴嬪哽咽着問了荷葉幾句靈犀的病情,掉了會眼淚後離去了。
到了晚膳的時候,靈犀醒了。當荷葉與她說嫺貴嬪來時的種種情態後,靈犀嘴角挑起一絲笑,“我這場病得的不虧,最起碼讓嫺貴嬪把所剩不多的良心找了找。”
荷葉又道,“今日王太醫來的時候,奴婢已經把娘娘的意思和王太醫說了。王太醫說他會和司徒大人套套交情,然後探探口風……”
“娘娘,瑛妃雖然沒過來,卻在午後的時候命人送來了兩盒上等的血燕,說讓娘娘補補身子……”
靈犀坐起身,邊吃了些東西邊聽荷葉與巧竹一句一句和她講這一天的事情。然後身子一歪,又躺了下去。
到了亥時,靈犀的身子又變得滾燙,燒得頭腦迷糊時,一張嘴把晚上用得不多的飯菜和藥汁都吐了出來。
巧竹大急,忙命人去太醫院裡叫太醫。
二刻鐘後,太醫院中當值的太醫來了,居然是足有一月未見史鶴佔。
原來史家平反後,史鶴佔便留在了太醫院中,接替了他的父親史太醫。史鶴佔是要回到原籍守孝三年的,此時能在太醫院中遇到,算是巧合,也算是寧王有意安排。
史鶴佔給靈犀診完脈,開了些功效大的藥。然後也沒走,就守在了落雪閣的外殿中。只要靈犀有什麼不對,他便馬上進去診治。
過了子時,荷葉一臉無奈的看沈豐把巧竹被打暈,讓史鶴佔抱到了隱蔽處。自己則被沈豐捉到了殿頂之上,看星星,聊天。
多數的時候都是荷葉說,我家娘娘如何如何,我家娘娘怎樣怎樣……
沈豐一言不發,木頭是不會說話的。
寢殿內,靈犀喊渴,寧王把微涼的水倒進口中,含溫了再喂她喝下。靈犀喊熱,寧王便退到一旁,任靈犀自己在被子裡睡得安然。靈犀喊冷,寧王再把靈犀抱進懷裡……
過了寅時,天際變得深藍,靈犀出了一身的大汗,整個人就如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寧王穿好衣物,把靈犀用兩牀被子裹得嚴嚴的,只留了潔白的皓腕在外面。
史鶴佔進來診脈,須臾後對寧王道,“王爺,這汗發出來娘娘的病就好了。只要再用王太醫開的藥調理着,不出兩日便可痊癒。”
看着臉色還有些蒼白,可卻睡得平穩的靈犀,寧王的心,放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