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風重新坐下吃茶,除了碧玉和安嬤嬤外,收拾大殿的粗使宮女被綠玉都領了出去。
見李辰風不言語,崔太后用手整理了下自己繡了牡丹的裙襬,“難開口?”
李辰風把茶盅放下,咧嘴爽朗的一笑,“不難,皇祖母必定會依我。”
崔太后嘆口氣,回身對安嬤嬤擺擺手,“去哀家的匣子裡把那支八寶鳳釵拿來。”
李辰風連忙道,“皇祖母,使不得!那支鳳釵是當年您入宮時太祖母給您戴上的!”
“有什麼使不得的。”崔太后眉毛一挑,站起來走到窗前,道,“祖母年紀大了,那鳳釵太過華麗,不如年輕人戴着喜慶。”
“她哪配得起這樣的物件,”李辰風悶悶的道,“您隨便挑件不常用的東西賞了就算了。”
崔太后聽到這話輕笑出聲,“她不配這樣的物件,卻配你到祖母這裡來求恩典?”
“哼!”李辰風嘴硬道,“一個鄉野丫頭,我願意遵從母妃的遺願娶她入王府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李辰風的生母李貴妃在閨閣之中時曾經有一位閨中好友叫周梅兒,在未出嫁時兩個懷春的少女便私下給還沒有影兒的孩子定下了娃娃親。若都是男孩,那就結爲兄弟,都爲女孩,就爲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年紀又合適,那就成爲夫妻,白頭到老。
這本就是一句閨中戲言,後來李貴妃入宮爲妃,和周梅兒也就沒了聯繫。
李貴妃在彌留之際,很懷念年少時候無憂無慮的時光,便在年弱的李辰風也提了這一樁趣事。李辰風生爲皇子,根本不可能娶一位小戶人家的女兒。李貴妃只對李辰風道,“風兒,到底是母妃失了信。若有一天你能見到那位和母妃一起長大的好友,便替母妃問候一下她。”
李辰風當時雖然年小,卻也把這話記在了心上。後來李辰風出宮建府,輾轉找到了李貴妃曾經的那位閨中好友。
原來在李貴妃入宮不久後,周梅兒便嫁給了當地開繡房的關家二少爺。周梅兒過門三年無所出,關二少爺先後立了三房姨娘。第四年周梅兒生下一女難產離世,關二少爺便把大姨娘扶了正。
周梅兒離世不久,關家便改落了,除了扶了正的大姨娘外,別的姨娘跑得跑休得休,只留下了四個嗷嗷待哺的幼兒。關二少爺氣得吐血,只能帶着妻兒回鄉下務農,勉強維持生計。
周梅兒死了,李辰風也就不用替李貴妃問候了。可當聽說周梅兒真的生下一個女兒後,李辰風倒是很感興趣這個本應該嫁給自己爲妻的少女長成什麼樣。
李辰風還記得當他領着伴成小廝的侍衛邁進關家院子時是怎樣一副場景。
關家只有五間簡陋的茅草房,房前用幹樹枝夾成的柵欄簡單圍成一個院子。院子裡雞鴨亂跑,臭氣熏天,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坐在院中的地上玩耍,一個年紀要小些的女孩站在了個小凳子上漿洗衣服。
李辰風看得心中一驚,關家的貧窮是他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這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他本已經找好了說辭說是過路討口水喝,可這樣的環境讓他怎麼喝得下去。
李辰風剛想轉身離去便被在院中玩耍的男童發現了,男童邊向屋子裡跑邊喊,“娘,娘,來外人了!”
須臾間,關家二少爺的媳婦鄭氏便從屋子裡走了出來。關家本就是開繡房的,鄭氏自然認得出李辰風身上的料子都不是俗物,有禮的盈盈一福後問李辰風有什麼事。
李辰風本來想好的說辭不好說出口,他身後的侍衛便道,“我渴了,進來討口水喝。”
鄭氏見李辰風並不說話,便讓那個年紀小些的女孩帶侍衛去喝水。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年紀十三四歲的女孩揹着一個有她一半身高的竹簍進了院子。
鄭氏一見那女孩,原來帶笑的臉馬上變了,待看了竹簍裡只有少許的野菜和蘑菇時,撿起地上帶着雞鴨糞便的竹條便打。邊打邊罵,“你這小娼婦,出去這半日只摘回這些吃食,讓一家子中午吃什麼?看你爹回來怎麼收拾你!”
女孩繞着竹簍躲鄭氏的抽打,嘴裡只叫,‘母親,母親……’卻並不求饒。
鄭氏見打不到那女孩,便對着她大喝一聲,道,“跪下!”
女孩雙膝落地,竹條隨後如雨滴一樣落在女孩的背上,腿上。
李辰風看不下去,便讓侍衛走上前去抓住鄭氏拿着竹條的胳膊。鄭氏回頭怒視李辰風,喝道,“這是我們家的家事,就算你是位有錢的爺輪不到你插手!”
李辰風當然知道這是人家的家事他插不了手,只想着讓人把鄭氏攔下了,那個女孩好趁機快跑。
可誰知道那個女孩就那樣跪在那裡,不哭不笑,先前的責打就像沒有打在她身上一樣。
“喲~您這是心疼這小娼婦了?”鄭氏見李辰風的眼睛看着那女孩,不怒反笑,“您要是看上了,二兩銀子領走。”
李辰風輕蔑的冷哼,“爺府上不缺丫頭。”
鄭氏一聽這話,手上的竹條又對着女孩的後背打了下去,“賠錢的貨,連二兩銀子都不值,和你那瘟死的娘一樣,都是掃把星!”
本來紋絲不動的少女有了反映,只見她回頭如頭狼一樣看着鄭氏,惡狠狠的說,“我娘不是掃把星!”
“死丫頭你還嘴硬!你娘不是掃把星她死後關家就敗了!你不是掃把星連二兩銀子都不值。”鄭氏手中的竹條一下接一下打在女孩的背上。
女孩沒有躲,只如狼一樣看着鄭氏說,“我娘不是掃把星!不是!”
鄭氏被女孩的眼神嚇得一哆嗦,嘴上不再多提一個字,只是手上的竹條抽得更密了。
女孩見鄭氏不再提她娘是掃把星,眼睛一閉,再睜開時眼裡已經沒有了任何色彩。無喜無悲無哀無怒,空洞得如一口深井,看不到任何生的色彩。
只這一眼,李辰風便陷進去了。
“嘴硬!”崔太后一點李辰風的額頭,隨即嘆了口氣,“雖說哀家和你父皇說過不許插手你的婚事,可這次也真是胡鬧了!堂堂的皇十三子怎麼能娶一個鄉野村姑?這還不讓大臣們笑死嗎?”
李辰風端起桌子上的熱茶,眼睛不再看崔太后,道,“我已經去過父皇那裡了,三日後聖旨便會下來,我娶右尚書葛仲秋的嫡次女葛玉荷爲王妃。”
永和帝生性中庸,在治理朝政上也是中庸之道。雖然此舉得到大批文人墨客的追捧,可弊端卻層出不窮。葛仲秋和朱弦文身爲大順朝左右尚書,幫着永和帝挑起了大半的江山,在朝中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平日裡這兩人在朝堂上有說有笑,私底下卻結黨營私各成一營,水火不容。
太子李辰逸在永和十二年便奉旨娶了朱弦文的嫡長女朱婉兒做了太子妃。而葛仲秋的嫡長女則在永和十三年嫁給了崔國舅在朝堂上位居從四品官職的崔文軒。
皇帝雖然中庸,卻十分癡迷手中的權利。太子的年紀一天比一天大,在朝中的勢力也一日比一日穩健,這已經在無形中給還在壯年的皇帝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如今皇帝要把葛仲秋的嫡次女的指婚給十三皇子,這其中的意味,不能不讓人多想。
崔太后聽後心中一緊,面上依然笑道,“甚好,哀家早聽說葛家那小女兒長得如天仙一般,十分招人疼兒。”
“長什麼樣,和我有什麼關係。”李辰風把茶盅裡的茶都倒入口中,對崔太后道,“反正父皇讓我娶我就娶,無非就是在府中加兩副碗筷,再多加些下人好好侍候着,還能怎麼樣。”
“唉……”崔太后一嘆,“你這孩子,居然能爲那個鄉下女子做這種讓步,也真是難爲你了。可這葛家的女兒是不可能做側妃的,你……”
“我當然知道。”李辰風道,“所以我來祖母這裡求恩典來了。有了您的賞賜,即便葛家的女兒霸道到天上,也不能欺負她到哪兒去。”
崔太后點頭,接過安嬤嬤手中的盒子,卻沒有遞給李辰風,“那這鳳釵哀家不能現在給你,要等你大喜的日子賜給你的平民側妃,這樣她在王府裡才能不受委屈。”
李辰風聽後高興,扶着崔太后重新坐下,討好的道,“還是祖母疼孫兒,爲孫兒想得周到。”
崔太后溺愛的戳了下李辰風的額頭,笑道,“你這孩子,什麼時候把她帶給祖母瞧瞧?”
李辰風聽後一愣,想起那倔強的身影,不倔神情,空洞的眼神,嘆口氣道,“還是算了吧,她這樣的人是不會招您老人家喜歡的,我還自己藏起來算了吧。”
崔太后哈哈大笑,“這還沒過門呢,你就護上短了。打明哀家非讓人把她綁到宮裡陪哀家幾日才行,讓你藏着……”
李辰風馬上撒嬌,“祖母……”
一時間,長樂殿中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