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見鬼了,以前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也沒這麼緊張過,一個連只螞蟻都掐不死的瘦小婦人竟然給他造成這麼大的心理壓力,如臨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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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定宇輕輕擁住他的肩膀,拉住他的手,掌心的暖意讓他心情平靜了些,不由得搖頭嘲笑自己臨陣怯場。

陸定宇是他的人,無論身心,誰也別想策反這頭忠犬,艾靖雲的母親也一樣,就算天塌地陷,火星撞地球,他也要把這男人牢牢地抓在手心裡。

這麼一想,他又有了些信心,不怎麼緊張了,低頭端詳牀上的病人。

她和艾靖雲長得很像,只不過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太多痕跡,瘦弱蒼白、臉色灰敗,插着呼吸器,胸膛微弱地起伏着,生命的跡象已經在她身上所剩無幾,樓展戎混了那麼多年黑道,並不懼怕死亡,但是一個普通人在病痛的折磨下生命垂危,如此脆弱無助,還是讓他有一些感觸的。

雖然素昧平生,可是在看到她的臉的時候,樓展戎產生了一種陌生的親切感,一顆心揪了起來,隱隱作痛。

她是「他」的母親,血脈相連的力量千絲萬縷,怎樣也無法斬斷,就連樓展戎這樣鐵石心腸的男人,都油然生出一種敬意和哀傷。

每一個細胞都沉浸在離別的傷感中,樓展戎知道,那是艾靖雲的身體在向他的母親進行最後的告別。

艾母眼睫毛輕顫幾下,緩緩睜開眼睛,渾沌無光的眼眸轉動着,視線在他臉上聚焦,然後煥發出奕奕神采,露出驚喜的表情。

「唉……那個……我來看望您了……」樓展戎難得斯文一回,對着艾母彆彆扭扭地說,「我現在很好,您別牽掛……不用……呃……擔心。」

艾母蒼白憔悴的臉龐綻開艱澀笑容,顫抖着想擡手摸他,樓展戎愣了一下,伸手握住她的手。

乾瘦枯槁,骨節都凸了出來,粗糙的皮膚和乾癟的肌肉都表明她已無力迴天。樓展戎神情黯然,在她牀邊坐了下來,啞聲說:「抱歉,我來太晚了。」

雖然他來早了也沒什麼用,還有穿幫之嫌,不過在這種場合,面對這個垂死之人充滿期盼的慈愛目光,他實在無法以平時那種嗆人的腔調講話。

艾母沒插點滴的手艱難地擡起來,撫上他的臉龐,嘴脣歙動聲音弱不可聞:「我的……孩子……」

樓展戎眼眶發熱,發現自己竟然被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感動了。

被一個有着最深血緣關係的陌生人感動了。

即使這個人不是他的母親,即使他們從未有片刻相處,他還是輕易地感染到那一種溫柔而深沉的愛意。

所有的母親都是一樣的,所有的母愛也是一樣的,無論什麼時候,無論面對誰,這種與生俱來、像海水一樣寬厚包容、無窮無盡的愛,都是一樣的。

這種大音希聲的力量,輕易地喚醒他埋藏已久的赤子之心。樓展戎執起她的手貼到臉上,相觸的肌膚交匯着融融暖意,好像又回到了孩提時期,忙裡偷閒,在母親身前攀膝撒嬌的幸福時光。

「呃……那個……不要再爲我難過了……」樓展戎臉頰泛紅,支吾了許久,終於一咬牙,羞澀地吐出了兩個字:「……媽媽……」

艾母眼角的淚滑了下來,露出欣慰的笑容,樓展戎笨手笨腳地給她拭去淚珠,手指不停地顫抖,連大氣都不敢出。

陸定宇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一條手臂攬上來圈住他的腰,低聲對艾母說:「伯母請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

「好……」艾母含淚點頭,溫柔地看着他們兩個。

迴光返照只持續了短短數分鐘,生命的火花漸漸熄滅,艾母含笑而逝。樓展戎嘆了口氣,鬆開她的手,後退一步,護士把白布蓋到她臉上。陸定宇去辦理後續事務,一切瑣事完成,他回來找樓展戎,發現後者站在走廊的窗邊,悵然若失地望着外面的風景。

顧不上會被來往的醫生護士側目,陸定宇從身後擁住他,輕吻他的面頰說:

「你做得很好。」

自作主張的撫慰,未被拆穿的謊言,什麼都好,只要能安慰一個母親的心,讓她在生命的終途獲得心靈的寧靜,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

樓展戎有些羞惱,他一向是鐵血無情、沒心沒肺的男人,自從跟陸定宇混在一起,只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柔軟,越來越容易妥協,竟然會被他牽着鼻子,上演這一出煽情的天倫大戲。

更荒謬的是,他雖然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覺得彆扭,但是胸口竟然浮上點滴暖意,有那麼一瞬間沉浸在母子親情的感動中。

他已經變得不像自己了,難道真的要脫胎換骨,不僅更新硬體設備,連繫統程式都要重灌一遍?

「在想什麼?」陸定宇扳過他的身體,一手挑起他的下巴,這種呵護的姿勢讓樓展戎分外反感,一把撥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少黏乎乎地,滾遠點!」

煞風景的傢伙,總是要在柔情蜜意的時候破壞氣氛,陸定宇挑挑眉,一手扶住他的後腦,狠狠地吻了上去。

自從上過牀之後,他還沒來得及好好品嚐他的滋味,剛剛分開一天一夜,陸定宇發現自己又想要了。

樓展戎皺着眉頭,發出「唔唔」的悶哼,用力掙扎,結果沒幾下又飲恨敗北,被男人熾熱的脣舌攪得頭暈腦脹,身體被抵在牆上,不由自主地弓起,軟綿綿地往對方懷裡靠。

沒救了……他被這個死同性戀徹底搞壞了……樓展戎閉上眼睛,認命地哼了幾聲,專心迴應他的吻。

手臂迫不及待地環上男人的腰,身體貼得更緊,舌頭纏吮着彼此,像是在汲取什麼力量似地,吻得難捨難分。

該告別的過去已經告別,以後他們還要好好地活下去。

好不容易結束了這個溼吻,樓展戎雙頰緋紅,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路過的醫生有吹口哨的,被他惡狠狠地瞪跑了。

「你……你搞什麼!?」他真的要發飆了,這男人以爲他是軟柿子,想什麼時候捏就什麼時候捏嗎!?

陸定宇笑嘻嘻地,又不怕死地在他嘴上啄了一口,攬着他的肩膀轉身說:「我們回家吧。」

他的一世英明已經掃了地,此處不宜久留,樓展戎抖落一身雞皮疙瘩,乖乖地跟着陸定宇往外走。坐上車之後,他「嘖」了一聲,咕噥道:「老子以後再也不演這種爛戲。」

「演戲?」陸定宇發動車子,目光含笑地看着他,說:「彆嘴硬了,明明是真情流露吧?」

本來以爲被掀翻了底牌的樓展戎會跳起來,沒想到他一言不發,憋了好久之後,才悶聲悶氣地說:「我五歲的時候老媽就死了,是聿堂叔一直照顧我。」

陸定宇眼中閃過幾分憐惜之色,像摸小狗一樣摸摸他的頭,樓展戎臉又紅了,不滿地叫道:「摸個毛啊?老子又不是沒斷奶!」

粗野和彆扭的表相下其實是不擅言辭的羞澀,對這一點他早就有了深刻領會,陸定宇溫柔地笑了,說:「沒關係,我父母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呃?」樓展戎愣了一下,消化完對方的語義之後,他真的跳了起來,腦袋「砰」地一聲撞上車頂,顧不得揉頭上的包,大叫起來:「姓陸的!你少自作主張!老子爲什麼要去見你父母!?」

他肉麻得渾身發酥,沒想到這死同性戀竟然這麼噁心,見父母?姓陸的真以爲這是八點檔言情劇?

「我們都那個了,關係已定,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嘛!」陸定宇輕描淡寫地給他丟下一顆重磅炸彈,炸得他四面開花,還嫌火力不夠,又追加了一顆手榴彈:「你別緊張,我父母都很和善的,而且我已經提前打好招呼了。」

被打擊至殘的樓展戎一口鮮血衝到喉嚨口又咽了回去,無力地抱着腦袋呻 吟。

老天爺,我再不罵你了,你就行行好,打個雷收了這個死同性戀吧!

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還沒等陸定宇磨動樓展戎去跟他見父母,樓家的長輩先來拜訪了。

樓聿堂雖然只有三十四歲,年輕斯文,但是他畢竟照顧樓展戎長大,是當之無愧的「孃家人」。

那個陰魂不散的邵永琨沒跟來,陸定宇有些意外,奉上茶點之後,他規規矩矩地坐在旁邊當壁草,聽叔侄兩個海闊天空地閒扯。

樓聿堂似有千言萬語,可是對着侄子那張色如春花的小白臉實在說不出來,猶如骨鯁在喉,最後只好化爲一聲長嘆,低聲說:「真是造化弄人,我那英武挺拔的侄子哪去了?」

廢話,被葉昕安佔了嘛!提到這個,樓展戎氣就不打一處來,和樓聿堂翻老帳翻得同仇敵愾,鼻子裡嘴裡三股冒氣,忿忿難安。

然而事已至此,他們又不是蕭震恆的對手,只好無奈地認分。

不過,山不轉水轉,橋不轉路轉,樓聿堂不愧是馭風堂的狗頭軍師,眼珠子一轉,把主意打到陸定宇身上。

既然葉昕安的魂可以佔據樓展戎的身體,同理可證,樓展戎的魂應該也可以佔據這個傻大個的身體纔對。

上次他們是在生死關頭魂魄離體,這種風險實在太大,搞不好他這個侄子就掛了,但是如果藉助某些巫婆神棍的力量,說不定可以事半功倍。

樓聿堂承認自己有點病急亂投醫,不過爲了侄子他豁出去了,把計畫對侄子一說,樓展戎雙眼發亮,貪婪地盯着陸定宇壯碩的身體,露出禿鷲盯住兔子的眼神。

這麼結實堅硬的肌肉,這麼誘人的古銅色皮膚,這麼稜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臉龐,如果全變成自己的,那該是多麼爽的事!

氣氛霎時變得詭異,陸定宇放下報紙,看着充滿非分之想、陷入狂亂狀態的叔侄倆,神色堅決地開口:「我拒絕。」

對於精神亢奮、思想狂熱的野心家來說,再怎麼苦口婆心地講道理他都當你是放屁。陸定宇哭笑不得,意識到這是他二十八年來所面臨的最大的挑戰──奪舍危機。

「你放心,只是我們兩個換換身體而已,我沒打算害死你。」樓展戎眼睛發綠,摸着他的臉直咽口水。

等他換到陸定宇身體裡去,一定要先把換到自己身體去的陸定宇拖上牀,一展雄風,好好疼愛一番。

勸說無效,抱着種種不三不四的念頭,叔侄倆說幹就幹,第二天就請了個天師過來作法。

此天師姓李名崎,一身道袍,亂七八糟的頭髮綰在腦後,束成一個歪歪扭扭的髮髻,下巴鬍渣滿布,眼窩深陷臉色蒼白,眼中紅絲密佈,看起來三分不像人、七分好像鬼,倒有那麼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

樓展戎半信半疑地看着對方,從五官來看這天師還挺年輕,不超過三十歲,這樣邋遢得可觀的傢伙,辦事會牢靠嗎?他忍不住歪過頭去,低聲問:「叔叔,這人是從哪找來的?」

怎麼看怎麼都不像地球人,倒像從生化危機裡爬出來的NPC,一身鬼氣。

樓聿堂支吾道:「邵永琨介紹的,他認識的朋友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唔……」樓展戎皺着眉,仍有些不放心,他回頭看了看陸定宇,後者也是一張被欠了八百吊錢的棺材臉,神情凝重。

他有一瞬間的猶豫,畢竟不想坑害無辜的陸定宇,李崎天師等得不耐煩,問:「還作不作法事?我還要回家看漫……唔……看經書。」

罷罷罷,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好人,有便宜不佔違揹他的行爲準則,樓展戎一咬牙說:「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