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此言何意?”大皇子臉色煞白的問, 他跟郭彥相交多年, 對郭彥言聽計從,從來不懷疑郭彥的話。
郭彥眉頭緊蹙的看着大皇子:“太子垂危, 太皇太后震怒, 同行的將領都是小角色, 死了便死了,沒法安撫太皇太后。安排您和太子的是彭城王, 太皇太后若想遷怒彭城王, 彭城王必然要找個替罪羊,屆時便是您大禍臨頭之時。”
大皇子聞言臉色更白了,彭城王在朝爲官多年,手中權勢可不是他能比擬的, 他要一心害自己,自己還真沒招架之力, 以前還能仰仗曾大母庇護,現在太子垂危, 曾大母肯定會遷怒自己, 沒了曾大母他該怎麼辦?“先生我該怎麼辦?”
郭彥故意說一半藏一半,將大皇子當真了,心中倒對他起了幾分憐憫,這小子打小就不受人重視, 難怪被他一嚇就當真了, 不過他也沒危言聳聽, 太子垂危, 大魏官場勢必面臨一番清洗,他作爲一個不受寵、又是陪着太子出征的皇子,絕對是第一個被人推出去的炮灰,拓跋曜肯定願意爲了保住彭城王犧牲他,“您去找太皇太后。”
大皇子聞言哆嗦了下,他還沒忘那會他跟太子一起回來時,曾大母那可怕的模樣,“曾大母現在很生氣。”他從來沒見曾大母如此生氣過,同行的將領都被曾大母下令押入大牢。他們是肯定活不成了,就看他們家族能不能逃過一劫了,他如何敢在這時去求太皇太后?他到底還是有些心虛的,他跟太子一起出徵,他好好的,太子垂危,怎麼說都是他理虧,按理他應該拼命保護太子。
郭彥長嘆道:“您跟太子是太皇太后養大的,太皇太后對您的慈愛不亞於太子,雖然現在太子垂危,可您也是太皇太后膝下僅存的曾孫,她再心焦太子也不會不管你的。”
大皇子一想也對,曾大母對自己雖說比不上太子,可也比旁人好多了,“那先生爲何說我有危險?”大皇子糊塗了,有曾大母庇護,他不就沒危險了?
郭彥看着大皇子的目光越發憐憫,蠢到這程度也算絕無僅有了,“太皇太后疼愛您,陛下卻對您向來嚴厲,您是皇子,無論您犯什麼錯,朝中大臣都不會讓陛下輕易責罰你,彭城王卻不一樣,他畢竟只是親王。彭城王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陛下定不願輕易犧牲他。”
大皇子恍然大悟,“對,父親一定會爲了彭城王犧牲我的。”他再自負也不覺自己在父親心中重要性更甚彭城王,何況他從來不自負。曾大母震怒,父親想要保住彭城王,肯定會毫不猶豫的犧牲自己。思及此,大皇子心急如焚,“先生我現在就去找曾大母。”
郭彥連忙阻止大皇子,“太子垂危,太皇太后這會怕是沒心思見人。”
大皇子無助的再次問郭彥:“那我該怎麼辦?等太子死了再找太皇太后嗎?”他驚慌之下連太皇太后的禁令都不顧了,太子本來就必死無疑,只是太皇太后壓着不許說而已。
郭彥道:“就看大皇子想要將來如何了。”
大皇子不解的看着郭彥,“先生此話怎講?”
郭彥說:“我有上中下三計,下計最穩,亦可讓您安安穩穩的渡過此番險境,只是將來恐怕再無作爲;上計最險但所謂富貴險中求,此計一旦成功可讓您登頂。”
郭彥的話讓大皇子呼吸一下急促,他結結巴巴的看着郭彥,“先生此話當真?”
郭彥擲地有聲道:“當然。”
大皇子嚥了咽口水問郭彥,“先生先說下計。”他還沒徹底暈頭,想先聽聽郭彥的三計。
郭彥道:“您換上衣服,也不用洗漱,去太子跟前守着太子,太皇太后見您跟太子兄弟情深,怎麼都會庇護您。”
這也是大皇子所能想到的最好計劃,只是他當初被誣陷害謝知就讓父親冷淡自己這麼多年,幸好還有曾大母垂憐。如今太子垂危,曾大母就算爲了以往情分庇護自己,也不會對自己有太多祖孫情分,可想而知自己將來的下場。要是郭彥沒說那句自己有登頂的機會,大皇子或許就認命了,如今——他咬牙惡狠狠道:“先生說上計。”他直接跳過中計。
郭彥心中輕笑,他教導大皇子多年,太清楚他脾氣了。他故意四處張望了一會,才湊到大皇子耳畔悄聲道:“殿下,如今太子垂危,儲位不穩。若讓陛下來立儲,儲君人選定是三皇子,您何不讓太皇太后來立儲?”
大皇子困惑的望着郭彥,“曾大母如何能立儲?”在父親沒有親政前,曾大母或許能做主立儲,二弟的太子之位就是這麼得來,可現在父親已親政多年,曾大母又怎麼能決定立儲?
郭彥微微一笑,說出的話猶如石破驚天,大皇子三魂七魄幾乎都被這句話給嚇飛了,但同樣這句話又彷彿說到了大皇子的心底,將大皇子內心深處那一點點的不可告人的欲|望徹底放了出來,“沒有了陛下,您跟太皇太后不就能自己做主了?”
是啊!要是沒了父親,這一切不都是曾大母做主了?不對,曾大母早已年邁,他是平城僅有的成年皇子,父親一旦出事,大臣爲了安撫人心,也肯定擁護自己。他是長子,母親是李家人,又有曾大母支持,他身份可比老三高貴多了。大皇子喃喃道:“可父親雄才大略,我們怎麼可能傷的了他?”
郭彥聲音更低了,“太武皇帝同樣雄才大略,最後還不是命喪宦官之手?”郭彥說的是率領魏國鐵蹄踏平柔然、滅胡夏、北燕、北涼……最後統一整個北方的太武皇帝,他是拓跋曜最崇拜的先祖,拓跋曜幼時就以此人爲效仿對象。可這樣一個偉人最後卻窩囊的死在宦官手中,這是拓跋皇室的恥辱,也是拓跋皇室秘而不宣的隱秘。當然這隱秘也僅針對大部分普通人,少部分勳貴還是知道的。秦家歷任柱國大將軍,對這種事瞭如指掌。
大皇子搖頭說:“可常大用不是宗愛。”他對父親忠心耿耿,他是不可能加害父親的。
郭彥心中冷哼,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這種事還指望別人替你賣命?“常大用自是不可能。”
“那我們找誰?”大皇子虛心求教,他見郭彥看着自己,他突然覺得口乾舌燥,“先生的意思是讓我來……”
郭彥頷首道:“殿下是陛下的親子,對他向來孝順,陛下提防誰都不可能提防你。”拓跋曜少年得志,對外人或許謹慎,但肯定不會提防大皇子,這麼蠢的人誰會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大皇子慌得連話都說不好了,他向來敬畏拓跋曜,跟拓跋曜在一起時,連擡頭正視他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是殺拓跋曜了。
郭彥從袖中取出一隻小瓷瓶,對大皇子諄諄善誘道:“殿下,這瓷瓶裡的劇毒見血封口,只消一絲即可讓人倒地身亡,且讓人查不出爲何緣由。”
大皇子目光閃爍的看着那隻小瓷瓶,身體盡力的往後仰去,彷彿是自己要喝瓷瓶裡的毒|藥,“你怎麼會有這種毒|藥?”大皇子驚惶許久,智商終於恢復了一點。
郭彥道:“這是南蠻之毒,殿下忘了我曾去過南蠻三年嗎?”
大皇子死死的瞪着郭彥手中的瓷瓶,他喏喏道:“先生的中計爲何?”
郭彥說:“中計是殿下馬上去給陛下請罪,說自己護衛太子不利,自請懲罰。”
大皇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還是中計?“我若去請罪,父親爲了保住彭城王,肯定會將所有罪名都放在我身上,我就算不死,也會被父親貶爲庶民的。”
郭彥暗忖,這方面倒是不蠢,知道自己有什麼後果,他對大皇子道:“殿下,您被陛下貶爲庶民未嘗不是好事。”
大皇子連忙追問郭彥:“先生何出此言?”他怎麼都想不通爲什麼自己成了庶民反而更好?
郭彥說:“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此番又受了打擊,恐怕也庇護不了您幾年。屆時三皇子登上儲位,他向來對您嚴苛,您與其將來受苦,還不如現在退讓。您這次保全了彭城王,陛下和彭城王都記着你一份情,也免得將來三皇子登基,您——”下面的話郭彥不好繼續說下去,只欲言而止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怔怔看着郭彥,他從來沒想過一直保護着他的曾大母會走,可郭彥說的也是事實,曾大母年紀是不小了,之前就一直病着,這次受了這麼大的打擊,能活多久還兩說。她一走,自己可不就任人宰割嗎?老三向來心眼狹小,他之前仗着曾大母沒少欺負他,等他當了儲君還有自己活路?
郭彥見大皇子已被自己說動,對他再加了一把火,“殿下,你可知陛下一直想廢太子,只是因太皇太后在而不敢輕舉妄動?”
“廢太子?”大皇子錯愕的看着郭彥,他再嫉妒老二,也沒父親想會廢太子。
郭彥提點大皇子說:“太子是崔家女所生,所以太皇太后才如此喜愛太子。”
大皇子突然覺得口乾舌燥,“你是說太子的傷勢是父親——”父親礙着曾大母不能直接廢太子,所以派人殺了老二?
郭彥暗哂,拓跋曜對付你們兩個小娃娃還要用這種手段?不過他心裡腹誹,面色卻很沉重對大皇子說:“太皇太后和崔家擁護太子是因爲太子是崔氏女所生,如今沒了太子,林夫人又是死於太皇太后之手,一旦太皇太后離世,崔家有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林夫人死於太皇太后之手?”大皇子被郭彥接二連三拋出的隱秘震得頭暈眼花,他心中一動,驀地問道:“先生,您到底是誰派來的?”
“僕是殿下的人。”郭彥語氣誠摯的說,“不過當年確實是受人之託纔來找您的。”
“曾大母?”大皇子試探的問。
郭彥道:“僕說過,太皇太后對您一片慈愛。”
“所以這些話也是曾大母讓你跟我說的?”大皇子問,他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老二死了,曾大母手裡沒人了,所以想要我去冒險?”
郭彥提醒大皇子說:“殿下,您同太皇太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且您是太皇太后最後的指望了,她又怎麼會讓你冒險?她早準備好一切,就等您最重要的一步。”他頓了頓,意味深長道:“殿下,富貴險中求!”
郭彥最後一句話徹底把大皇子最後的遲疑打破,拼一把,成了自己一步登天,輸了也大不了一個死字。他要是坐以待斃,等老三登基,自己還是一個死。林氏死在太皇太后手中,老三早跟他們不死不休了,大皇子再愚蠢也不會天真認爲,老三會因爲自己沒殺林氏而放過自己,在他看來林氏自己跟曾大母沒區別。更有甚者,老三或許會因爲自己殺不了曾大母,而更狠辣的報復自己。
郭彥冷眼看着大皇子神色變幻不定,最後面露狠色,便是自己成功了。郭彥心中微笑,總算不負郎君囑託。郭彥十幾年前來京城,就是爲了這一天。他早前也沒想讓大皇子走一步,誰會把希望放在如此駑鈍的人身上?可如今天時地利人和,若不抓準時機,難道真讓郎君跟拓跋曜硬碰硬?
郭彥不想秦家擔上篡位的惡名,他們要清清白白的上位,這樣秦家的統治才能長治久安,而他將來也會是名留青史的人物。想到自己的將來,郭彥躊躇滿志,下一步就是要聯繫謝太傅,讓他做最後一步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