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一個眨眼可以傳遞很多不同的信息,而在地獄魔鬼的文化中,特別是在上級對下級魔鬼的交流中,眨眼等同於:以魔鬼的方式而不是依照字面意思行事。
所以,在與魔鬼簽署契約時,千萬不要覺得魔鬼眨眼是一種親近的表現。恰恰相反,那是魔鬼準備要坑你了。
費奇和雅卡之間並沒有嚴重的利害衝突,他們之間的眨眼是要合作起來坑別人。通過這個眨眼,雅卡知道“魔鬼大軍決戰”這件事沒必要全力以赴,只需要一個做樣子的軍隊就好,費奇主人另有計劃。所以她返回地獄之後換了一種方式與高階魔鬼們展開了談判。
只付很少的報酬,僱傭高階魔鬼來充場面。這些高階魔鬼不能主動開戰,嚇唬住對面,他們就完成了任務,同時必須離開。如果他們遭到了攻擊,或者雅卡要求他們戰鬥,那麼將支付高昂費用,包括所有的戰利品在內。
與此同時,僱傭來的魔鬼也可以選擇不參戰,費奇和雅卡一方不能強迫他們,否則將受到地獄的厭棄。同時,如果僱主沒有要求僱傭魔鬼戰鬥,同時魔鬼們在可以離開的情況下選擇戰鬥,那麼它們將作爲獨立一方,僱主並不需要支付酬勞,也不需爲他們負責。
這種僱傭很常見。爲避免引起善良一方的過激反應,在凡間活動的魔鬼大多是不起眼的小魔鬼,以及一些負責簽署靈魂契約的契約魔。這種水準的魔鬼應付普通人足夠了,如果遇到客戶——比如國王客戶,需要小魔鬼展示一下力量,那它就可以在地獄已非常便宜的價格請一個高階魔鬼露露臉,配合演出。請演員比買敢死隊員便宜多了,也更常見。只是像雅卡這樣大規模請演員的,在地獄的歷史裡也沒發生過幾次。
畢竟這些“演員”加起來,是足夠輕鬆滅掉一些小世界的。
費奇就沒打譜和戰爭騎士來一場戰爭,他覺得若是換其它方式,哪怕是猜拳,他的勝率都會比進行戰鬥高一些。不管是費奇對地球的些許殘存記憶,或者是深獄煉魔的豐富知識,他都太瞭解戰爭是什麼了。戰爭可以決定勝負,但戰爭不一定總能決出勝負,甚至發生之後能不能從中脫身,都不一定由戰爭中的一方決定。費奇的確在他之前的所有戰鬥中取勝了,戰爭騎士和平衡騎士認爲他會因爲勝利而驕傲,費奇也總表現出非常驕傲自信,但實際上他並沒有。對於戰爭,他很冷靜。
費奇不想和戰爭騎士在戰場上決出勝負的道理很簡單,完全等同於戰爭騎士也不想與費奇在魔法領域一較高下。費奇認爲最理想的情況是找到戰爭騎士,直接一對一,將對手拽到自己的空間領域,用自己擅長的方式殺了它。而戰爭騎士也很清楚這一點,將神國藏了起來,然後又藏在神國內。
不管是神瞰還是魔瞰·大預言術,都還只是凡間的法術,沒法穿透神國的邊界窺視裡面的情況。費奇的無限零點符文擁有類似神力的功能,但無限零點是收斂型的能力,保護費奇自身的強度極高,但發散出去穿透神國的強度就很差,因此也沒法用它來定位。
如同無限零點符文一樣,神國同樣有利有弊,最大的弊端就是“神力不相容”。第二世界的神性水晶是靠對造物故主的信仰構成的,裡面的力量可以被其他神靈吸收,但是水晶本身無法放進非造物故主的神國內。硬要放進去,就相當於兩種規則的劇烈碰撞,產生類似神戰的效果,其結果只會是神國和神性水晶中的能量互相抵消。
神性水晶的倉庫只能擱在神國外面,這就讓費奇有了對戰爭和平衡的牽制手段,也導致了戰爭騎士通過平衡向費奇求戰這一幕。在和平衡藍人的交談中,費奇相信戰爭騎士的求戰之心,但是並不相信平衡。
他認爲自己見到的平衡不是“平衡騎士”,而是造物故主。
“平衡”講了那麼多關於自己理念的思想,但最重要的一點卻沒能解釋清楚,那就是他爲什麼要幫助戰爭騎士進行約戰。在第二世界保持了那麼久的神秘感,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樣子和能力,現在突然跳出來,直接來到最大的敵人費奇面前,這本身說不過去。
如果是爲了“平衡”的利益才這樣做,那麼利益是什麼呢?保住那些神性水晶?保住自己的性命?費奇感覺這其中存在解釋不通的地方。
如果是爲了性命,更好的辦法是繼續保持神秘,沒有比這更好的掩護了。另外,如果他真是平衡,完全可以像他說的那樣讓造物故主復活,然後便可以繼續躲在大神身後。平衡和費奇並沒有血海深仇,兩個人甚至沒有發生過沖突,所以只要不追求強行保住神性水晶,平衡完全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如果是爲了神性水晶,那這件事就更解釋不通了。神性水晶說白了是造物故主的東西,一部分是造物故主儲存(遺留)的神力,另一部分是用收集起來的對造物故主的信仰之力。任何佔據這些神性水晶的騎士本質上是在偷造物故主的東西。
造物故主只是被擊碎了,並不是被消滅了。永黎大陸和第二世界還在,這兩個世界的創世神便可以重生,這只不過是一個時間問題。而且從毀滅重生事件的整體佈局來說,造物故主必然——也必須——在兩個世界相撞前活過來,否則毀滅重生中的“重生”是哪來的?
所以現在有一組非常清晰的邏輯關係。支持“毀滅與重生計劃”的騎士,就必須迎接造物故主迴歸,就不能對神性水晶動太多手腳。不支持“毀滅與重生計劃”的騎士,就會擔心造物故主迴歸,便應該會對費奇提出的“脫離第二世界”產生興趣。
當平衡說出那句“否則我會提前喚醒造物故主”時,費奇就已經察覺到了問題。這個威脅的內容不符合以上兩種情況,更像是硬找出來的一句話,並沒有深入考慮它所代表的深層次含義。對,造物故主的確是個威脅,但費奇感覺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你要按照我說的辦,我就讓造物故主來對付你。
憑什麼啊?憑什麼你這個“平衡”能指揮造物故主,尤其是事實上使用了造物故主的神性水晶,還變相地“拖延”造物故主的甦醒時間。費奇深入思考,發現能讓這種邏輯成立的唯一解釋是:這個“平衡”真的能夠指揮造物故主,它就是造物故主。
之後,費奇便展開了試探。他的笑聲、表情和身體動作都是在展現自信,一種超乎常人但有着堅固基礎的自信。他講出了若是沒能成功阻止永黎大陸毀滅後自己的報復計劃,裡面每一步都符合他的實力水平,在感性和理性兩方面都有着非常充分的支持,完全無懈可擊。它並非是費奇臨時想出來的,而是在思考如何拯救世界時出現的副產品。費奇確實想過用這種報復計劃來要挾幾個騎士,讓它們成爲自己的助力。只是這種做法成功率太不穩定,就被扔進“無用計劃”的垃圾堆裡。
今天,這個計劃變得有用起來,正好可以試探“平衡”。必然報復帶來的威脅加上自由離開第二世界的誘惑,這樣都不能打動它,那再加上之前的問題,費奇基本可以確定眼前就不是真的平衡,它提出的不是建議而是陷阱。
“與戰爭騎士來一場戰爭”,這是費奇一直在刻意避免的情況。在第二世界,他只有兩種行動模式:自己一個人像刺客一樣行動,或者派出魔鬼軍隊然後作壁上觀。費奇是根據對戰爭騎士能力的推理來決定了這兩種行動模式,剛好做到了“發揮影響但不參與戰爭”的效果。現在敵人想讓他打破這兩種模式,恰恰說明他做對了,他的推理也是正確的。
費奇更有理由認爲戰爭騎士有辦法將他拖在戰爭狀態中無法離開,這是最符合造物故主利益的做法,而且在費奇宣示了“復仇計劃”後,變得更加迫切的一種需求。到了神靈這個力量層次,徹底殺死神靈的方法並不多,但都有一個共通點,便是需要在神國之外鎖定神靈的真身。很少有神靈會像貪婪那樣懶惰,爲了省點力氣,平時既不用化身也不展開神國,只是趴在神性水晶邊上時不時舔兩口。
用戰爭騎士拖住自己,然後再想辦法殺掉。或者一直拖到世界毀滅,順便清理掉這個心頭大患?在這個計劃裡面,冒着最大風險的並不是費奇,而是戰爭騎士。而能夠讓他冒這個風險的,絕對不會是與他平級的平衡騎士,只可能是造物故主。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很有趣了:造物故主爲什麼要開始插手自己與戰爭的對抗,又爲什麼要選擇這種方式。
新情況會引發新問題,費奇需要好好思量一番。造物故主的登場實際爲費奇解開了謎題的一角:毀滅與重生計劃的軟肋是不是和自己之前的設想一樣。他之前爲拯救永黎大陸而佈置的計劃是以最苛刻的條件來應對最困難的局面,實施難度極高,成功率同樣也很高——但這都是他的推理。只要造物故主暴露出一些信息,費奇就能用這些信息來進一步完善自己的計劃,降低實施難度,保持甚至推高成功率。
他思考着,但又不能思考太多,畢竟漂浮大陸就在第二世界主星球的頭頂上,眼神足夠好的人就能監視他。他要明明白白地演戲給監視者看,維持住自己給敵人展現出的“人設”:一個因爲魔法而自信、因爲勝利而驕傲、爲了對抗邪惡腐蝕而走上救世主道路的苦行僧、在神人魔三者之間掙扎的強者。
但實際上,魔法只是工具,勝利依靠努力因此沒什麼可驕傲的。拯救世界時挑戰和興趣,是他想做的事情,也就不會多苦。而人神魔掙扎?費奇才不呢!他覺得魔鬼挺好的,天使也不錯,人類雖弱,但卻是唯一能用來享受美好生活的選擇。只要都佔了,就不掙扎了。
“能夠被敵人惦記是好事。如果我奪了這麼多神性水晶都不能掀起波瀾,那就說明我的拯救世界計劃有極大問題,接下來便只有窮盡所有魔法手段,將永黎大陸的人轉移到其他世界去。這個辦法做到極致,也只能拯救一小部分人……”
平衡來的恰到好處,費奇很高興見到它,然後他將這種高興融入到笑聲中,通過裡面散發的真實情緒,繼續對敵人進行欺騙。即便是最真實的笑容,也不能保證就基於它之前的情景。引發歡笑的是情緒,情緒可以來自於記憶,而不總是現實——只有用心險惡的魔鬼才有研究這種東西的動機和能力。
現在,他更有動力來執行自己的計劃,對前景的信心也得到提高。不過,他就不能在漂浮大陸停留太長時間,這並不符合敵人對他“要發動魔鬼準備戰鬥”的預期。
回到永黎大陸,回到受到女神神國守護的空間邊界背後,費奇便會感覺輕鬆很多。帝國的控制範圍在今年的大擴張後暫時穩定下來,舊貴族在看到費奇的魔法表演後,更加積極主動地配合工作組的行動,特別是暗地搗鬼這種事大大減少,這讓帝國的管理壓力減了很多。安德魯迴歸引起的波瀾迅速減退,這次連利用卡洛爾和戴爾蒙德這條絕望之路都被徹底堵死,費奇的統治穩如泰山。
十座魔法塔的主體修建完畢,只剩下外牆粉刷裝飾的工作。費奇叫停了這個工作,魔法塔又不會因爲醜陋而罷工,裝飾裝潢只不過是爲了延長工期釋放的煙霧彈,爲可能會有的破壞分子準備的。費奇比預計工期更早地結束了項目,在親自驗收檢查後,在裡面放入神性水晶,然後啓動了魔法塔。
灰白色原石和鍊金水泥構造的高塔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它們互相連接,形成一個龐大的魔法牆,沿着落日山脈邊緣形成隔離帶,創造出一個常人無法進出的內部。任何有生命的物體都會被魔法牆調轉方向,想進去的會被送出來,想出來的會被踢回去。臨近魔法塔的連線就是不可通過邊界,然後向兩個方向各延伸一公里就是空間牆的厚度。
沒有空間傳送密鑰根本過不去,費奇用他在地球上的母語做密鑰,永黎大陸和第二世界的傢伙死都猜不出來。
魔法塔形成的牆是無形的,從兩側都能看到一公里深處的魔法塔,但誰也走不到那裡。同時,任何人也都能看到魔法塔身後的景象,但那個景象是虛假的,只是魔法效果,因此魔法塔兩側也無法進行溝通。一些潛伏在其他國家的毀滅重生教派的狂熱信徒想來破壞魔法塔,他們反倒成了魔法塔功能效果的最佳試驗對象。
造物故主借平衡騎士的軀殼以及戰爭騎士的性命來給費奇設套,費奇則用魔法給整個第二世界設套。最後就看誰更高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