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正欲繼續追問之際,口袋裡的卻忽然響起來。
掏出一看,竟是家裡打來的。
從前一個人在外求學多年,奶奶幾乎就沒怎麼給我打過電話,這好端端的。
我心裡莫名浮現一絲慌亂。
“喂……”還沒等我繼續說下去。
電話那頭蒼老的女聲已經率先拉開了哭腔,“大小姐。快回家來一趟吧,老太太她,老太太她……”
是侍候了奶奶多年的老媽子孫媽。
“孫媽!我奶奶怎麼了?”
“老太太她怕是不行了,前兩天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老太太吊着一口氣兒,一直唸叨着您的名字……”
“好好好,孫媽你好好照顧奶奶,我這就回去!”
我手忙腳亂的擱下,便開始整理東西。
“我陪你一起吧,總得見見。”
“好。”
其實我哪兒聽清顧瑾他到底說了些什麼,只是本能地答應着。
一路上,顧瑾開車,我心裡擔憂着奶奶,不免有些走神,兩人相顧無言。等回過神,已經到了醫院門口。
顧瑾泊車,我先一步去的病房。
卻直接被二嬸兒盧巧卉給堵在了門口。
“二嬸兒。”饒是心底萬般嫌惡,出於禮貌,還是得喊一聲。
“喲,咱們大小姐這是知道回來了?可真是會挑時候啊,這一去學校幾個月連點兒音訊都沒有。怎麼,知道老太太不行了就趕着回來搶遺產吶!”
瞧她那陽陽怪氣兒的樣子我就恨不得一巴掌呼死她,再三地呼吸了幾口氣。強忍下心中的怒意,耐着性子道:“二嬸兒,再怎麼說您都是慕家的媳婦兒,這奶奶不過是病了。老人家嘛,也是常事兒,怎麼到你嘴裡就變了個意思?莫不是您天天沒盼着奶奶好呢?”
“你!”二嬸兒頓時語塞,不免惱羞成怒,“怎麼?大學就是教你怎麼伶牙俐?跟長輩說話的?你這點教養!也是沒爹沒媽的孩子自然是沒人教!”
她的眼中透露出明顯的不屑,一張小嘴嘬得尖尖得,彷彿是鳥喙,尖尖的一下下地啄着我那早已深埋在內心深處的痛楚。
“作爲長輩,您這麼跟晚輩說話,合適嗎?”
肩頭忽然一重,回頭正對上顧瑾深幽的長眸,暖意頓生。
他這是在替我抱不平。
“你又是誰?我們家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外人來管!”
“抱歉。”顧瑾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方纔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長安的未婚夫。顧瑾。”
“呦呵!”二嬸兒不得了似的盯着我,“慕長安,你都不覺得丟人嗎?老太太送你去念書,你倒好還給招個男人回來?怎麼這是看上我們家的財產,準備倒插門兒的意思?”
我原本倒也還好,只是這會兒她忽然找顧瑾的難堪,頓時就不行了。
爸爸給你兩分顏色,你倒開起染坊來了,爸爸的男人是你能夠菲薄的麼?我能欺負,別人不行!
“盧巧卉,我給你臉叫你一聲二嬸兒,我不給你臉,你充其量就是個填房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現在還是慕家的大小姐,誰給你的膽子這麼跟我說話!”
纔剛說完。不經意卻瞥見顧瑾似笑非笑的表情,暗自掐了他一把,便兀自推開了病房的門。
一見是私人病房,我自是放心不少,生怕二叔二嬸這倆錢串子趁我不在的時候苛待奶奶。
要說平日奶奶身體康健我自是不做這些無謂的擔心,可是眼下。
唉……
我望着病牀上已經完全不成人性的奶奶,咬着脣,愣是將那已然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給憋了回去。
正巧遇上孫媽端着湯盅進來,見到我不免又開始抹眼淚,“大小姐,您終於回來了!”
“奶奶情況怎麼了?”
“老太太今天這一天兒都還沒醒呢,她昨晚兒晚上還一直叮囑我,說是等您到了一定讓我把她喊醒。”孫媽擱下手中的托盤,輕手輕腳地走到病牀前湊到奶奶耳旁喚了兩聲。
許是聽到了我名字,原本一直雙眼緊閉的奶奶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皮子。
她看上去十分不好,臉色拉簧枯槁,眼眶都泛了黑,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和下頜之前也深深地凹陷着,消瘦的臉上完全是皮包骨頭,沒有一點正常人該有的活氣。才三個月不見,竟已經蒼老至此。似乎真就像孫媽說的,全憑那吊着的一口氣在等我回來。
“奶奶。”我乖巧地走到牀邊,從方纔一踏進醫院的大門,我就不再是那學校裡沒心沒肺的逗逼女青年了,我是慕家大小姐,肩上擔負的是慕家的責任。
“長安回來了。”奶奶聲音有些異樣,帶着幾分明顯的空洞,乾枯得彷彿來自那遙遠的地獄。
她顫顫巍巍地朝我伸出手,我會意,立馬上前將她的手捧在手心兒裡。
“奶奶,沒事兒的,你就是生病了,回頭長安讓醫院安排最好的大夫,您肯定會好起來的。”
“傻丫頭。”奶奶極爲勉強地扯動着嘴角,似乎想要露出一抹寬慰我的笑容,然而卻有些力不從心,“自己的身體奶奶自己知道,沒什麼好難受的,奶奶這輩子啊,該享的福都享過了,倒是你,奶奶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啊。”
“奶奶。”我有些哽咽,這纔想起一旁的顧瑾,遂將他拉至奶奶跟前兒,只是還沒等我開口,奶奶卻先一步開腔道:“您來了。”
顧瑾點了點頭,也不多做言語。
兩人似乎早已相識。
“長安你跟孫媽先出去吧,我有些話想和先生單獨聊聊。”土節撲扛。
我自是知道奶奶口中的先生指的是誰,心中雖然驚詫,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跟在孫媽身後退出了病房。
“姑爺終於還是來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會來的。”
孫媽的話,聽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狐疑地盯着她,“你怎麼知道他是姑爺?孫媽你知道對嗎?”
孫媽搖了搖頭,“倒是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記得當年大夫人生下您的時候,那位先生也就是姑爺他到家裡來過,這麼些年過去了,依舊是這模樣一點兒都沒變。”
孫媽的話頓時猶如驚雷在我耳畔炸響!
也就是說,從頭到尾奶奶對這件事情都是瞭如指掌的?
我忽然覺得有腦子裡點兒亂,這事情透着一股子怪異,隱隱之中總覺得還有什麼是被我忽視了的。
奶奶,顧瑾,他們到底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顧瑾對我這麼多年的守護,真的只是單純地出於喜歡嗎?
真相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我不依不饒地纏着孫媽追問,可孫媽似乎已經把她知道的全都告訴我了,只是後來,似乎無意間想起一事兒,略有些躊躇,好像是在猶豫該不該告訴我。
“孫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這關係到我一輩子的幸福!”
聽我如此一說,孫媽這才四下張望了兩下,壓低嗓子道:“老太太有沒有跟您提起過如意玉墜的事兒?”
“是這個嗎?”我輕輕地將壓在衣服下的玉墜子拉了出來,送到孫媽眼前。
孫媽一見到這東西,原本平靜的雙眸頓時浮現詫異的光芒,“我願以爲老太太不會將這東西交給您的。”
“這玉墜子?”
“這是您一出生便含在嘴裡的東西。”
我的手猛地一抖,幸虧玉墜子是系在繩子上的,否則鐵定掉地上砸個粉碎。
還沒等我來得及再次追問,那邊二嬸兒已經搬來了救兵,也就是我二叔慕正宇。
“長安回來了。”二叔對着我裝模作樣的一番客氣。
“二叔。”
“沒大沒小的東西。”二嬸兒在一旁冷哼着。
孫媽的臉色有些難看,她到底是照顧了我奶奶一輩子的老人兒,見我受委屈自是不依。
我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病房內顧瑾和奶奶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一顆心全奔那兒去了,哪還有心思在這兒跟盧巧卉溜嘴皮子。
我二叔還不知情,正欲推門進去,卻一把被孫媽給攔了下來。
“老太太在裡面會客。”
孫媽的意思很明顯,二叔自然也不敢打攪,老老實實地領着二嬸兒在門口候着,直到不久後顧瑾站在門口衝我招手。
我二叔看了一眼二嬸,似乎在是在詢問,或許他從一開始便以爲我奶奶會的客人是岑律師吧。
“我可不敢說,你還是親自問你的好侄女吧!”
“二叔,這是我未婚夫,顧瑾。”我隨手指了指顧瑾的方向,並沒有多做解釋的意思,帶着孫媽重新回到了病房。
我二叔一進來臉色就不大好,本來成天心裡就七上八下的擔心我會分走家產,這下倒好,原本孤家寡人的我又多了個靠山他自然是做不到淡定了。
“媽。”
還沒等我二叔開腔,奶奶便先一步對衆人介紹道:“這是我慕家的大姑爺,這門親事也是早在長安剛出生就定下了的,任何人有意見就是跟我老婆子過不去。”
奶奶這會兒看起來明顯比方纔多了幾分精氣神,我腦海中驀地浮現“迴光返照”四個字。
她的話顯然是說給二叔二嬸聽的,奶奶從前就是個精明人,哪怕如今病入膏肓,也依舊洞悉一切事情。
“安排我出院吧,這裡邊兒憋悶的很,還是老宅子裡舒坦。”
其實我二叔巴不得奶奶早點有事兒,這節骨眼上出院對他來說簡直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我自然不會答應,只是奶奶的意思向來沒有人能夠違背,無奈之下只能給辦理了出院手續。
老宅子依舊顯得有些荒涼,大大的老式建築物羣無聲地訴說着百年來的孤獨,白色的牆體早已染上黑灰色的黴跡,偌大的院落中除了一色枯黃的樹葉,再也看不到多餘的顏色,哪怕夏天,老宅裡也從來不會有鮮花的盛開。
站在大門外,竟莫名有些發慌,若非我常年居住在此,恐怕真會以爲這是一處廢宅。
奶奶一出院便命孫媽將她推回臥室,也不准我們去打擾。
因爲對外只說顧瑾是我的未婚夫,自然不能同住一屋,孫媽出於考量還是將他安排進了客房內。
晚飯後,我們便各自回房了,從前只覺得老宅有些陰森,這會兒獨自一人坐在空置已久的臥房內,竟會有種不安的感覺,只覺得一股子突如其來的涼意滲透進皮膚裡,整個人的神經也一直繃得緊緊的。
那樣的感覺太過於詭異,也太過於熟悉,我閉了眼,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老宅畢竟太老了。
我嘆了口氣,身子向下一滑,整個人便完完全全地滑進了浴缸中,灑滿百合乾花的洗澡水漸漸沒過我頭頂,溫柔地將我包裹着,忽然便有種不想出來的感覺。
外邊兒的世界有着太多無法想象的恐懼,有着太多無法解答的謎題,好好靜靜吧,水下真舒服。
我儘可能地放鬆自己的肢體和意識,將自己隱匿得如同一片花瓣,直到整個身軀漸漸漸漸有種被束縛的感覺,身上的涼意令我冷不丁兒打了個寒顫。
猛地睜開眼,卻什麼都沒有。
四下一片寂靜。
我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雙頰,準備起身,還沒得及跨出浴缸,身子忽然一輕,整個人已經被顧瑾給攔腰抱起。
“老婆。”
他深深地將腦袋埋進我頸窩中,似有些貪婪地呼吸着,身上一股子明顯的酒氣。
我略有些心煩氣躁地皺起眉頭,認識這麼久,第一次見他喝酒。
縱使已經開口言愛,這個男人我依舊一點兒都看不懂,從頭到尾他高貴得一塵不染,我永遠只是匍匐的臣民。
顧瑾啊,真希望有一天你能對我攤開心扉,畢竟我在你面前幾乎透明。
今晚的他彷彿完全變了一個人,墨澈的長眸微微透着一絲猩紅,不顧一切地在我身體裡馳騁,似乎要衝破我這層庸俗的**直達靈魂最深處。
我默默地承受着,強咬着牙根兒不讓自己發出一點羞人的聲響,似乎是在無聲的抗拒。
他見我一直緊繃着,他的動作變得愈發急切粗暴,就像是在懲罰不聽話的玩偶,想我一個初嘗雨露的女孩兒,哪裡禁得起這樣的刺激,三兩下便變得服服帖帖,明明心裡是牴觸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弓起腰迎合了上去。
心中的怨懟最終盡數化作令人面紅耳赤的靡靡之音,在黑暗的夜裡久久激盪。
“長安,對不起。”
清冷的男聲似有若無地在我耳畔劃過,睡夢中的我猛地被驚醒,甚至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屋外已經傳來哭天搶地的聲音。
心下一沉,掀了被子便衝了出去。
“大小姐,老夫人她……沒了……”孫媽許是正準備來叫我,正巧走到半路,見到我當場就哭出了聲兒。
我不敢置信地瞪了雙眼,在那片刻腦中是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思想,只是憑着本能,如同一具行屍走肉般地往奶奶的臥室走去。
臥室內依舊很暗,終年不散的線香菸霧淡淡地繚繞。
牀前,二叔二嬸兒哭得惺惺作態。
“出去!”我覺得自己此刻的臉色肯定非常難看。
二叔二嬸兒許是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冷呵給驚住了,好半天愣在原地沒反應過來。
半晌兒,二叔還沒開腔,二嬸先插着腰就起來了,指着我正欲開罵,我一把抄起一旁桌上的水果刀,惡狠狠地指着她,“滾!”
二嬸兒明顯嚇了一跳,倒是我二叔,難得的鎮定,略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眼,便拽着二嬸出去了。
“姑爺知道了嗎?”我問孫媽。
孫媽搖頭,“裡裡外外找遍兒了,沒瞧見。”
“知道了,孫媽您也出去吧,我想跟奶奶單獨待會兒。”此時的我,已經無暇顧及其它。
由他去吧,雖然心底莫名有些抽痛。
孫媽帶上門出去了,屋子裡便愈發顯得沉寂,面前的花梨木老式雕花牀上是奶奶已經逐漸發涼的身軀。
我跪坐在奶奶牀前,兩行灼熱的淚緩緩地自臉頰滑下,慢慢變涼,涼至心間,我死死地咬着下脣,明明口腔內已經充斥着一股腥甜,偏就是任性地不願出聲兒。
空氣中,似乎還在迴盪着一陣綿長的嘆息。
只是我,忽視了。
“奶奶,真的是我命硬克親嗎?”
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身上終於可是漸漸發涼,我低頭望了一眼,纔想起自己又忘了穿鞋了,冬日的清晨,總是帶着決絕的寒意。
顧瑾依舊沒來,我忽然沒來由地想起先前那聲不甚清楚的“對不起”,心下不免慌亂,他到底要幹嘛?
孫媽最終還是擔心我,開門進來給我披了一件外套。
遇上我詢問的眼神,依舊是無聲地搖了搖頭。
尋來給他打電話,只有那溫柔的女聲一遍遍的sorry。
顧瑾他,就這麼無聲地消失了。
連一句道別都沒有。
所有一切都彷彿只是一場驚心動魄卻情意綿綿的夢,夢裡有鬼有愛有情有殤,而我竟抓不住它的尾巴。
眼前的世界轟然崩塌,空白得只剩下我一人。
整個人鈍鈍地摔在地上,那種感覺就好似腹背受敵,渾身是傷,連呼吸都是疼的。
我們慕家雖然家大,奈何人丁單薄,到我父親這輩兒就只剩他跟我二叔了,如今我爸媽也去了,奶奶的葬禮自然只有二叔去操持了,沒有長輩還在,我這個小輩去插手的道理。
二叔的女兒名叫慕曉曉,大我一歲,說起來我也算是我堂姐,是個三流模特兒,平日裡根本不着家,估計這會兒也是衝着奶奶留下的遺產被她老媽硬生生召喚回來的。
哪怕是守靈這麼嚴肅的場合,依舊是袒胸露乳外加迷你超短裙,也不知這是要穿給誰看。
我奶奶生前便不喜歡慕曉曉和她媽,現在的二嬸盧巧卉是小三上位,當年我二叔正房太太在世時兩人便勾搭上了,而慕曉曉則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繼承了她老媽大部分的“優良傳統”。這也難怪奶奶偏心我,畢竟總共也才倆孫女兒。
“不是聽說你有未婚夫了?人呢?”慕曉曉一進門便東張西望,她從小便愛跟我比,大概是想看看我的男人有沒有她的出色吧。
“對了,侄女婿呢?”二嬸早就注意到顧瑾不在,這會兒得了機會自然是要出來當着親朋好友的面兒尋我難堪。
我淡淡地瞥了她倆一眼,轉身跪倒了奶奶靈柩旁,不再言語。
二嬸自討了個沒趣兒,又不願就這麼白白放棄嗤笑我的機會,兀自一人在一旁自言自語起來,“這人吶,好賴立馬分明,先前還正兒八經地出來袒護,這會兒老太太一死便沒了蹤影,可不就是看上我們慕家的財產了,他肯定是知道老太太啥也沒給你留下,不要你了!”
二嬸這麼一說,慕曉曉也不由得跟着笑出了聲,“不會吧,長安堂妹,你還找個倒插門兒的啊,我以爲你這心高氣傲的,起碼得是個什麼總裁什麼的,想不到你,哈哈哈哈……”
我默默地垂着頭,一動不動地跪着,奶奶靈前,我不想跟她們計較,打擾了往生者安息。
她們倆一唱一和地折騰了一會兒,見我一副愛答不理了模樣,逐漸也就沒了興趣,一人留下一個白眼,扭着屁股便走了。
來往的賓客不多,傍晚差不多便送完了,按照家鄉的習俗,老人家過世的屍體必須在家裡停三天,結果天才剛擦黑,二叔一家子便全都溜沒了影兒。
天色愈發黑,沒一會兒整天天際便彷彿罩上了一塊墨色的布,別說月亮,就是連一顆多餘的星星都沒有,四周一片萬籟俱寂。
此時的堂屋已經完全被佈置成一片白色,高高的條桌上,供奉的是奶奶慈祥的遺像,兩對白蠟燭忽閃忽閃地跳躍着火光,將照片裡的人像照射得有些陰森,大堂的正中央便是已經穿上黑底印紅色銅錢花樣壽衣的遺體,直挺挺地躺着,臉上化妝個喜慶的妝。不時有風吹過,那些個垂下的縞素便不由自主地隨風飄揚起來。
我一個人跪在棺木旁已經一天,此時雙腿麻木到彷彿不是自己的,在孫媽的攙扶下好不容易起了身,尋了張椅子坐下。
“大小姐,要不您先去吃點兒東西,休息一下吧,我替您守着。這都一天了,您不吃不喝的老太太看着心疼。”
“不用了孫媽,你也忙活一天了,早點去睡吧。”我勉強地寬慰了她兩句,再也沒有開口的力氣。
奶奶“走了”,顧瑾也走了。
整個人都彷彿被掏空了一般。
顧瑾,在這種時候,你怎麼捨得扔下我一個人。
在這種時候,我竟連哭泣都不能,怕自己心裡覺得是因爲顧瑾,怕因此褻瀆了奶奶的亡靈。
明明是陰陽眼,卻看不到至親的人。
“咯咯咯咯……”
一陣虛無縹緲的詭笑自空氣中傳來,我頓時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便四下環顧,只是完全一無所獲。
孫媽此時就站在我身旁,臉上除了哀傷再無其它。
她沒聽到,我自然也不會亂說話免得再嚇着她。
我活了十八年,人生纔剛開始,能陪着我的人如今卻只剩下這個跟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老媽子了,感覺有種莫名的諷刺。
“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自樓上傳來。
孫媽正欲上去查看,卻被我一把攔了下來。
奶奶這兒還守着靈呢,大晚上的也不知他們一家子作什麼妖!
“有鬼啊……”樓上又是一陣噼裡啪啦的動靜。
沒一會兒,二叔和慕曉曉便連滾帶爬地從樓上跑了下來,還沒等我來得及轉頭,只聽到“砰!”是一聲悶響,二嬸的屍體正好砸落在靈堂前,一雙不甘的血眸死死地盯着我們,妖冶的鮮血緩緩地淌了一地。
“啊——啊——”
瞬間又激起一陣鬼哭狼嚎。
“她她她她……她死了!”二叔指着二嬸的屍體,嚇得縮緊了身子,不停地朝後退,慘白了臉,脣不停地顫抖。
這樣的事情,我早已是見怪不怪,加上這會兒本就心情不好,冷冷地擡眸反問道:“你乾的?”
“你胡說八道!她掉下來的時候,我跟曉曉兩人才從樓梯上跑下來!”二叔饒是害怕,然而這會子人命關天,他自然不敢含糊。
“有鬼……有鬼……”慕曉曉驚恐地瞪大雙眼,抱着自己的雙臂,不住地往後倒退着,卻因爲沒留意身後的路,直接撞在了奶奶的靈柩上,心驚膽戰之下回頭一看,當場便嚇暈了過去。
二叔戰戰兢兢地盯着堂屋前空地上二嬸的屍體,不住地哆嗦着,好半天地倏然瞪大了眼睛,“她回來了,她回來要債來了……”
“孫媽,先報警。”我莫名其妙地白了他一眼,自己老婆死了還不報警,神神叨叨的簡直不像話。
孫媽原也是嚇壞了,聽到我的話半天才反應過來,立馬拿起了一旁的座機,只是打了半天,似乎都沒成功。
“大小姐,電話好像壞了。”
“用吧。”
沒一會兒,她又跑了回來,“大小姐,也打不出去,都是忙音,不知道是不是警局那邊電話壞了。”
我頓時也有些發慌了,這樣的情況在之前我就曾遇上過幾次。
電話打不通,忙音,我基本已經聯想到了。
“二叔,到底是誰回來了?”他肯定是看到了,並且知道些什麼。
“秦湘!是秦湘!”
這不是我已經過世的二嬸兒嗎?
哦,現在應該是已經過世的前二嬸兒,畢竟剛又死一個。
原來二叔纔是真正的命硬啊!
“怎麼回事?說清楚!”
面對我面無表情的逼問,二叔顯然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大概是在懷疑爲什麼我這個小丫頭片子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如此淡定吧。
說真的,這事兒如果發生的顧瑾消失前,我真的可能會有些害怕,可是如今孤家寡人了,反倒什麼都無所謂了,彷彿是將一切都置之度外。再加上也經歷了這麼多,好歹也能產生點免疫。
“秦湘她她……”二叔她了半天也她不出個所以然來,卻忽然臉色一僵,接連往後倒退了基本,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我本能地轉過頭去,\t身後赫然一抹白色身影佇立在前,慘白陰森的臉,模樣依稀可辨。
“二嬸兒?”我試探地喚道,這秦二嬸生前對我是極好的,她一輩子也沒個孩子,在我父母死後幾乎便是將我當成親生的養,可惜在我十歲那年聽說便離家出走了,這不我二叔愣是在家裡憋了兩年才向法院申請離婚,第二天便跟盧巧卉去扯了證兒。
從前我一直以爲秦二嬸是被二叔傷透了心才走的,因此那麼決絕,連我這個最親密的侄女兒都不曾打招呼。
想不到此生我們還會相見,更想不到再見,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陰陽相隔。
過往的謊言再加上二叔如今的情況,聯合起來我基本已經能猜到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從前只知道二叔不好,想不到卻缺德到這樣的地步。
人吶,自作孽不可活!
“二嬸兒,我想你了。”
秦湘原本猙獰的臉上,驀地浮現一絲柔情,彷彿是回憶起了什麼,兩行清長的淚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滑了下來。
“二嬸兒你還記得我!”我不由得喜極而泣,我不害怕,一點兒也不,哪怕身處靈堂,面對屍體和女鬼,她們是我最愛的人,也是曾經這世上最愛我的人。
秦湘哭着點頭,緩緩地朝我伸出了手,本是長着烏黑利甲的手,在那一刻恢復了從前的尋常模樣,然而卻在伸出一半時,又猛地縮了回去。
似乎是在擔心傷害到我。
我笑着抹了抹眼淚,主動上前一步將她的手捧在手裡,“二嬸兒,長安很想你,很想很想你,二嬸在長安心裡是最好最好的人了。”
“長安。”秦湘終於緩緩開腔,從前柔美的聲線已經不復再來,如今只剩下砂石摩擦般的乾澀粗啞,微微有些支離破碎。
一旁的二叔已經嚇得完全無法動彈,跟看神經病似的盯着我,不停地往牆角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