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傲天沉默着沒有接話,徐亞這個外人被這兩口子詭異的氣氛整得一身的雞皮疙瘩,格外後悔自己想看熱鬧追了進來,恨不得立馬就奪門而出重獲新生。
顧安安慢悠悠的插花,冷傲天也不着急,在她把花插得差不多的時候,冷傲天突然問:“你去哪兒了?”
顧安安的動作頓了頓,淡淡地說:“跟埃文去了個地方,拿點兒東西。”
至於拿的是什麼,見的是誰,她明擺着不想說。
冷傲天知道問不出來,索性也沒問。
一句話過後,室內再次陷入了死寂。
顧安安把插花時剪下來的東西整理好,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裡,自己則是去洗手間洗手。
顧安安一走開,徐亞就擡頭對着冷傲天眨眼,意思就是:你他媽到底要怎麼辦?!!!
徐亞覺得,顧安安比穆欣愛難纏多了。
如果她真的像穆欣愛那樣動手,那麼她跟冷傲天之間說不定還有轉回的餘地。
可是她沒有。
她的這種平靜,不是爆發前的徵兆,也不是刻意僞裝出來的痕跡。
而是她真的死心了。
捕捉到徐亞眼裡的焦急,冷傲天覺得好笑。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嗎?
自己從一開始想要的就是這個,爲什麼得到了,心裡卻空得不像話。
冷傲天失神的功夫,顧安安已經收拾好了從洗手間走了出來。
她看了一眼一臉尷尬的徐亞,好笑的挑了挑眉。
“儘管這樣說不是很好,可是我有些話想要跟他說,徐先生,可以請你先出去一下嗎?”
顧安安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估計了一下時間說:“用不了多久的。”
徐亞巴不得趕緊走,聞言連忙點頭說好,然後屁滾尿流的跑了出去,順便把門關得死死的,自己則是盡職盡責的在外邊幫忙守門。
病房裡只剩下了顧安安跟冷傲天,四目相對的瞬間,顧安安的目光深沉到讓人心驚。
她看着冷傲天腿上的石膏,低聲問:“疼嗎?”
冷傲天:“習慣了。”
不知道被這三個字中的哪個字眼刺激到了,顧安安的眼眶有些發紅,聲音也低啞了不少。
“也是,你慣來是能忍疼的,也是不願意說的。”
冷傲天閉上了眼睛,心裡亂糟糟的跟被人撬開天靈蓋硬塞了一堆雜草進去一樣。
他設想過很多跟顧安安再見的場景。
可是沒有一副是現在這樣的景象。
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瘋狂質問,甚至沒有眼淚。
就跟自己處心積慮設計的陰謀,那些禁不起推敲的謊言,還有無窮無盡的欺騙不存在一樣。
她只是輕聲細語的問自己的情況,說着最平常的話,明明是那麼平淡的口吻,卻讓冷傲天覺得,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彷彿都是最後的訣別。
冷傲天的一顆心緩緩沉入谷底,面色依舊沉默如水,可是被子裡的手卻死死地攥着被子一角,就跟怕聽到什麼自己不想聽到的話。
顧安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沉默了幾秒,有些沒頭沒腦地說:“你受傷的時候,我好像還沒有照顧過你。”
冷傲天不由自主的皺眉。
“你上次受傷我不知道,還讓你帶着傷去折騰,最後我也沒能好好照顧你,這次也是,總是這樣。”
冷傲天心裡一疼,皺眉:“安安……”
顧安安打斷了冷傲天的話,笑着說:“我來的時候,給安伯打了電話讓他安排人給你送吃的過來,現在想想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去拿來餵你吧。”
冷傲天受傷的是腿,手一點問題都沒有。
可是他沒有拒絕顧安安的提議。
兩個當事人都默契的避開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詭異的維持着這微妙的平衡。
冷傲天沒有問顧安安爲什麼知道了自己在騙她,還跟自己演戲不揭穿自己。
顧安安也沒有追問,冷傲天爲什麼要用這樣卑劣的手段玩弄自己的感情。
安伯及時把吃的送到,打破了現場的平靜。
顧安安從飯盒裡端出了熬了很久的排骨湯,用勺子輕輕的攪和着,覺得溫度差不多了之後,才小心的把湯勺遞到了冷傲天的脣邊。
看到冷傲天沒動,她彎了彎脣角:“司令給個面子,第一次喂人吃飯,你這樣我很沒有面子。”
冷傲天緩緩張開了嘴,指甲剋制又絕望的刺破了掌心的皮肉,他卻跟感受不到疼一樣,拳頭越攥越緊。
看到冷傲天喝下了湯,顧安安滿意的眯了眯眼,然後又陸續端着碗餵了一些別的。
餵飯的過程中,冷傲天很配合。
顧安安喂什麼他吃什麼,不說熱了,也不挑涼了。
顧安安估摸着差不多了,她放下了手裡的湯,拿起一邊的溼毛巾示意冷傲天把手給自己。
“把手給我,我給你擦擦。”
冷傲天的手心一片血肉模糊,自然不想讓顧安安看到。
可是顧安安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她直接伸手把冷傲天的手拉了起來,看到他掌心的傷痕,眼裡有錯愕,也有無奈的深沉。
“剛剛纔說的別讓自己受傷,我說的話,你向來是不怎麼聽的。”
感嘆似的說完這句話,顧安安找到了酒精和醫用紗布,粗暴的用酒精給冷傲天的掌心做了消毒,然後細心的用紗布給他把傷口貼了起來,打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在手背上。
放下了手裡的工具,顧安安把自己帶來的一個文件袋遞到了冷傲天的手裡,說:“看看這個吧。”
“沒什麼想改的地方你就把字簽了,我已經簽字了。”
冷傲天不知道手裡的東西是什麼,可是他卻從這份單薄的文件中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看到他沒動,顧安安哭笑不得。
“怎麼了?手疼得連文件都翻不開了?”她笑着打趣,心裡卻一陣一陣的發苦。
冷傲天攥着文件的邊緣,沉聲問:“你就沒有什麼別的想跟我說的嗎?”
顧安安歪頭:“你想要我說什麼?”
冷傲天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的臉,裡邊的光亮彷彿可以燃燒世界。
“你就不想問我點兒別的?”冷傲天冷笑。
他大發慈悲:“你想知道的,你問,我就都跟你說。”
顧安安聳了聳肩:“不用了,我想說的都在你手裡的文件裡,至於我想問的,已經不用問了。”
話題就此終結,並且再也沒有重新開啓的機會。
冷傲天心口堵着一塊巨石,卻又無力推開。
只能在顧安安的注視下打開那份文件。
入眼可見,文件的正上方,方方正正的寫着幾個大字。
離婚協議書。
冷傲天突然就明白了顧安安的平靜從何而來。
她已經做好了結束的準備,所以她無所畏懼。
看着冷傲天盯着文件不動的樣子,顧安安沉吟了片刻慢條斯理地說:“本來我是想要一來就跟你說的,可是想到你可能還沒吃飯,怕說了影響你胃口,索性就吃了飯再談,也算是,給我們最後一天的婚姻留下一點溫存的回憶好了。”
說着顧安安自己就忍不住笑了。
“說起來好笑,我之前整理協議書的時候,發現自己真的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沒給你帶來任何好處和幫助,倒是給你造成了不少困擾,之前也沒正經的跟你說聲謝謝,今兒補上了。”
顧安安站直了身子,對着冷傲天的方向微微欠身,認真又嚴肅地說:“在過去的日子裡,謝謝你的照顧。”
冷傲天終於有了反應,他雙目赤紅,目光幾乎快要化作利刃把顧安安死死地釘在原地。
“你覺得我需要你的感謝?”
顧安安從善如流的改口:“那我應該跟你很認真的說抱歉。”
冷傲天一愣。
顧安安口吻平淡地說:“我很抱歉,對不起。”
她沒有說爲什麼說對不起,可是冷傲天卻都明白。
“你想離婚?”冷傲天一字一頓地說。
“是。”
顧安安可以理解冷傲天的做法,可以接受他的欺騙,可是不代表她選擇原諒。
跟冷傲天一樣,她骨子裡就是一個記仇又小氣的人。
她的感情矯情又唯一。
她能給出去的,從來就不收回來。
但是也絕對不允許別人糟蹋。
她可以不恨冷傲天,但是不可以原諒。
顧安安不以爲意地說:“不離婚還能怎樣?嗯?”
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場面,顧安安樂不可支地說:“難不成我們還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跟以前一樣相敬如賓相親相愛嗎?”
冷傲天:“我不同意離婚。”
“那你想要怎麼辦?”顧安安問。
冷傲天被問得啞口無言。
他想要怎麼辦?
他自己也不知道。
顧安安不在乎他的沉默,靠在椅子上緩緩呼出一口氣。
“你要是覺得不夠,我可以把命賠給你。”
顧安安的聲音越來越輕,卻如同重錘一樣,一下一下的重重砸到了冷傲天的心口。
“你要嗎?”
因爲壓抑的憤怒,冷傲天的額角青筋暴起,臉黑得就跟上了一層黑漆一樣,嚇人得緊。
“你在威脅我?!”
冷傲天突然爆發,大吼:“你他媽以爲我真的不敢要你的命是嗎?!你以爲我真的不敢對你做什麼?!!!”
“顧安安!知道爲什麼費盡心思娶你嗎?因爲要你的命太簡單了,讓你死太便宜你了,顧家的人連死都不配,你們只能煎熬的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說到後邊,冷傲天的神色越發駭人,就跟隨時都能跳起來殺了顧安安一樣。
可是顧安安沒有被冷傲天的怒氣嚇到,她看着冷傲天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那你現在滿意了嗎?”顧安安問。
“我現在很痛苦,因爲我愛你,信任你,把你當做跟媽媽一樣重要的人,我在你的身上用盡了我所有的愛情,想好了怎麼在你身上浪費我所有的生命,但是我所有的設想,都只能在現在結束。”
“從知道我的婚姻只是笑話的那天開始,我每天都過得像行屍走肉,我晚上一宿一宿的哭不敢閤眼,怕自己撐不到被宣判那天,吃一口吐一口,可是還是硬塞着往嘴裡撐,我怕自己讓你看不到我有多慘不解氣,親自把我送到你的眼前。”
“看到我這個樣子,你覺得開心嗎?還是說你覺得不夠?”
顧安安似笑非笑的跟冷傲天對視,語調輕輕的:“你滿意了嗎?”
冷傲天滿腔怒火,就像被人兜頭潑了一身冰水一樣瞬間熄滅,只餘下了骨骼和肌肉的戰慄。
顧安安很少把愛說在嘴上,也從來沒有這麼直白的跟冷傲天剖白過自己的內心。
所以冷傲天一直都不知道,在顧安安的心裡,自己居然真的重要。
可是這樣的深情,在現在,除了諷刺,別的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