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一趟平澤,卻沒有見到東方青藍,吳蔚有些鬱悶。不過,搞清了東方明啓的態度,也算小有收穫。
剛上班,便被孔令巖叫到了辦公室,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的一張臉,吳蔚已經習慣了。
“這篇調研寫得不錯,很有參考價值,再從下面這幾點完善一下。交發改部門研究一下,出臺一個加快產業集聚方面的意見。”
吳蔚接過文稿,看到上面圈閱了很多,暗贊孔令巖看得仔細。
“聽說昨天你跟焦書記和東方市長在一起?”孔令巖淡淡地問了一句。
“轟!”孔令巖的話,吳蔚瞠目結舌,“好象炸雷嘰嘰喳喳震響在耳邊”,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孔令巖沒有看他,翻看着桌子上的傳閱文件夾,黑色金屬質感的碳素筆飛快地在上面批閱着。吳蔚尷尬地站在他的辦公桌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會兒下鄉,去準備一下。到陶瓷廠去看看。”
吳蔚應了一聲,機械地出了那道厚重的鐵門。回身看了一眼象徵着權力的鐵門,突然感到鐵門傳來的一股巨大的壓力,如暴風雨前烏雲聚頂。
領導的世界,他還沒弄明白。吳蔚殭屍一般地走回辦公室,越想越不對勁。此時的他,就像積蓄多年力量的火山,急需找到一個出口,把肚子裡的氣悶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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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找了一些關於陶瓷廠的資料,裝在文件袋裡,便到秘書科等着了。韓子崎看他的神色不太好,便上來“關心”了。
“吳蔚,你臉色不太好,感冒了?”
“沒有啊。可能是昨天睡得有點晚。”吳蔚看着孔令巖的必經之路。
“要跟領導下鄉啊?”
“嗯。”
“去哪兒?”
吳蔚扭頭看了一眼韓子崎,見他正把週六週日的報紙按科室分成撂,胖胖的手上沾了些許黑色的油墨。
“陶瓷廠。”本不想回答,可看到韓子崎分報紙分得那麼認真,不時地用鉛筆在上面做着標記,心裡突然覺得很不舒服。
韓子崎好歹也是個大專畢業生,雖然畢業學校不是名校,學的專業是涉農專業,在這裡分報紙?實在是有些浪費了。
“是那個快要倒閉的縣陶嗎?”韓子崎又問。
“嗯。”
“那裡可複雜着呢。去了小心些。”
“怎麼複雜了?”吳蔚追問道。
“你不知道嗎?前任總經理貪污了八十多萬,攜款潛逃,被抓回來後判了刑,現在保外就醫。因爲縣陶的權屬問題,不停地申訴。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這些事吳蔚已經知道了。正想再往細裡問一下,孔令巖出來了。他趕緊起身,跟在孔令巖的身後下了樓。
不知道李天星去幹什麼了。陪着孔令巖一起下鄉的,是沈洪。沈洪看到他,跟他打了個招呼。
“經貿局袁局長來了嗎?”孔令巖問道。
“他們已經過去了。”吳蔚小心地回答。
“上車吧。”吳蔚趕緊打開車門,等孔令巖坐好,回身向沈洪做了個手勢。
車裡的氣氛不太好。孔令巖冰着一張臉,連空氣都瑟瑟的。外面驕陽如火,裡面卻非常涼爽。車載空調開得很大,吳蔚不由哆嗦了一下。
陶瓷廠離得並不遠,走路也就十多分鐘,給吳蔚的感覺是剛上車又要下車。
站在大門前,看着眼前破敗的景象,吳蔚暗想,怪不得青川的經濟如此低迷,被稱爲龍頭企業的陶瓷廠這副德性,那些遠遠不如它的企業呢?
縣域經濟往往以“縣強民富”來考量。縣強靠什麼?靠的是工業,抑或是第三產業,沒有發達的工業或第三產業,稅收無從談起。這是最簡單的道理。一個縣委書記的主要職責,就是找正確的人把握正確的方向,讓縣強起來、民富起來。
青川沒有可以利用的資源,不能依靠採礦,也不能依靠交通,更沒有商業氛圍,要想找到縣域經濟發展的突破點,還真是一件難事。
跟着領導們走進辦公樓,吳蔚聞到了樓道里一股發黴的味道,不自覺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現任廠長個高大的漢子,他一上樓,讓人覺得整個樓體都跟着晃動。他是個很健談的人,從廠子門口把縣領導接進來,嘴就一直沒閒着。在他嘴裡,全是一件件把人的腦袋愁大的事。
進了小會議室,廠長用袖子把椅子抹了一下,“各位領導,請坐吧。我把廠子的情況具體地跟各位領導彙報一下。孔書記,咱這個陶瓷廠撐不下去了。這設備老化得不成樣子,工人們沒有幹勁兒,生產出來的產品也沒有人要。要是沒有幾千萬資金注入,恐怕這廠子根本活不過來。”
“李廠長,咱這廠子什麼時候停產的?”沈洪看他一直沒完沒了,便用問題制止了他的抱怨。
“年初就停產了。庫房裡堆得牆磚太多了。銷售科的人把腿都跑細了,買家一看咱們的產品,就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質量是產品的生命……”
“現在工人都放假在家?開基本工資嗎?”沈洪又問。這位廠長發揮的能力太強大了。這種以一答十的本事,還真不是人人都具備的。
“哪還有錢開工資?幾百工人,一人一百就得多少錢?工人們來要工資,我說你們去庫房拿牆磚去吧,誰能賣出去,錢就歸誰!你別說,還真有拿的。”
“都賣出去了?”問話的是孔令巖。
“賣?誰要啊。怎麼拿出去的,又怎麼拿回來了。孔書記,縣裡到底打算怎麼處理這半死不活的廠子?這麼大一攤子,扔在這兒也不行啊。”李廠長嘆了口氣。
“縣裡想進行陶瓷廠改制,你有什麼看法?”沈洪問道。
“改制?怎麼改?破產拍賣?誰要這個爛攤子?這麼多工人,退休的,退養的,在職的;這麼多欠款,銀行的,集資的,誰會要這個空殼子?”
“你有什麼打算?”孔令巖對他的抱怨很不滿意,皺眉問道。
“我能有什麼打算,反正讓我在崗一天,我就對付一天。就這破廠子,就是神仙他二大爺來了,也啥辦法沒有。”李廠長撇着嘴,大着嗓門說道。
“李廠長,你抱着這種想法,這廠子怎麼能搞得活?”沈洪臉一沉,說道。
沈洪對他的囂張已經很不滿意了,一點責任心也沒有,當初怎麼就讓他當了這個廠長了!
“沈縣長,你這話我不愛聽。我抱什麼想法了?你以爲我不想搞活這個廠子?可這麼一個爛攤子,誰來不還是這個樣子?你以爲搞活一個廠子很容易嗎?沒錢,沒人,沒技術,沒市場,你拿什麼搞活?!站着說話不腰疼……如果領導們覺得我當這個廠長不合適,那就另請高明,反正我早就不想幹了!”
吳蔚不由對這個傢伙側目而視。不是因爲他的大膽和無賴,而是對他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滔滔不絕的口才。
“既然你這麼想。那這樣吧,沈縣長,你馬上向安縣長彙報,建議成立陶瓷廠體制改革小組,進駐陶瓷廠進行清產覈資。具體的方案由體改辦拿出初步意見,上會討論後馬上實施。”說完這番話,孔令巖站起身,看這意思是想離開。
吳蔚急忙起身,跟在孔令巖的身後。李廠長也沒說別的,氣呼呼地跟着下了樓。
一下樓,才發現樓前小廣場上站滿了人。孔令巖一愣,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孔令巖一行人一出來,人羣一陣騷動,前面的往前走,後面的往前擁。
吳蔚見此情形,急走兩步,站到了孔令巖的身側。
“都幹什麼?幹什麼?!想要造反哪?該幹嗎幹嗎去,都在這兒堆着幹啥?!”李廠長擠到前面,揮着蒲扇般的大手,吼道。
“李四有!把我們的工資發了!”
“對,工資發了!”
“嗷——發工資——發工資——”工人們拍着巴掌,齊聲喊道。
“發個屁的工資!老子的工資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滾開,都滾開!”李四有不耐煩地大吼。
“你是誰老子?你欺負了我們這麼多年,這會兒反正也沒工資可領,都得自找活路。你這個廠長算個屁呀?你再老子、老子的牛掰個試試?”站在最前面的一箇中年男人指着李四有的鼻尖,針尖對起麥芒兒——端的是銳利無比。
“縣裡說要把廠子破產賣了,你們的工資跟縣裡要吧!”李四有指着孔令巖一行,“你們都認識吧?這是縣委書記,這是主管縣長,有話跟他們說。我走了,三缺一呢!”
李四有晃盪着兩條胳膊,推開衆人,眼看就要揚長而去。
“李四有!你站住!!”孔令巖大喝一聲。李四有身子一頓,停了下來,回頭看着孔令巖,似有不服,倒也沒敢再移動腳步。
“你這個當廠長的,不想着給工人們解決困難,居然跑去打麻將?!你也太不負責任了!”孔令巖一手叉着腰,胸脯劇烈地起伏着。
“責任?責任個屁!青川這麼窮,你有沒有責任?!你不是要把這廠子賣了嗎?賣啊,把我們這些工人都賣了!”李四有轉身面向工人,繼續煽風點火,“老少爺們兒,不是我不想給你開工資,縣裡不讓啊,要把咱們的廠子賣了,他們好收入一大筆錢。”
“敢賣廠子,打死他們!”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積鬱已久的情緒爆發,衆人擁上來,場面馬上就要無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