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沉默了許久,玄薇卻再不說什麼了。他擡頭望了眼不遠處的顧淵,只見他正挺直了背脊,望着這個地方一臉嚴肅。
皇上忽然就鬆了口氣。他哼笑一聲,食指點了點顧淵那裡,搖搖頭道:“那小子倒是擔心你。”
玄薇沒想到皇上忽然說到這個,她下意識扭頭去看了一眼,只往顧淵那裡掃了掃,便覺着心裡沉甸甸壓着的東西稍稍輕鬆了一點。“今日是你的生辰吧。”皇上忽然開口,玄薇心裡一驚,擡頭去看皇上。
皇上正微微笑着,看着玄薇。他的眉眼之間,帶了一絲蒼老:“朕明面上不能給你什麼,可這二十歲的生辰禮,卻是給你備好了。”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接着說道:“還有顧淵那個小子,朕瞧着不錯,你覺着呢?”
玄薇頓了頓,而後輕輕點了點頭。
皇上欣慰地笑了,他說話的聲音都輕快了不少:“許家雖罪該萬死,但卻將你養得不錯。朕會給你一個尊貴的身份,讓你與顧淵風光大婚。”
“我現在……不是明月公主麼?”玄薇疑惑地擡頭。
“大周兒女,怎能用外邦身份。朕只想用那個身份替你消一消災。”皇上聲音一頓,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朕本想讓你進宮,去瞧一瞧玉兒的。玉兒想你想得緊……可如今看來,還是得等等。朕得把事情弄清楚……”
玄薇低下了頭不再說話,任憑亭子裡的氣氛沉寂下去。
送玄薇與顧淵離開的,卻是鄭中堂。他一直垂着頭,領着玄薇與顧淵離開了這小花園,拐一個彎,不遠處廊下立着個姑娘。玄薇一擡頭,便認出那人是玲瓏。
一年多不見,玲瓏高了不少,也瘦了不少。她一身標準閨秀喜穿的裡外三層薄紗羅裙,腰上繫着鈴鐺,裙角繡着淺白茉莉,人立在那裡,面上帶笑,可那笑卻滲不進眼裡。
她面上白嫩,兩頰卻消減下了那些原本圓潤潤的肉,一雙大眼分外明顯,雙脣色淺,卻沾了胭脂。
見玄薇與顧淵過來,玲瓏稍退半步,低着頭躬身一福:“父親。”
鄭大人似乎沒想到在這裡能遇到玲瓏,他有些吃驚,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而後低聲問道:“怎麼在這裡?母親沒與你說這個時候不許來後面麼?”
“玲瓏聽說玄薇姐姐來了,與她許久不見,甚是想念,便獨個兒來了。”玲瓏行禮的姿勢輕緩,腰間繫的鈴鐺居然一丁點兒聲音都沒響:“父親能否讓玲瓏與玄薇姐姐說兩句話?”
鄭大人看了眼玄薇,玄薇點了點頭。鄭大人微微嘆了口氣,似乎有什麼想要囑咐玲瓏,但玲瓏卻一直低垂着頭,纖細脖頸露在外面,倒讓他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鄭大人與顧淵暫且往前去了,玄薇想問玲瓏過得怎麼樣,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讓她嚥了下去。
如今玲瓏無論是說話還是走路,都規矩得與京中那些貴女別無二致,這與她的脾氣完全不同。僅僅一年多不到兩年的時間,卻讓一個女孩子有如此大的變化,這無論怎麼看,都不能說她過得好吧。
更何況,玄薇也從小師兄那裡聽說了——玲瓏的生母,那個梅姨娘,已經沒了。
“玄薇姐,好久不見。”玲瓏直起身子來,朝玄薇微微一笑:“這月月底,羅府擺賞花宴。我得了帖子,本不想出門的,可母親堅持讓我去,我一個人實在與那些姑娘家打不來交道,這正愁呢。誰想昨日卻聽我二哥說,玄薇姐來了。我想,玄薇姐若是有空,能否陪玲瓏一同去?”
玄薇萬沒想到,玲瓏會對她說這個。她愣了一愣,而後趕緊擺手:“我不行的吧。我一個普通醫女,去了你們那兒身份不合。再說了,你們一羣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湊在一塊兒玩,我……我今年二十了呢。”
玲瓏臉上一愣,似乎沒想到玄薇已經二十歲了。玄薇本就長得嫩,再加上個頭不高,聲音又從來都是細細軟軟的,總讓玲瓏感覺,她與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誰想,竟是差了好幾歲。
玲瓏面上低落起來,她咬了咬下脣,往四周望了兩眼,而後伸手抓住玄薇的手,拉她到廊下坐着:“實不相瞞,這次我實在是沒法子了。”她說着,目光裡帶了懇求,看着玄薇:“姐姐可知,我姨娘去歲末上……沒了?”
玄薇點了點頭,摸着她的手道了句節哀。
“姨娘雖是我生母,可按規矩,我卻不能替她守孝三年。我去歲上已經及笄了,姨娘生前似乎是求了母親,讓她替我盡心尋門好親事,我母親自然應下了,於是這過了年,便不饒我。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我去參加這些什麼女兒家的宴席,估摸着就是打算將我給推出去讓人瞧。可是我……我想替姨娘守孝三年,不想這麼早就定下婚事。”
玄薇有點兒懵,可這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麼勸玲瓏。玲瓏畢竟是鄭家的獨女,她家攏共就她一個女兒,上頭兩個哥哥,年紀差得都多,且有男女大防,這事兒上頭也沒法交心。
以前的玲瓏,是個生性灑脫,喜好玩鬧的性子,又跟京中的那些大家閨秀聊不到一塊去,根本就沒攙和進京中的貴女圈子裡。
如今,她可不就六神無主,實在是連個商量的人都沒了麼。
玄薇有些爲難,這些事情,她真的是沒法子插手的。可玲瓏兩隻大眼睛裡閃着點兒淚光,就這麼面帶懇求地看着她,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可我……真的沒什麼身份去啊。”玄薇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這事上面,我真沒法子幫你。”
玲瓏失望了,她垂下頭,再不說什麼。
玄薇又勸了她兩句,她終於站起身來,匆匆抹了把淚,轉身走了。目送玲瓏離開後,玄薇拐出這個迴廊,便見到了立在迴廊下正說着什麼的顧淵與鄭中堂。三人繼續緩緩走着,人到了鄭府側門處,鄭大人終於忍不住了,遲疑着開口道:“季姑娘……我只有玲瓏這一個女兒,雖是庶女,卻從小養在夫人膝下,我們夫婦只當她是獨生女兒一般寵着。先前幾年,確實是將她給寵壞了,若她有什麼得罪之處,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