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薇見此,便知顧淵這是傷到肺部了。
她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在了顧淵的胸前,細聽着顧淵呼吸時胸腔裡發出的聲音。她的身上臉上,全都沾滿了血跡,映襯着落雪,顯得格外觸目驚心。鄭泰和顧瀾很快將她要的東西拿了過來,她從自己的藥箱裡找出自制的皮管,摸索着將皮管插入顧淵的胸口,以排出肺部高壓的氣體……
皇上走到了門邊,面帶肅容看着門外的一切。他望着那個雪裡跪在顧淵身邊的姑娘,她是那樣年輕,明明臉上依舊帶着還未來得及拭去的淚水,可目光卻如此堅毅且銳利。
她那張讓他覺得熟悉的面龐,漸漸讓皇上的心裡一疼。
終於,他下定了決心。
“鄭泰,你過來。”
鄭泰聽見了皇上的聲音,立刻起身來到了皇上的身邊。皇帝頭都沒擡,直接丟下一句:“去清點人數,受傷的就地治療,剩下還活着的去將屍體收拾收拾。你去派幾個信得過的,分開幾路去與胡碩接應,待胡碩到了永寧,接朕立刻啓程回京。”
鄭泰微微一驚:“皇上的意思是,照舊於明日回京?”
皇上眯了眯眼,點了點頭。
顧淵重傷,所以就算是皇上想要帶着顧淵一起走,都沒法子。玄薇跪在雪地裡捧着顧淵的臉,整個人凍得發僵卻依舊努力挽救顧淵生命的那一幕,對皇上的衝擊力着實不小。
他內心不是不憤怒的,不僅憤怒,且這憤怒之中,還帶着一絲不能爲外人所言的悲哀。誰能想到,作爲這大周最最尊貴,於常人眼中仿若神祗一般的皇上,內心也是有着他不得以的苦衷?
經過這一夜,原本護衛着皇上,潛伏在整個小鎮裡的三千人,已經只剩下數百人了,除去重傷不能動彈的,能夠隨着皇上回京的,不足百人。鄭泰必須要跟着皇上一起走,經過這一夜,誰心裡都清楚,皇上身邊並不安全。
爲了避免再出意外,賀白卿也必須隨着皇上一起入京,在皇上身邊,有鄭泰與賀白卿兩人守衛,想來他們在與那三十七萬大軍匯合之前,應該是安全的。
顧瀾放心不下顧淵與玄薇,便跟着玄薇留了下來。
一連十幾日,玄薇幾乎沒有連續睡過一個時辰。她一直守在顧淵身邊,不到半個月,整個人便瘦得脫了形。不過好在是上天保佑,顧淵胸口的傷實在是頗爲巧妙。利器避開了大動脈及心臟,貼着胸膜腔刺穿了顧淵的胸膛,雖然在一開始時,顧淵因氣胸而呼吸不暢,但是玄薇迅速以擠壓的方式排出了顧淵胸腔內的氣體,並小心止血,沒有讓血液過多的滲入胸膜腔內,保住了他的一條性命。
最初的那幾日,玄薇幾乎時刻注意着顧淵胸腔內的積水,若積水一旦過多,她便立刻抽取。之前她所提煉的青黴素也幫了大忙,沒有讓顧淵的傷口有一點點的感染。
也正是因爲害怕顧淵傷口感染,這些日子裡,玄薇讓房間裡的地龍熄滅,房內不點火盆……在這樣冷得茶水都能結冰的房間裡,正好能維持住顧淵的體溫,讓他不至於體溫過高。
顧淵雖然因爲搶救及時而活了下來,可卻在衆人心中留下了巨大的疑問——以顧淵的身手,究竟是什麼人,可以將他傷得這樣重?
鶯****長,當某一日玄薇照例檢查顧淵的傷口,卻驚喜地發現顧淵的胸膜腔內已經沒有了積水時,天氣,已經開始漸漸熱了起來。
玄薇拿着烈酒浸溼的帕子,輕輕拭擦着顧淵已經開始漸漸結疤的傷口,然後在傷口上輕輕撒上藥粉,將顧淵的胸膛上纏繞起乾淨的紗布。她站起身來,輕輕呼出一口氣,而後用力將顧淵翻了個身,替他用同樣的手法處理他背上的那個傷疤。
“玄薇!玄薇!”門外傳來顧瀾的聲音,玄薇擡起頭來,往門外看去。
顧瀾手裡舉着一封信,一臉喜意跳進了門裡:“京城來的信!”
玄薇一聽,便曉得顧瀾爲何會如此喜笑顏開了。京城裡來的信,那不就是鄭泰給她寄得信麼?
算算時間,距離皇上離開薔薇鎮,也已經過了兩個半月了,如今已然春暖花開,想必京城的“嚴寒”,也已經過去了吧?
“信上說什麼?”玄薇一邊細心爲顧淵處理好傷口,又轉而洗淨帕子,準備替顧淵擦身子,一邊問顧瀾。
“這不剛從腳伕那裡拿到信,便來找你了,還沒來得及打開呢。”顧瀾說着,往屋裡的凳子上一坐,然後撕開信封,展開信迅速掃了幾眼:“聶家被抄家了!”
玄薇手上一頓,心下了然:“皇上回去了,肯定是要處理太子的事情的。聶侯是太子的外公,想必也是要處理的。”她說着,替顧淵蓋好了被子,然後走到了顧瀾身邊:“太子呢?有沒有被廢?”
顧瀾盯着信,搖了搖頭:“信裡沒說太子被廢,只是說太子被囚。還有……你娘重病,似乎也被關起來了。”
玄薇一愣:“啊?”
顧瀾從信裡擡頭看向玄薇:“就是玉貴妃呀,鄭泰信裡寫的。”她說着,又低頭看了幾眼,然後臉色微變:“呃……”
“怎麼了?”玄薇見顧淵臉色變了,追問了一句。
“……”顧瀾擡起頭,嚥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說道:“你那個二師兄……死了。”
玄薇心裡猛地一揪:“什麼?”
“信上說,你二師兄是在去年年末的時候,便已經死了。具體什麼原因鄭泰沒說,不過估摸着,跟太子也脫不了關係。”
玄薇愣愣地坐了一會兒,心裡涌上濃重的悲哀,卻又不知該如何發泄。她垂下了頭,長久之後重重嘆息了一聲:“二師兄他……人很好的。”
顧瀾怕玄薇難過,趕緊勸道:“你別擔心,等我哥醒了,咱們回京時候,就去看看你二師兄。再說了,你二師兄他說不定是壽終正寢呢?畢竟賀白卿在京城,如果你二師兄是被人所害,那麼害人的兇手也絕對跑不了的。”
玄薇點了點頭,忽然苦笑了一下。她扭頭看向顧淵,聲音裡帶了點兒飄渺:“我怎麼覺得……我現在這麼冷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