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景天

“你告訴她好了,看她會不會信。”

司瑜言不懼威脅,雙手一攤無所謂道:“就算我當初目的不純,那也是過去的事了,況且帶走施靈藥的並不是我,你說我心機深沉,難道其他人就是沒有異心的?我自覺與你們藥王谷中人比起來,實在差得遠了。倒是閣下三番兩次故弄玄虛,身份變幻莫測,如果這些事讓脈脈知道了,你看她還會不會敬重你這位師哥。”

施懸壺被他反咬一口,心裡也漸漸焦急,這位聞名於世的司小公子,人們更多的只看到了他的家世和容貌,而忽視了漂亮皮囊下那一顆豺狼般的野心。施懸壺口氣變得嚴厲:“倘若公子執意如此,那我們也沒有合作的必要了,你不肯借出兵馬也罷,但我要帶脈脈回藥王谷。”

司瑜言冷笑一聲:“就憑你?”

這裡是南浦,司家範圍的最後一處據點,地域上遠離北方三族的勢力,別說施懸壺是孤身前來,就算他帶了千軍萬馬,也不一定拿下此地。他把石縣丞安排在此爲官,被貶至此,絕非偶然。

施懸壺並不說話,就那麼定定望着遠處,神態悠然。須臾,司瑜言猛覺不妙,他看着施懸壺嘴角若隱若現的笑意,頓時反應過來。

“你不是一個人來!”

施懸壺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道:“若無後招,又怎麼敢貿然與心思詭秘的司小公子交手。”

他越是淡定,司瑜言就越是怒不可遏:“你以爲我不敢殺你!”

哪知施懸壺毫不在意的模樣,道:“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三個月期限?那就是我的大限,我拖着這副身子苟延殘喘到現在,也夠了……”

儘管還有很多疑問縈繞在心頭,司瑜言卻沒時間跟他耗下去了,他不顧隱隱作痛的胸口,提氣躍步往桃花源小院趕,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籬笆外,然後聞到空氣中淡淡的香味,夜色下瀰漫了薄薄的煙霧。

來者不善且早有準備,居然點了迷煙。現在周圍的人都昏迷着,想來他一路上部署在關卡的人也被放倒了。

司瑜言擡袖捂住口鼻,埋首衝進房間,一把掀開牀頭幔帳,赫然見到睡相酣甜的脈脈。

他又驚又喜,懸着的心稍微放下來,伸手想去摸她的臉。此刻身後有微風拂過,他頓時警惕可已經太遲了,藏身門後的那人鑽出來,一掌劈上他的後頸。

司瑜言緩緩倒下,費力回首卻只瞥見他半張陰柔臉龐。

“是你……”

竟然是他!司瑜言早該想到的,施懸壺背後的那人,玩弄衆人於鼓掌間的那人,迫不及待需要兵馬的那人……

“你越激動,迷香滲透血液的速度就越快,醒來的時刻就越晚。我特意等你來,就是爲了現在。”此人冷冷開口的同時,一腳踢開橫在牀前的司瑜言,彷彿帶着很大的恨意,“今天我可以殺了你,但是看在脈脈的面子上,饒你一次。將來我們總有兵戎相見的時候,到了那日,你我再一決勝負。”

說完,他從牀上抱起脈脈,還細心地爲她裹上被子,這才大步走了。司瑜言強撐着意識,想要站起來奪回脈脈,卻抵不住越來越沉的眼皮,終是徹底昏了過去。

通往長水的河道上,一艘小船正在悄然行駛。

脈脈只記得彷彿昏睡了好幾天,然後醒來就發現自己在船上,同船的人除了懸壺師哥,還有另一個男子。

她走出船艙的時候,男子正站在船頭面向前方,那抹背影有些熟悉,可是她又一時想不起他是誰,好像見過又好像沒見過。他大約是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來,脈脈看清他的面容,欣喜不已。

“師姐!”

施靈藥大步朝她走近,只見他穿着一件素灰圓領常服,是男子的樣式,腳下白底皁靴,頭上束了冠,完完全全的男人打扮。脈脈開心地朝他撲過去,抱住他使勁蹭。

“你來看我啦!”

他的胸膛有些發硬,脈脈撞得鼻子有點疼,她撒夠了嬌擡起頭來,笑眯眯說:“我好想你,師姐。”

施靈藥擡手撫上她的臉,輕言細語:“我也想你,脈脈。”

從重逢的喜悅中回過神來,脈脈才後知後覺問他:“你怎麼這樣打扮?像男孩子,我們爲什麼在船上?言哥哥呢……”

“脈脈。”施靈藥驟然收緊了雙臂,把她箍在懷中,徐徐低下頭。脈脈看他的臉龐越來越近,漩渦般的眼睛裡,情緒也是從沒有過的炙熱,她沒來由心慌,弱弱喚他,“師姐……”

“我不是師姐,我是景吾,脈脈,叫我景吾。”

脈脈歪着頭不理解:“景吾……爲什麼要改名字?”

施靈藥道:“因爲我本來就是這個名字。”他忍不住親吻她的衝動,但又不想嚇壞她,嘴脣落在她的眼睛上。

“我不是像男子,我本來,就是男子。”

脈脈還沒從被偷吻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又被他一句“是男子”震撼到了,她都忘了剛纔突如其來的親密,瞪大眼不敢相信:“師姐不是女孩子?!”

施靈藥,也許現在該稱呼他裴景吾,他笑着拉起脈脈的手放到胸前:“你摸摸。”

眼前的臉沒有錯,是施靈藥的臉,以前覺得這張臉英氣,現在卻發現有幾分陰柔,難怪可以僞裝成女子。脈脈湊近了仔細又看,發現他頸部有喉結,前胸也是平平坦坦,怪不得他以前總是穿得嚴嚴實實,大熱的天也穿交領的衣裳,把喉嚨處遮得嚴嚴實實。還有他的個子,從前施靈藥就比她高很多,她總是覺得自己矮小,現在想來,其實正因他是男子,纔會有那樣的身材。

脈脈懊惱得直敲頭:“以前怎麼沒發現……師姐不是師姐,是師哥。”

裴景吾哈哈大笑,也不像以前似的板着一張臉,捉住她的小手包進掌心:“不許打自己的頭,會傻的。”

“哎呀!”脈脈忽然紅了臉,大叫不好,“以前師姐不喜歡抱,因爲是男子,剛纔我不該抱你……”

裴景吾的懷裡頓時空落落的,她已經退出一步開外,羞赧捏着衣角,不好意思地說:“如果被言哥哥看見,會生氣的。咦,他呢?”

裴景吾收回了手,方纔愉悅又毫無芥蒂的表情消失了,淡淡道:“他不在,現在你要跟着我。”

“爲什麼不在?我跟着你,去哪兒?”脈脈心裡噗通噗通跳得厲害,她不喜歡見不到司瑜言的感覺。

他避開她的眼,看向別處:“我們去你出生的地方。”

脈脈隱約覺得自己是被軟禁了,她和裴景吾一路上換了好幾次船,在渡過了劃分南北界的長水之後,下了碼頭終於雙腳落地。碼頭處有人來接,他們都穿着相同的綠色公服,見到裴景吾十分恭敬,朝他躬身行禮:“殿下。”

脈脈自幼沒有出過谷,不懂當朝的官制,也不知這幾人是什麼身份,她看他們的口型,好奇問裴景吾:“爲什麼喊你……殿下?”

裴景吾沒解釋,只顧問來人:“都備好了嗎?”

來人答一切都安排妥當,裴景吾便牽着脈脈上了停在一邊的軟轎,脈脈坐着轎子裡一路晃晃悠悠,被徑直擡到了城中的一處私宅。

這裡叫南陽郡,是大周朝的中心腹地,從地域上更靠近北方,離王都不過四五日的路程,但隔着一條長水江,就徹底擺脫了南方司家的勢力。裴景吾把脈脈送進宅子,但自己沒有進去,而是跟着身穿公服的人去了都尉府。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都尉府裡他要找的人並不在,一問之下方纔知道,那人一早便出門了,行蹤不明。

裴景吾嘲諷地勾起嘴角:“消息還真靈通。”他走出都尉府,沒坐轎子,慢悠悠在街上游走,看來並不打算即刻回去。

與此同時,脈脈在陌生的宅院裡遇上了故人。

他的臉已經差不多好了,除了幾條疤印如爬蟲般盤旋在一側面頰,另外半邊俊朗如故。他噙着笑向脈脈伸出了手:“還認得我麼?”

脈脈看見他都愣了,半天才知道喊他:“辛復哥哥……”

就在辛復即將碰到她的時候,她忽然一閃避開了他,帶着一些戒備與狐疑,警惕地問他:“你怎麼在這裡?”

她逃避的動作讓辛復心生失落,他淡然收回手背在身後,道:“難道裴景吾沒有告訴你原因?”

“沒有啊,師姐說……”脈脈搖頭,一下又喊出了習慣的稱呼,發覺過來及時改口,“景吾、師哥說,帶我回出生的地方,大概、就是這兒?”

辛復搖頭:“不是這兒,你出生的地方,是王都。”

脈脈皺起眉頭:“辛復哥哥,我不明白。”

是的,她不明白,所有的事情都不明白。司瑜言爲什麼不在身邊,裴景吾又是怎麼帶走了她,辛復爲什麼出現在這兒……通通都令她疑惑。還有他們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司瑜言親自向她證明了她出生在牛家莊,她的父母是那裡的村民,可裴景吾又說她出生在另外的地方。一個是親密無間的枕邊人,一個是從小長大的師哥,她不知道誰說了真話誰撒了謊,她也不知道該相信誰。

“不用明白,你只要活得開心就好。”

辛復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放到脈脈眼前攤開掌,只見是一張紙疊的小船,紙張已然泛黃,邊沿也磨損得破了,可見時常被拿出來玩耍撫摸。脈脈認出這是自己疊的船,當初還是辛復教她的,兩人一起去藥王谷後山放進了小溪裡,如今怎麼會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