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你父親當日看過的書,雖不知曉你看不看得懂,可到底是他的東西,你留着,就當是個念想兒。”
用罷午膳,慶安堂裡的人各自都散去,回屋歇午覺去了,白老太太起身牽着白瓔珞的手,回到了蘭心閣。
此時,蘭心閣內已多了好些箱籠,前幾箱打開來,全是些書,信手拈起一本來,書頁都已經有些泛黃了,顯見年限已久,可莫說是蠹蟲,便連清淺的黴味都沒有。
白瓔珞翻看了幾本,見詩詞歌賦遊記雜史應有盡有,便知父親白士鳴涉獵極廣,對他能討得白老太太的歡心便再也不覺得奇怪了。
接過白瓔珞手裡的書看了幾眼,白老太太面帶追憶的說道:“那時候,他每從書裡看到了有趣的新鮮趣事,便會獻寶一般的跑來我面前講給我聽,幾個孩子裡,反倒是他最粘着我,倒比女孩兒還讓人覺得貼心。”
臉上不由而然的便浮起了爲人母的歡欣笑容,白老太太將書放回箱籠,看着那些書道:“他打小便愛看書,那時候,我常和老侯爺說,咱家的小三啊,將來定然是有大出息的,說不定,是天上的文曲星轉世呢。”
說了一半,白老太太的聲音就哽咽了,眼眶裡,也泛起了晶瑩的淚意。
她那引以爲豪的兒子,大好的青春年華纔剛剛開始……
再往下想,便又要陷入無止境的傷心難過中去,白老太太眨了眨眼睛忍下了淚意,轉移注意力一般的站起身,牽着白瓔珞走到了另外幾個箱子前面。
“這裡面的頭面首飾,全是前些日子二房還回來的東西,如今,你既然有了自己的院子,便自己收好了就是,也該讓你屋裡的丫頭都學着歸置整理了。”
指着其中的一箱金銀璀璨,白老太太笑着說道。
白瓔珞莞爾一笑,點了點頭。
“另外那些……”
朝遠處幾個還沒開封的箱子指了指,白老太太的聲音愈發慈和,“那是你娘留給你的東西,當日懷着你的時候,你娘便開始爲你打點了,這纔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先給你。”
“我娘留給我的?”
想到那個從未見過面,卻爲自己備下了東西的白柳氏,白瓔珞的心內有些莫名的柔軟。
“你孃的嫁妝,紋絲未動的都放在承歡居西面的那個院子裡,等到將來你出嫁的時候,自然都是你的。”
拍了拍白瓔珞的手,白老太太笑着出了門。
疾步追上去將白老太太送出了承歡居,白瓔珞再返身回來,看着堆在屋子中央的那十餘口大箱子,心中便有些感慨。
似乎打從祖父回來以後,自己身上的好事便一樁連着一樁,心裡這般想着,白瓔珞脣邊的笑意,便抑制不住的漫了開來。
“小姐,箱籠裡的書,都要擺出來嗎?”
流蘇和流鶯跟在白瓔珞身邊這麼多年,平日裡無事的時候,白瓔珞也教她們識了些字,如今,那些書拿起來,封面上的字都是曉得的。
白瓔珞搖了搖頭,“先挪去書房放着吧,書都由我親自來整理好了。”
知曉自家小姐愛書成迷,流蘇和流鶯也不反駁,兩人使了大力,將幾口本就沉重的箱子連拖帶拽的拉去放在了右梢間書桌旁。
再回到正屋,白瓔珞正喚了沉香把從怡安閣出去,又被二夫人和白瓔芸還回來的那一箱貴重物品都歸置好。
最後,便只剩下了白柳氏留給白瓔珞的那幾個箱子。
這,都是十二年前母親爲自己備下的。
如是想着,白瓔珞不由自主的便斂了笑意,帶上了幾絲鄭重。
箱子接二連三的打開,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淡淡的幽香,探頭朝箱子裡看去,卻一點兒黴味都沒有,而芳香卻更顯濃郁,可見那香味便是防潮防黴和抑制蠹蟲滋生的。
並未有金銀綢緞,不過,卻有許多珠翠瑪瑙,其他更多的,卻是女兒家閨房裡擺置的精緻掛件,拿起一件來看,也並不像是全新的,白瓔珞微一揣摩,便知曉興許是白柳氏女兒家時用慣了的,所以嫁了人便也帶了來,及至如今傳給了自己。
這些東西里,精緻的很多,最讓白瓔珞喜歡的,卻是一串風鈴。
市集上常有小販提在手裡叫賣,可白瓔珞手裡的這串,卻不是那般簡陋粗製的。
風鈴大約三尺高,由貝殼串制而成,而那些帶着珍珠粉或是優雅紫的淡色貝殼,一眼望去便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清爽。
“去掛在廊檐下吧,起風的時候,定然極有意境。”
白瓔珞想了想道。
聞言,沉香歡喜的提着風鈴朝外去了,不一會兒,便聽得院子裡幾個小丫鬟歡天喜地的過來,幾人站在廊檐下七嘴八舌的議論着那風鈴。
歇了午覺起身,屋子裡已經都收拾妥當了,白瓔珞四處打量着,越看便越覺得心滿意足,再回到正屋坐下,流蘇便進來回話了。
“小姐,剛纔您歇午覺的時候,大夫人喚了奴婢去,說按着侯府的規矩,小姐身邊有一個一等丫鬟,兩個二等丫鬟,六個三等丫鬟。如今小姐既已搬進了蘭心閣,一切都要按着規矩,所以,讓奴婢來請示小姐,看院子裡都留哪些人,哪些打發出去另添合心意的。”
這本是昨日白瓔珞就吩咐過的,如今薛氏這麼提,也算是意料之中。
白瓔珞反問流蘇,“你和沉香,還有流鶯可問過此事了?那幾個,可有要換掉的?”
一等丫鬟,自然是白老太太派來的沉香,二等的兩個,便是流蘇和流鶯。
除過這三人,院子裡便只有三個小丫鬟,趙媽媽的孫女湘竹,大少奶奶送來的碧墨,二夫人送來的嵐煙。
後來白瓔珞生病那次,白老太太又讓趙媽媽從慶安堂挑了兩個做事麻利的小丫鬟送了來,一個叫白芷一個叫翠微。
這麼算下來,蘭心閣便只缺一個三等丫鬟了,只不過,這次搬家後有了獨立的空間,白瓔珞便想把身邊的丫鬟都換成可靠的,不論以後會是什麼模樣,身邊總要有些忠心耿耿的下人才是。
所以,纔有了方纔那一問。
流蘇沉吟了一會兒道:“奴婢三人私下裡說過此事,都覺得,現有的五個小丫鬟裡,最值得相信的,便是老太太后頭派來的白芷和翠微,奴婢觀察了她二人好些日子,手腳麻利不說,不打聽閒話也不碎嘴,性子都極好。碧墨嘛,也還算老實,至於二夫人送來的嵐煙,不管她人怎麼樣,奴婢倒覺得都該打發出去,免得她心裡念着舊主。”
見流蘇提到了這四個人,卻獨獨沒有說起湘竹,白瓔珞眼皮一跳,頓時想起從前流蘇說起過,湘竹的娘和大夫人身邊的管事媳婦王會家的私交頗好。
“湘竹呢?”
白瓔珞沉聲問道。
輕咬着嘴脣,流蘇一臉犯難的模樣,猶豫了會兒說道:“按說,湘竹是趙媽媽的孫女,應該是她們當中最爲可靠的,可奴婢卻覺得,湘竹的性子太活脫了。而且,她娘和大夫人身邊的王家嫂子關係很好,私下裡兩人是以姐妹相稱的,所以,奴婢擔心,日後這蘭心閣有個什麼風吹草動,湘竹若是起了心思,咱們也不好防範。”
思忖着流蘇的話,白瓔珞陷入了沉思。
過了好一會兒,她似是想通了什麼一般的笑了起來,“現在假設湘竹就是大伯母的人,可是於大伯母而言,我並不是什麼威脅,所以,即便大伯母知道我的什麼事,也不會像二房這般小題大做的宣揚出來。而且……”
頓了一下,白瓔珞的面上,浮起了一抹狡黠的靈動,“有時候,讓別人以爲我們的動向她瞭若指掌,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小姐是說,以退爲進?”
流蘇一臉認真的問道。
“好丫頭,連兵法上的以退爲進都知道了?”
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口,白瓔珞起身拍了拍流蘇的臉誇讚道。
說完,白瓔珞起身朝外走去。
“小姐,奴婢一會兒還要去大夫人跟前回話呢,您給個準話兒啊。”
流蘇追上去問道。
“這事兒,你和沉香商量着決定便是,反正,我只管你們三個,下面的小丫鬟,都歸你們管。”
抿嘴笑着,白瓔珞轉身出了屋子,去看廊檐下懸着的風鈴了。
正是午後時分,絲絲縷縷的清風輕輕拂過,風鈴便搖曳着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叮叮咚咚的,好像山間的清泉,又似大漠中的駝鈴,悅耳極了。
白瓔珞站在廊檐下看着,面前,卻好似看到了一對並肩而站的玉人,環顧着偌大的一個庭院,白瓔珞深吸了一口氣。
從前,自己何曾想到會這麼快的搬出二房,不再受她們的掌控?
可如今,成功搬進了蘭心閣不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白瓔珞心中頓生感慨。
“六妹妹好興致啊,這麼熱的天兒,站在廊檐下發什麼呆?”
院門處傳來了白瓔芸的聲音,白瓔珞收回思緒,回頭去看她,還未等她開口,白瓔芸已經注意到了歡快晃動着的風鈴。
白瓔芸的眼中,瞬時泛起了興奮的光芒。
“那是我孃的遺物,方纔祖母給我的。”
白瓔珞輕柔的一句話,阻斷了白瓔芸所有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