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爲什麼我們都穿一樣的衣服?祖母呢?她去哪兒了?”
跪在白瓔珞身邊,穿着素白色麻衣帶着白帽子的彥哥兒側着頭問白瓔珞。
眼圈一紅,白瓔珞的面前,不由的就浮起了除夕那夜玥姬送她鳳釵的溫柔模樣,以及之後看到的付諸一炬的草廬。
摸着彥哥兒的頭,白瓔珞柔聲哄道:“祖母去尋祖父了,她會在天上看着彥哥兒,所以,你要乖乖的,不許到處亂跑,知道嗎?”
還不知道天上是哪裡,彥哥兒只看得出,父親母親,還有姑母和叔叔都很難過,而跪在身邊的人也都是一臉的肅穆,他乖巧的點了點頭。
停靈七日,二月初九,玥姬的靈柩從樓蘭皇宮東門擡出,徑直到達帝陵,葬在了先帝遲慳旁的陵寢中。
棺木中,拜訪着數十套玥姬生前最愛的衣裙首飾,以及裝了她骨灰的瓷罐。
墓碑前,蘇伊爾納哭的不能自已,杜軒和杜轅也都是眼圈通紅,強忍着沒有落下淚來。
西南角的草廬已被清理乾淨,重新修葺了幾座木屋,杜轅回宮攝政,蘇伊爾納和杜軒、白瓔珞便在帝陵裡住了七七四十九日,爲玥姬守陵。
而杜轅,更是每日不辭辛苦的奔波往返於帝陵和皇宮之間。
守陵結束,已是四月初,城郊的農田裡,已經冒出了一層綠色的麥苗,樹上也抽出了新的枝條,一眼望去,無一不詔示着盎然的春意。
傍晚時分,姐弟三人再聚在玉芙殿,便都默然的坐着,有些靜默無語。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蘇伊爾納打破了沉默。
“母后怕是一早就盤打算好了的,除夕夜,便是跟咱們告別,只不過,咱們誰都沒瞧出來。”
話語幾經哽咽,蘇伊爾納擡眼看着杜軒和杜轅道:“那些日子,都城裡流言四起,母后面上不顯,心裡只怕已經難受的緊了。如今她去了,這些蜚短流長便再也入不了她的耳了,更何況,母后本就是爲了我們,逝者已逝,我們要把樓蘭治理好,過好各自的日子,纔算不枉費母后的一番苦心。”
見杜軒和杜轅都不說話,蘇伊爾納繼續勸道:“我知道,你們和母后團聚纔沒多久就要經歷這樣的離別,心裡定然難受,可是,相比這一世永無相見的機會,如今已經好了太多。母后見到父皇,也能欣慰的跟他說,說你們已經回來了,將來我們都會過的很好,讓父皇安心,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總是要往前看,對不對?”
點着頭,杜軒長嘆了幾口氣,回頭看着杜轅拍了拍他的肩膀,“母后都已經走了,興許,如今已經和父皇團聚了。便是母后還在,每日每夜也都活在自己的歉疚中,如今,她要去請求父皇的原諒,否則,興許這一生她都無法心安了。我們也要爲她考慮考慮。”
杜轅點了點頭,喉頭動了幾下,終究什麼都沒說。
臬兀沙慘死在鳳鳴宮,那慘烈的死法,讓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心有餘悸,臬兀沙死後,鳳鳴宮便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之後,蘇伊爾納下令在那裡蓋了一座六層的小樓,閒餘時可以登頂賞月,另一方面,也可以鎮壓住臬兀沙的魂魄。
杜軒和白瓔珞從帝陵搬回玉芙殿後,蘇伊爾納便住在了正殿。
打掃時,卻從玥姬的書桌抽屜裡,發現了一封信。
信是玥姬在除夕夜寫好的。
那夜,送走了蘇伊爾納和澤坔,玥姬的心內,久久無法平靜。
知曉第二日便是與三個孩子的訣別,玥姬此時才發現,自己有那麼多的話想和他們說,一夜未睡,玥姬寫了一封厚厚的書信。
喚來了杜軒和杜轅,蘇伊爾納當着兩人的面將信念了一遍,正如蘇伊爾納猜測的,自從知曉臬兀沙心思不正,存了害死蘇伊爾納取而代之的心思後,玥姬的心裡,便是無止境的自責和愧疚。
那之後,玥姬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夢裡,總是先帝怪責的面孔,和樓蘭祖先無聲的譴責。
所以,玥姬便生出了以死贖罪,去先帝面前請求他寬恕的想法。
信裡,玥姬說,那個想法從腦海中冒出的時候,她的心裡,忽然寧靜了許多,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惶恐和不安,唯有對他們的眷戀不捨。
“我的孩子,母后是個自私的人,即便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也依舊欺瞞了你們。但是,母后是真的愛你們,希望,你們能體諒我的苦衷。母后愛你們,臨別之際,祝你們幸福。”
信末,玥姬的話語,讓蘇伊爾納三人彷彿看到了她含笑落筆的模樣。
對蘇伊爾納,就如那夜叮囑過的,玥姬希望她和澤坔好好的,相依相伴的幸福一生。對杜軒,玥姬也表示她能理解杜軒要回到大宋的心情,還囑咐他要待珞娘好,要好好孝敬白家二老,用心對待所有對他好的人。
而杜轅,玥姬很欣慰他願意留在樓蘭,玥姬說,希望他以後會是個好君王,也會收穫自己的幸福。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杜轅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想到自己如今是攝政王,蘇伊爾納不在的時候,他也算是樓蘭的君王,杜轅便沒有細想。
唯有杜軒,似是明白了些什麼,看向蘇伊爾納時,目光中便有幾分探索。
被杜軒看穿,蘇伊爾納也不再掩飾,坦然的笑着,卻又眨了眨眼睛,顯然是讓他先別告訴杜轅。
清明節,蘇伊爾納姐弟三人連同白瓔珞和彥哥兒一行五人再次去了帝陵。
再站在玥姬的陵寢前,幾人的心情便沒有之前那麼沉重了。
知曉這是玥姬的選擇,而且她甘之如飴,蘇伊爾納和杜軒、杜轅都表示理解並尊重,跪拜着磕頭時,三人都從心底深處希望她能在天上得到安寧,也得到先帝的原諒。
小大人一樣,彥哥兒學着父親母親的舉動,跪在墓碑前磕了三個頭,起身後,還糯糯的說道:“祖母,我會乖乖,你也要開心哦,明彥祝祖父和祖母在天上好好兒的。”
彥哥兒的話,讓蘇伊爾納面上透出了幾許笑意。
再從帝陵出來,一行人便都有些釋懷了。
回到宮裡,杜轅趕着要去昭和殿批閱奏章,剛起身,便見杜軒擡頭叮囑道:“忙完早些回來,我們等你一起用晚膳,我有事和你們說。”
說着,還一併看了蘇伊爾納一眼。
杜轅腳步一頓,直覺的已經知道是什麼事了。
面色微微一黯,杜轅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門,身後,蘇伊爾納拉着白瓔珞的手問道:“你們要走了?”
白瓔珞點了點頭。
杜軒嘆了口氣,有些勉強的說道:“大姐,我的根始終在這裡,以後我們還會再回來的。無論何時,我們的心,總是在一處的。”
蘇伊爾納笑了笑,又拉住杜軒的手,看着他們說道:“我們始終是一家人。所以,如今的分離,也只是短暫的分開罷了。我們還有漫長的一輩子,將來,還多的是見面的機會。”
晚膳時分,再坐在一起,杜轅也不似午後那麼難過了。
親暱的捏着彥哥兒的臉,杜轅輕聲問道:“叔叔不在身邊,你會想叔叔嗎?”
彥哥兒怔了一下,搖了搖頭,“叔叔每天都在身邊,怎麼會不在?想叔叔的時候,我就把爹當叔叔,不就好了?”
彥哥兒的話,讓杜轅哈哈大笑。
一旁的蘇伊爾納,則捏着他的鼻子說他是鬼靈精,殿內的氣氛,頗爲和樂。
“可決定了什麼時候動身?”
杜轅擡眼問杜軒。
“五日後吧。”
來的時候,除了日常換洗的衣服,再就是路上要花用的銀子,白瓔珞和杜軒除了那枚能提到現銀的印章,再什麼都沒帶,一路輕裝便衣,倒也輕巧。
此番回去,兩人商議了一番,打算還是老樣子。
再加上回去和來時的心情不一樣,杜軒打算帶白瓔珞和彥哥兒好好遊覽一番,可又要趕在八月十五之前回去,所以便打算早些動身。
杜轅點了點頭應道:“好,我明日便差人給你們準備。至於馬車……”
呵呵的笑着,杜轅讚道:“你們來時的那兩輛馬車便極好,又輕便又堅固,所以,還是那兩輛吧。”
一旁,蘇伊爾納關心起了杜軒回到大宋後的前途問題,“你已經沒了官身,回去後,有什麼打算?”
杜軒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這個,倒還真是沒想過,等回去以後再說吧。我和珞娘商量過,大不了,我就不當官,好好經營我那條販藥的路子,當個富家翁好了。”
蘇伊爾納和杜轅相視一眼,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杜轅一臉的不盡然,衝杜軒眨了眨眼睛道:“當日大姐頒佈詔書,封你爲佐真王,詔書可是在樓蘭內告知所有百姓的,便連周邊的幾個國家,也都已經知曉。你堂堂樓蘭真王,若是到了大宋連一官半職都沒有,豈不是太說不過去了?我倒覺得,大宋皇帝沒那麼愚蠢。”
“是啊……”
應和着杜轅的話,蘇伊爾納笑道:“樓蘭每兩年都會派使者進京一次,既是朝拜,又是結盟,兩國的關係也一向交好。若是因爲你,使得兩邊關係更加和睦,我想,大宋皇帝是樂見其成的,所以,你也不必那麼悲觀。十年寒窗纔有了金榜題名的那一日,不可輕言放棄。”
杜軒笑着點頭,“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