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胸口到手腕,傾心紮下的金針似是鋪好的小路,烏黑的腫塊沿着那條小路一點點的蠕動着。
一炷香的功夫,腫塊到達了蘇伊爾納手腕處的那個傷口處。
似是一團淤血一般,那腫塊連成一團,從細長的傷口處滑出,落在了一直襬放在手腕下接着的血碗中。
同一時刻,屋子裡的腥臭味漸漸消失,而碗裡的黑血則浸過了腫塊,冒出了細小的血泡,到最後,原本滿滿當當的一碗血,竟濃縮成了半碗,凝固成了一塊烏黑的硬塊,似是阿膠一樣的一塊東西。
“那……那就是神仙蠱的本體?”
強忍下心裡的那股噁心的感覺,白瓔珞低聲問傾心。
傾心點了點頭,端着那碗朝外去了,下一瞬,便聽得她囑咐杜轅,一定要將那塊東西放在火裡焚燒徹底。
給蘇伊爾納穿戴好,又包紮好了傷口,白瓔珞便跟着紅姑出了內屋。
雲嬤嬤端着煎好的藥進屋,小心翼翼的喂着蘇伊爾納喝了。
正屋裡,澤坔緊張的吞嚥了一下,看着傾心問道:“她多久能醒?”
“大概半個時辰吧,睡一會兒就醒了。不過,手腕上的傷,可能恢復的比較慢,再加上以後的幾次放血,也都要再劃開那個傷口,將來,可能會留疤。”
女孩子,總是愛美的,傾心說話時,便有些惋惜。
一旁的杜轅毫不在意,“能除了這害人不淺的蠱毒,已經實屬萬幸。至於胳膊上的疤痕,宮裡自然有消痕祛疤的藥膏,就是祛不了,也不會有人嫌棄她就是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杜轅有意無意的看了澤坔一眼,澤坔一怔,下一瞬,原本黝黑的皮膚,竟顯出了幾抹紅亮來。
半個時辰後,蘇伊爾納果然悠悠醒轉。
知曉身上的神仙蠱已經解除,蘇伊爾納喜極而泣,抱着雲嬤嬤的胳膊哭了好一通,這會兒,她才顯出幾分女孩兒的脆弱。
連累的雲嬤嬤和白瓔珞也跟着落了好一會兒的眼淚。
傾心見再無自己的事,輕聲說七日之後再爲蘇伊爾納解毒,便轉身退下了。
她的腳剛邁過門檻,便聽聞內屋響起了雲嬤嬤的驚呼聲,緊接着,白瓔珞也大聲的喚起了“大姐”。
澤坔顧不得避嫌,繞過屏風進了內屋,轉瞬,出來一把拽住傾心的胳膊怒目問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蘇伊爾納本來已經醒了,可下了牀還沒走到屏風處,便又暈過去了,此刻人事不省。
傾心面目茫然,進屋看着蘇伊爾納那面如金紙的模樣,一臉的茫然失措。
杜轅狐疑的打量着傾心,又覺得她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腳,上前爲蘇伊爾納診起了脈。
好一會兒,他長出了一口氣,回頭看着一臉關切的杜軒和澤坔等人道:“大姐身子太虛了,神仙蠱從體內祛除,讓她身子虧空,怕是有些脫力了。我開個方子,煎幾幅溫和的藥給她調補一番。另外……”
回頭看着白瓔珞,杜轅輕聲說道:“嫂子,安排小廚房的人熬點小米粥吧,這些日子,大姐的膳食務必要清淡溫潤些纔好。”
見蘇伊爾納並沒有事,白瓔珞長吁了一口氣,點頭應下出去安排了。
澤坔面色羞窘,回頭看着仍舊呆在原地的傾心鄭重道歉,“對不住了,實在是我亂了心緒。”
滿眼豔羨的看着仍舊昏迷在牀上的蘇伊爾納,傾心搖了搖頭,“若不是我,她也不會中這神仙蠱,你這樣說,倒要羞煞我了。”
說罷,傾心俯身行了禮,轉身徑直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蘇伊爾納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
睜開眼,身邊是悄聲做着繡活的白瓔珞,彥哥兒則坐在腳踏上,對着手裡的風車呼呼的吹着,風車呼啦啦的轉起來,五顏六色旋轉一氣,那顏色說不出的絢麗。
白瓔珞寵溺的拍拍兒子的頭,低聲叮囑他莫要打擾了姑母休息,彥哥兒俏皮的吐一吐舌頭,伸出手捏住風車,將停止轉動的風車放在了腳邊。
回頭來看蘇伊爾納,卻見她不知道何時已經醒了,彥哥兒興奮的喊道:“姑母姑母,你醒了?你餓不餓?渴不渴?要不要吃點心?”
小傢伙童真的關懷,讓蘇伊爾納心裡像是喝了蜜一般的甜潤。
白瓔珞笑盈盈的起身,走到錦桌旁端了茶碗,過來喂蘇伊爾納喝了半碗水。
“辛苦你們了……”
蘇伊爾納聲音黯啞的說道。
白瓔珞嗔道:“大姐說這是什麼話?我們是一家人,這自然都是應該的。”
說着,白瓔珞問道:“躺了一整日,身子都軟了吧?大姐可要起來走走?”
回頭去看,只見窗外夕陽西下,整個屋子都籠罩在了一層金光中,說不出的好看,蘇伊爾納點了點頭。
白瓔珞扶起蘇伊爾納,彥哥兒巴巴兒地捧了一塊糕點跟在身後,一行人出了屋子。
院子裡,杜軒正坐在廊檐下看杜轅和澤坔比劍。
兩人動作靈活,一人疾趨,一人急退,劍花飛舞,如夜空上的點點寒星,讓人不由而然的便將心思聚集在了兩人身上。
一旁的陸遙一臉的興奮,摩拳擦掌,似是想要一較高低過過癮。
“姑母,吃點心……”
待到蘇伊爾納坐下,彥哥兒將手裡的桂花糕遞了過去。
正在比劃的杜轅和澤坔注意到,齊齊收了劍。
一行人都朝蘇伊爾納簇擁過來。
“我沒事,你們繼續……”
笑了笑,蘇伊爾納的臉色雖虛弱蒼白,可眼中卻多了幾分星亮,愈發襯得眼仁白眼瞳黑。
澤坔欣慰的笑着,腳下半步都捨不得挪動。
杜轅心中暗笑,回頭看了一眼陸遙道:“我們比劃比劃?”
“好嘞,等您這句話等好久了。”
陸遙興奮的抽出了太阿劍。
白瓔珞抿嘴笑着,牽着彥哥兒的手去了杜軒身旁,留蘇伊爾納和澤坔獨處片刻。
晚膳時分,一大家子人齊聚在悠然閣用膳,蘇伊爾納卻忽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杜軒,杜轅……”
正色看着面前的一衆人,蘇伊爾納沉聲說道:“我認真想過了,這些日子,我便去別院靜養,宮裡的事,就交給你們了,總歸有母后在身後指點,還有一衆老臣輔助,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你們可願意替我分擔?”
杜軒和杜轅面面相覷。
“不行嗎?”
蘇伊爾納輕咳了幾聲,可憐巴巴的望着杜軒,再回頭看看杜轅。
“大哥,不如,就依了大姐吧。雖說每七天才需要診治一次,可你看她的臉色,白的像張紙似的,倒不如讓她藉此機會好好調養幾個月。反正,也快過年了,朝中估計也沒什麼大事。再說了,不是還有母親嘛,你可別忘了,大姐小時候,朝中之事可都是母親在打理的。”
杜轅勸起了杜軒。
深沉的目光從蘇伊爾納臉上掠過,見她有些歉疚的低下了頭,杜軒瞬時猜出,蘇伊爾納的真正用意並不在此。
想讓他們攝政,還是想讓他們趁此機會在宮裡和玥姬好好相處,無論哪一個原因,她都稱得上是用心良苦。
自己就是看穿了,又能狠心拒絕她嗎?
杜軒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輕聲應道:“好,那我們就答應你。不過,你可要儘快好起來纔是。”
蘇伊爾納忙點起了頭,回頭看向身邊的澤坔,露出了一個狡黠的微笑,一如那日她用濃郁的薰香算計騰摩多一般。
第二日早朝,蘇伊爾納和杜軒、杜轅一起出席了早朝。
只說自己要去別院靜養一個多月,朝中諸事由佐佑真王共同攝政,萬一有決斷不了的,則恭請太后玥姬處理,抑或是去別院尋她。
騰摩多告了病假在府中休養,文武百官以薩多爾爲首,薩多爾俯首領命,攝政一事,就此塵埃落定。
當日午後,蘇伊爾納安排了內侍將白瓔珞和彥哥兒也接進了宮裡。
晚膳時分,一大家人聚在玥姬所住的玉芙殿,一起用了一頓團圓飯。
知曉蘇伊爾納身上的毒已經解了,不過還需要靜養一陣子纔會康復如初,玥姬喜極而泣,再看到初次見面時還有些認生的彥哥兒也滴溜溜的轉着眼珠打量自己,玥姬更加高興。
衝彥哥兒招了招手,玥姬柔聲喊道:“明彥,來祖母這兒?”
“祖母?”
彥哥兒有些不解的看着玥姬,再回頭看看白瓔珞,似是在問:祖母是誰?
“祖母,就是爹爹的孃親啊。叫祖母……”
杜軒捏着彥哥兒的鼻子哄道。
“爹爹的孃親?”
彥哥兒更加迷惑,看着杜軒問道:“爹爹的孃親,不應該是頭髮花白的老婆婆嗎?就像雲嬤嬤一樣,可是祖母都沒有白頭髮,和姑母,還有孃親一樣漂亮。”
才一歲半的孩子,竟然這麼能說,何況又是誇自己年輕漂亮,玥姬愈發歡喜的什麼似的,抱過了彥哥兒,怎麼親都不夠,一邊,還回頭吩咐碧黛去自己小庫房裡挑些好東西,給她的寶貝孫子當見面禮。
聞着玥姬身上淡淡的檀香氣,彥哥兒糯糯的喊着“祖母,我要吃那個”,彥哥兒的手指向哪裡,玥姬的筷子便伸向哪裡,身旁,還有杜軒和白瓔珞一嚴一慈的讓彥哥兒乖巧些。
一頓飯,一家人用的異常開懷。
翌日天剛亮,幾輛馬車便從宮門駛出,徑直朝城外的皇家別院去了。
早朝時分,文武百官魚貫着進入昭和殿,上首的龍椅上,坐着一身玄色攝政王服飾的杜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