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王喜歡杜轅的不拘小節,杜轅又欣賞琉璃王的灑脫好爽,這樣兩個原本不可能交好的人,如今相處的卻異常融洽。
連帶着杜軒也似是被感染到了一樣,少了從前的那些繁文縟節,三人賓主盡歡。
酒過三巡,杜轅回頭看了杜軒一眼,放下酒杯看着琉璃王,有些猶豫起來。
出門前,白瓔珞順口提了一句,說那琉璃王既然如此喜好琉璃,還以琉璃爲封號,對於杜軒和杜轅手上的那塊琉璃掛墜,定然能看出些什麼來,杜轅覺得她說的有理,便將兩塊琉璃掛墜都帶在了身上。
“有什麼事就爽快些說,我能幫的,自然不會推脫。你這副樣子,可當真讓我小瞧你。”
琉璃王斜了杜轅一眼道。
杜轅搖頭苦笑,從袖袋裡取出了一個福袋,將那兩枚一模一樣的琉璃掛墜擺在了琉璃王面前,“還請王爺幫我相看相看這兩枚掛墜,看看能不能瞧出什麼來。”
儘管杜軒和杜轅的身份已經在蘇伊爾納初次見面時便已確認,可一旦樓蘭朝中有人再次提及立儲之事,蘇伊爾納必定會將杜軒和杜轅的身份擺到明面上來,到那時,該如何證明兩人的身份,就需要很多的證據。
杜軒和杜轅手上除了這兩個琉璃掛墜,那塊當做襁褓的深紫色錦緞,以及那塊寫了杜轅生辰八字的素白色錦帕,再無他物。
而這些東西,都很容易被人說是有意爲之,所以,杜軒和杜轅一直在尋找能真正證實他們身份的人,或是物件。
目光盯着那兩塊琉璃掛墜,琉璃王面色輕變。
他的神色落在杜軒和杜轅眼中,兩人心中都是一跳。
再回過頭去,琉璃王已經將兩個掛墜拿起來放在了手心上。
“這是玉琉璃……”
喃喃的說着,琉璃王在手心裡翻轉着這兩個掛墜,看向杜軒和杜轅的神色愈發嚴肅起來。
方纔第一眼看見杜軒,琉璃王以爲杜轅用什麼法子將在皇宮中的蘇伊爾納給誑了來,可只一瞬他就冷靜下來了。
逍遙公子與陛下是孿生姐弟的事雖然在樓蘭國中傳播極廣,可未經皇室認同,蘇伊爾納是絕對不會和他在一起出現的,再加上杜軒和杜轅身材頎長,蘇伊爾納卻是個溫婉窈窕的女子,隻身高上面,三人便很好分辨。
此刻,看到這兩塊琉璃掛墜,即便是不問朝事的琉璃王,也險些要確認他們的身份了。
可是他知道,這樣的話是不可以亂說的,否則,一旦引起什麼麻煩,太后也好,騰摩多及其黨羽也罷,都不會放過自己。
畫舫內起舞的姬妾早在杜轅拿出琉璃掛墜以前便都被琉璃王揮退了,此刻,空曠的畫舫,在周遭的繁華熱鬧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回想着這兩塊琉璃的來歷,琉璃王的聲音有些飄渺,“先帝是個性情很隨和的人,閒餘時,常召我們幾個人進宮小酌幾杯。先帝薨逝前,太后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知曉太后肚裡的會是樓蘭下一任的儲君,先帝有些落寞,說自己不能看到孩子出世了。”
“他說想給孩子留點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將來想起他這個當父親的來,也好有個念想,所以,便想刻兩枚印章。可他那時也只能勉強提起筆來批閱奏章,哪裡還能拿起刻刀來雕刻印章?所以,我便出了個主意,說打磨兩個掛墜,還是輕而易舉的。”
“先帝嫌玉石太過呆笨,金銀又太過俗氣,所以,我便捧了幾塊琉璃石給他,最後,他挑中了這一塊玉琉璃。”
“整整一個多月,只要是清醒的時候,他都在磨這兩個掛墜,終於在嚥氣前制好,交給了太后。當然,知曉先帝做了這對物件的人,除了先帝身邊伺候的人,便是太后和我了。那時,我還在好奇,先帝爲什麼會做兩個,我以爲,他要把一個戴在自己身上,另一個留給將來出世的孩子。”
“後來,陛下出生,被立爲皇太女,週歲後,登基爲帝。抓週宴上,琳琅滿目的東西,我卻唯獨沒瞧見這琉璃掛墜,我以爲,是太后不想讓旁人瞧見這掛墜,所以,便未曾往深處想過,不曾想,竟是落在了你們手中。”
說着,琉璃王輕嘆了口氣,將兩個掛墜裝回福袋,遞還給了杜轅。
杜軒和杜轅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從前,兩人雖覺得這東西可能值點錢,卻從未想過,它們被賦予的意義,遠比它們的價值要貴重的多。
杜轅將福袋遞給了杜軒,杜軒揣在了胸口的地方。
琉璃王想到了那位性情淡泊的先帝,而杜軒和杜轅,則幻想着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模樣,一時間,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王爺,先帝究竟爲什麼會英年早逝?”
想到蘇伊爾納的身子,杜軒開口問道。
面上露出了一抹惋惜,琉璃王搖着頭道:“先帝自幼習武,便是閒餘和我們說話時也常說,身上有些功夫總是好事,再不濟,也能強身健體。那年,龜茲蠻人帶兵攻打樓蘭,先帝派了使者前往交涉,龜茲人卻不肯和談,先帝大怒,御駕親征,大戰持續了四天三夜,大獲全勝。不料,回程的路上,卻遇到了一隊死士。先帝斬殺了龜茲的三王子,那隊死士是來替他們的三王子報仇的,防備不夠嚴密,先帝的後心口便中了暗器。”
這幾日,杜軒和杜轅一直爲蘇伊爾納的身體情況所擔憂,一想到她有可能是被身邊親近的人給害了,而樓蘭太后與國師臬兀沙之間還有些不清不楚,他們就更加憤怒。
原本懷疑先帝遲慳的英年早逝會是太后的手筆,可此刻看來,實在是意外。
聯想到如今國內的形勢,琉璃王似乎已經猜到了杜軒和杜轅的心思,“你們不會懷疑……”
眼中微帶訝色,琉璃王的後半句話,卻沒敢說出來。
杜軒猶豫的看向杜轅,杜轅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否認。
“只是懷疑,所以,還請王爺爲我們保密,莫要宣諸於口。”
杜轅誠懇的看向琉璃王道。
舉起面前的酒杯,琉璃王衝杜轅說道:“你拿我當朋友,士爲知己者死,這件事我只會爛在肚子裡,你放心便是。”
杜轅笑着舉杯,兩人飲盡了杯中的美酒。
二更的梆子敲響,杜軒和杜轅纔回到逍遙居。
從福伯處得知晚上並沒有來人,也沒有收到什麼人送來的帖子,杜轅回頭看了杜軒一眼,二人的面上有些淡淡的失望。
蘇伊爾納的身子,已經不能再拖延了,杜轅迫切的想和她再見一面,好確定她到底得了什麼病,抑或是旁的緣由。
“不如,我們送個口信給薩多爾大人?”
杜軒問道。
兩人這麼苦等着也不是個辦法,薩多爾每日要進宮早朝,還有督察院的要務要彙報給蘇伊爾納知曉,他見到蘇伊爾納的機會要多的多,傳個口信給蘇伊爾納,讓她找合適的時機出一趟宮,興許要快捷的多。
杜轅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回到書房寫好口信,杜轅吩咐福伯親自送去了薩多爾府上。
半個多時辰的功夫,福伯回來,帶回了薩多爾的回話:靜候佳音。
兩人說了會兒話,看着時辰也不早了,杜軒起身回了悠然閣。
彥哥兒已經睡了,白瓔珞還坐在窗前給杜軒和杜轅做新衣,見杜軒回來,白瓔珞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上前問道:“怎麼樣?琉璃王可知曉那兩枚琉璃掛墜的來歷?”
點了點頭,將琉璃王所說告訴白瓔珞,杜軒又很是唏噓了一番。
誰又能想到,那兩枚式樣簡單的琉璃掛墜,會有這樣深刻的意義?
遙遠的樓蘭皇宮內,蘇伊爾納躺在牀榻上,猛烈的咳着,不一會兒,手中的帕子上,便沾染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素白色的帕子,猩紅的血跡,粗眼看去,像極了冬日的寒梅。
身邊響起了腳步聲,蘇伊爾納動作迅速的用帕子擦乾淨嘴角,順勢將帕子塞在了枕下。
從前只覺得身子疲憊無力,可這一個月,憊懶愈發明顯,而咳血,已經是第三次了,自己就快要死了吧?
蘇伊爾納有些低落的想着。
“陛下,該喝藥了……”
乳母端來了藥碗,扶着蘇伊爾納靠在了軟枕上。
看着碗中那黑漆漆的藥汁,蘇伊爾納卻覺得似是看到了一隻張牙舞爪朝自己撲來的惡鬼。
一揮手,一碗藥就那麼傾在了地上的絨毯上,藥碗更是歡快的轉着圈,蘇伊爾納厭惡的收回目光,回頭看着乳母道:“雲嬤嬤,我不想再吃藥了,尤其是,國師開的藥。”
眼睛瞬間睜大,雲嬤嬤擡手捂住了蘇伊爾納的嘴,“陛下,可不得對國師無禮。他是樓蘭最負盛名的巫醫,多少人家想求他一個藥方都是千金不得,陛下可不能使小孩子氣,聽話,吃完這幾劑藥,身子就好了,啊?”
依舊把她當小女孩兒一般哄着。
擡眼看着乳母已經不復年輕的容顏,想着她這麼多年爲自己操勞,自己的吃食,自己的衣着,事必躬親,而自己的生母,卻容顏更甚往昔。
這一瞬,蘇伊爾納覺得,自己的存在,似乎,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