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飛草長,萬物復甦,站在地埂邊,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田野一派春滿大地的新景象,總會讓人不由而然的心懷遼闊。
杜軒從白瓔珞手裡接過水囊喝了幾口,指着遠方衝白瓔珞說道:“越往前走,便越能看到綠色,等到了嘉定府的時候,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節,到時候,咱們在那兒多逗留些日子,我帶着你們好好逛幾日。”
素日的杜軒,沉穩內斂,何曾見過他這麼開懷,已經歡喜到了眉飛色舞的時候?
白瓔珞笑着點頭,從流蘇懷裡接過了彥哥兒。
二月從京城出來時,府裡的下人,統共只帶了四個。
杜軒身邊的隨遠和陸瑤,白瓔珞身邊的流蘇和流鶯,其他人請求要跟着時,白瓔珞都回絕了,只叮囑了他們看好家。
便連白老太太和薛氏也覺得白瓔珞太隨性了,怎麼說,也要帶着乳母纔是啊?
彥哥兒十個月了,卻還沒有斷奶,白瓔珞自己早已沒有了奶水,不帶着乳母,這一路上,彥哥兒吃什麼?
被白老太太問及的時候,杜軒和白瓔珞相視一笑。
莊子裡的農戶人家,家裡孩子多奶水不夠的時候,牛奶羊乳總能尋來些,再不濟,還有濃濃的小米湯,孩子養大後,比大戶人家那些精細嬌貴養大的孩子要皮實的多。
所以,儘管是初次爲人父母,白瓔珞和杜軒的心思卻是一致的,對孩子,絕不嬌慣。
更何況,老人常說,窮養兒富養女,彥哥兒是男孩子,更加不能那麼嬌氣。
這一路上,杜軒和白瓔珞的裝扮都極爲尋常,瞧着像是一對返鄉探親的年輕夫妻,絲毫不打眼。打尖住宿時,白瓔珞便會去店家那裡尋些牛乳米湯之類的湯食喂彥哥兒吃,許是與奶水的味道不一樣,小傢伙反而吃的津津有味的。
出來才一個月而已,彥哥兒已經沉了許多,白瓔珞抱一會兒就不得不放下,揉着胳膊嗔怨的說他是個小胖墩兒。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母親的話,彥哥兒笑的更加開懷,露出米粒般的幾顆小牙,那燦爛的笑容,足以掃去壓在杜軒和白瓔珞心頭的一切陰霾。
休息了會兒,杜軒便攙着白瓔珞上了馬車,自己則騎馬跟在一旁,在車窗邊和白瓔珞說話。
走了沒一會兒,便聽到身後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車廂裡,白瓔珞的心不由的提了起來。
這一路上,一行人經歷了好幾遭事故,雖最後都是有驚無險,可杜軒和白瓔珞的心裡已經埋下了不安的種子,如今,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兩人都會緊張起來。
趕上來是一隊押鏢的人,前往成都府。
到成都府自然便要經過嘉定府,知曉了杜軒也是往那個方向,領頭的那個胡鏢頭熱情的說道:“小兄弟,遇上便是緣分,既如此,我們不如結伴同行,你意下如何?”
這突如其來的邀約,讓杜軒有些不踏實的感覺。
“我帶着妻兒返鄉探親,一路上游山玩水,怕是會耽誤了衆位的行程。”
杜軒婉言回絕。
那胡鏢頭卻像是沒聽懂杜軒話裡的拒絕,爽朗的笑道:“不妨事,我們押鏢雖然是公幹,可這次主顧給的時限長,又特意指明不要提早送到,所以,我們也只能慢慢走。正愁着我們幾個大老粗這一路上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呢,就遇上了你們,可見是老天爺的安排。結伴同行,你們只當我們不存在便好,我們呢,就跟着看看沿途的風景,免得得閒不是喝酒就是睡覺,當真無趣極了。”
竟像狗皮膏藥一般貼了上來,讓人甩都甩不掉。
車廂裡,白瓔珞悄聲跟流蘇嘟囔着,一邊,主僕三人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細軟,又將那些散碎的銀子和身上的大額銀票都分成了六份,趁着午時歇息的時候,交給杜軒三人每人一份帶在了身上。
這樣一來,萬一有什麼突發情況走散了,也不至於身上沒有銀錢可用。
而最壞的情況,自然是被人打劫,興許劫匪瞧着誰不像個有錢的人,將他當做漏網之魚放過了也不一定,這樣,一行人也不至於身無分文。
做好了打算,再與那一隊人啓程出發,杜軒和白瓔珞雖仍舊有幾分警惕,便不似剛遇上時那麼慌亂了。
一路相安無事的到了嘉定府。
已是四月。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想到白瓔珞喜歡桃花,兩人第一次相遇又是在小山寺下的桃林,所有與桃花有關的一切,都是他們美好的記憶,杜軒暗暗的留了心。
趁着出門問路的間隙,杜軒打聽清楚了哪裡有桃花,攜妻抱子的上了山。
蜿蜒的山路很是崎嶇,又許是鮮少有人走,幾乎有些寸步難行的曲折,杜軒和白瓔珞費了很大的勁才登上山,看着身後的那一片桃林,兩人有些意外的驚喜。
“彥哥兒,看,爹爹手裡拿的什麼?”
抱着彥哥兒,白瓔珞衝他指着遠處正在折桃枝的杜軒說着。
小傢伙興奮的直伸手,口中嘟了半天,含糊不清的喊了句“得得”,可白瓔珞卻知道兒子在喊什麼,眼中既驚且喜,索性一個字一個字的教着他道:“爹,爹爹……”
“爹爹……”
彥哥兒極聰慧,大聲的喊着杜軒,衝他張開了胳膊。
早已呆愣在原地的杜軒,手中拿着的桃枝,就那麼掉在了地上,眼看彥哥兒有些失望的撅着嘴去看地面,杜軒猶疑的看着白瓔珞,“珞娘,彥哥兒叫我了嗎?”
嗔怨的斜了他一眼,白瓔珞有些吃味的說道:“別人家的孩子開口都是先喚娘,這個沒良心的小傢伙……”
說着,白瓔珞伸手親暱的捏了捏兒子的鼻子,彥哥兒卻像是在示威一般,愈發大聲的喚起了“爹爹”,清脆的話語在山谷間盤旋,引得百鳥齊飛。
眼前是妖嬈豔麗的桃花,還有妻兒純真明媚的笑臉,耳邊是山谷間潺潺的流水和悅耳的鳥鳴,以及兒子熱切的喚聲,杜軒的心裡,在這一刻,充斥着濃濃的滿足。
“珞娘,即便此趟無功而返,這一生,足矣。有你,有孩子們,還有祖父祖母、靖安侯府,乾爹乾孃他們一大家子人,於我而言,這已是最大的幸福。”
杜軒動情的上前擁住白瓔珞和彥哥兒說道。
從山上回到客棧,胡鏢頭便前來告辭,說要啓程前往成都府了。
這一路而來,從一開始的牴觸,到最後的相處融洽,胡鏢頭一行雖是以結伴的名目和杜軒一行人一起,可無疑是杜軒獲利最多。
一個多月的行程,胡鏢頭一行人明裡暗裡替杜軒擋去的麻煩和災禍,便有好幾樁了。
杜軒將彥哥兒遞給白瓔珞,鄭重的衝胡鏢頭一拜,“大恩不言謝,他日在京城相見,必定請胡兄來我府上喝酒。”
胡鏢頭爽快的大笑,臨走之時,神秘兮兮的衝杜軒道:“你家那兩輛馬車,我自作主張的給你們修補了一番,不用太感謝我。記着你的話,回頭在京城見了,記得請我們兄弟喝酒。”
說罷,胡鏢頭擺了擺手,轉身大步走了。
馬車是靖安侯府特意爲杜軒和白瓔珞準備的,都是結實的沉木,便是有個刀劍砍上來,也能抵擋一會兒。
杜軒和白瓔珞走到後院,見並沒有什麼出奇,陸遙微眯着眼睛看了看,上前隨手用刀把子敲了敲,卻是碰到了鐵器一般的輕響。
只半日的功夫,他們便將兩輛車包上了鐵皮,還加固了縫隙,車簾掀起,看到的是兩扇可關閉的門,這樣一來,一旦有敵人來襲,從裡面關上門,外面的人是決然沒有法子抓到裡面的人和物件的。
這樣一行人,誰又能相信他們是一隊走鏢的鏢師呢?
杜軒和白瓔珞眼中盡是震驚。
再度啓程,杜軒坐在馬車裡,看着白瓔珞輕聲說道:“太子府內幕僚無數,能人巧匠更是層出不窮,我想來想去,也只能是太子的手筆了。”
“當日你接連求見,太子不見你,如今,卻花了這樣大的功夫將咱們護送到這兒,又準備了這樣的馬車,實在算得上是涌泉之恩了。”
白瓔珞點頭應道。
“只待來日吧……”
萬千話語無從說起,杜軒掀起車簾看着外面鬱鬱蔥蔥的田野長嘆道。
從大宋京城去往樓蘭,最近的路當屬從甘州經過,可杜軒卻想去天山腳下走一圈,看看當年杜轅長大的地方。
就如同杜轅當日去了蚌城一樣的心思。
五月的時候,兩人便到了天山腳下,雖是初夏,這裡的天氣卻有些清冷,白日裡尚好,到了太陽落山,就必定要穿上厚裘。
草原上的青草有半人高,一眼望去,真的如書中所言,天蒼蒼,野茫茫。
牧民家的小孩子揮舞着馬鞭放羊,嘹亮的牧曲在天地間暢遊,讓看到眼前場景的人心中無比寬闊,便連彥哥兒,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從未見過的情景。
好客的牧民,熱情的捧出家中平日捨不得吃的食物招待杜軒一行人,臨別之際,卻怎麼都不肯收下白瓔珞取出的銀錠子。
見牧民家的小女兒盯着流蘇頭上兩朵鵝黃色的珠花看,白瓔珞笑了笑,讓流蘇去車裡取了一盒色彩各異的珠花送給了她,一邊,還將自己頭上的那隻銀簪子簪在了牧民大嬸的頭上。
在她們不捨的告別聲中,杜軒和白瓔珞再度啓程。
“穿過草原,踏過天山,就離樓蘭不遠了……”
杜軒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看着白瓔珞說着,眼中,有些莫名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