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黑,一牆之隔的公主府,再度喧鬧起來,只不過,相比昨夜,一切的喧譁很早就結束了,想來,是那些人又找到白義,抑或是白義主動出現了。
怡心閣內屋,杜軒滿眼好笑的搖着頭道:“真像個孩子似的。他以爲多鬧騰幾次,那些人見怪不怪,就會讓他順順利利的逃出公主府了?說不定適得其反,還會引起公主和赤驥等人的警惕,弄巧成拙呢。”
白瓔珞不贊同的說道:“白義在公主府也有三年了,其他人是什麼樣的性格,又是什麼樣的處事風格,他必定比咱們清楚。他既然這麼做,必定有他的道理,便隨他去吧。咱們唯有祝福他,希望他順利出城,平安回到漠北。”
白瓔珞的話,也正是杜軒心裡的期冀,他贊同的點了點頭,再回頭,卻見白瓔珞已經睏倦的打起了瞌睡,想着她身懷有孕卻還要替白義擔心,杜軒的心裡又有些歉疚起來。
終究,他還是什麼都沒說,體貼的給白瓔珞蓋好被子,徑自下牀去吹滅了燈燭。
一室黑暗。
傾城公主府,蘭草軒內,同樣一片漆黑。
白義一身黑衣,安靜的坐在身邊,將平攤在牀榻上的幾樣東西一一揣進懷裡,直等到已經過了三更,萬籟俱靜,才緩步起身,走到了窗前。
剛伸出胳膊,便聽得幾十步開外有靜悄悄的腳步聲清晰傳來,白義不敢耽誤,轉身回到牀上,脫了靴子躺在了凌亂的錦被中。
門,輕輕的開了,來人躡手躡腳的走到牀前,從懷裡取出一個東西,塞在了白義枕下。
站在牀前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白義,那人轉身欲走,剛邁出腳,便聽白義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幽幽的問道:“綠耳,你又搞什麼鬼?”
聽到聲音,綠耳撲通一聲被自己絆倒,抱着頭坐在地上悶聲哎喲起來,一邊,卻還叮囑着白義道:“別點燈……”
從地上爬起來,綠耳走到牀前坐下,將方纔塞在白義枕下的那個錦袋取出來,丟在了他身上,“這裡有一千兩銀票,是當日我從西麗去漠北的時候,在漠北銀莊裡通兌出來的,我也用不上,暫且擱在你這裡。”
這樣拙劣的藉口,白義的眼中,卻倏地漫起了一層溫熱。
親暱的拍了拍綠耳的肩膀,白義笑道:“真的不跟我一起走?”
綠耳果斷的搖了搖頭,“公主說了,等我長大了,她就嫁給我,她不會騙我的。所以我要留在她身邊,等着將來娶她爲妻。”
面前忽的出現了一片繁星點點的夜空,草地上並排躺着一對男女,看着一道流星劃過,那女子忙坐起身,雙手合十的對着流星的方向許起了願,而身旁的男子,就那麼靜靜的看着,仿若天地間只她在眼中。
許完了願,女子再次躺倒,側過頭對着男子的耳朵悄聲說道:“你答應過我的,等你師父回來,就讓他去我家提親。”
男子未作答,可眉眼間的笑意,卻透露了他心內的喜悅。
可那時,她是新寡的將軍夫人,她的話,都是騙人的。
心裡浮起了這樣一個念頭,白義頓時回過神來,夜色中,他的脣邊帶着一抹苦澀的笑,“等你長大,她就老了,綠耳,你確定你在做什麼嗎?”
黑暗中,綠耳肯定的點了點頭。
兩人頓時沉默下來。
坐了一會兒,綠耳站起身,親暱的抱了抱白義,輕聲說道:“在我心裡,我始終當你是兄長一般,所以,哥,保重。”
說罷,綠耳頭也不回的走了。
白義的心裡,卻倏地沉重起來。
躍出窗,遙遙看向狀元府怡心苑的方向,白義在心裡默默唸道:哥,保重。
雖是夜裡,可白義的眼前,卻似在白日一般,對周遭的景緻清晰可見。
急促的腳步,未在寂寥的夜色中留下一點痕跡,白義的身影,像一陣風一般,只一盞茶的功夫,他就躍出了公主府。
乾淨整潔的街道,天邊若隱若現的啓明星,還有遙遠處傳來的悠遠的古鐘聲,白義貪婪的吸了口寒冷的空氣,朝認清的方向奔了出去。
夜色漸明,一身粗布棉衣棉褲的白義,已經租到了一匹馬。
飛身上馬,白義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城樓,馬鞭揚起落下,駿馬發出嘶鳴,繼而輕快的奔向遠處。
狀元府裡,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赤驥公子……”
招呼着赤驥進議事廳,杜軒的心裡,已經大致能夠確定,白義是成功的逃出公主府了。
面上絲毫不顯,看着丫鬟上了茶,杜軒笑着問道:“聽聞赤驥公子是傾城公主身邊的第一人,如今正逢過年,公主府應該來客衆多,赤驥公子還有閒餘來寒舍逗留?”
“怎麼,杜大人不歡迎?”
赤驥打趣的問道。
“豈敢豈敢。”
杜軒哈哈的笑着,一旁,赤驥說起了來意,“府中雜事頗多,公主許我一日假休憩,所以,想到還有半壇花雕在杜兄府中,便來和杜兄一醉解千愁。杜兄今日可有來客要招待?”
今日初四,按理是要去柳庭懷家的。
想到白義,杜軒搖了搖頭,“來者是客,赤驥公子來了,在下總不能將你丟在一邊置之不理。便是不看公主的面子,也要看那壇花雕的面子啊。”
杜軒的詼諧,頓時引得赤驥跟着笑了起來。
室內溫暖如春,溫好的酒水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加上面前色香味美的菜餚,兩人對飲,倒真有一副知交摯友的感覺。
酒過三巡,赤驥有意無意的提起了白義。
“杜兄已然見過白義,心中可有何想法?”
赤驥把玩着手裡的酒杯,擡眼看着杜軒問道。
神色未有一絲變化,杜軒不可思議的嘆道:“那日初見白義公子,我們都愣住了,朕不敢相信,這世間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我們甚至還懷疑,會不會我們是失散的孿生兄弟?哈哈……”
爽朗的笑着,杜軒提起酒壺給赤驥斟滿了酒,頗有些惋惜的說道:“不瞞你說,我孤苦飄零了這麼多年,做夢都希望能找到我的父母親人。不過,我和白義公子,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絕然沒有可能是兄弟的,所以說啊,這老天爺造人時,還真是奇妙,兩個沒有一絲關係的人,竟會長得如此相像,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從杜軒開始說話,赤驥便一直仔細的注意着杜軒的面色,見他不似是在說謊,赤驥的心裡,對此來的初衷,又有些不確定了。
杜軒話題一轉,“對了,白義公子可有休憩之日?若是有,還望赤驥公子幫在下帶句話,歡迎白義公子前來杜府做客。雖說我們沒有什麼關係,可只憑這一般無二的面孔,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在下十分樂意和他多親近親近。”
赤驥緊緊的看着杜軒的眼睛,似是在分辨,杜軒這句話到底有幾分真誠,抑或,他已經知道了什麼,在試探自己。
“怎麼?可是在下冒失了?”
杜軒夾菜的手一僵,有些不解的看向赤驥。
“怕是要讓杜兄失望了……”
賣關子一般,赤驥聲音輕緩的說着,見杜軒面上全無急切感,他攤了攤手,一臉無奈的說道:“白義離開公主府了,如今,莫說我,便連公主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公主不知情?”
似是被驚到,杜軒打趣的笑道:“那這是白義公子的不是了,便是走,也要與公主辭行,與你們話別纔對,這樣不告而別,着實有失君子風度啊。”
將白義的出逃歸爲離開,赤驥本就存了一份試探之意,如今,眼見杜軒確實不知情,隱隱還有惋惜之狀,赤驥笑道:“杜兄也不必惋惜,要不了幾日,白義就回來了,到時候,赤驥必定將杜兄的話轉告白義便是。”
心中一緊,杜軒露出和煦的笑容,舉起酒杯衝赤驥道謝:“如此,便多謝赤驥公子了。”
赤驥飲完杯中的酒,臉上忽的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進了公主府的人,想走,除非擡着屍體出去,白義此番,也算得上是咎由自取了。”
此刻,杜軒的臉上才染上了一抹訝色,他挑眉看向赤驥問道:“怎麼,難道這其中還有別情?再說了,白義公子不是身染重症,將不久於人世嗎?怎麼還能離開公主府?”
以爲杜軒也是從市井中聽來的,赤驥不以爲然的搖了搖頭,“他是染了重症,不過,也並非醫藥無救。公主若想要他活,他自然可以活的好好兒的,若是公主要他死,那他絕對也不能多活一日。”
言語間,對傾城公主的手段十分清楚。
杜軒心知自己再追問必定會引起赤驥的警覺,可擔心白義的處境,杜軒卻也顧不上那許多,便言辭隱晦的說道:“既如此,赤驥公子就不帶人去尋尋?你是公主身邊要緊的人,若是尋不到白義公子,公主遷怒下來,公子可是被牽連的頭一個人。”
說到此,赤驥卻全然不擔心的笑了起來,“要尋白義,全然用不到我,只要找幾隻鴿子來就是了,要不了三日,白義就會現身了。”
“鴿子?”
杜軒有些不解。
赤驥胸有成竹的說道:“白義的身上,沾染了千里香。而千里香,顧名思義,你就是在千里之外,身上的這種味道都依舊能被那種特殊訓練得來的鴿子分辨出來,所以,白義是如何離開公主府,又是去做什麼的,公主全然不擔心,終歸,過幾日他就會回來了。”
聽明白了千里香的用途,杜軒的心裡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