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蘇文遠和白瓔芸出門的時候,不止白瓔芸哭的肝腸寸斷不能自已,便連二夫人,也傷心的滿臉是淚,不明就裡的人看到,還以爲母女情深,可唯有薛氏和賈氏看出了這其中有問題,可到底是二房的事,婆媳二人極有默契的沒有提起,軟語安慰着二夫人,攙扶着她回了秋然軒。
強顏歡笑的送走了薛氏和賈氏,回過頭來,看着同樣一樣費解的看着自己的二老爺,二夫人卻覺得什麼都說不出口。
當日,這門親事是她執意要結下的,還信誓旦旦的說蘇暮山是自己的兄長,舅父舅母變成公公婆婆,對白瓔芸自會格外疼惜幾分。
而如今,誰能得知,蘇文遠在房中會是那般情形?
二夫人捂着帕子哭的不能自已。
二夫人的傷心,靖安侯府內,無人能夠體會,因爲,第二日,會試放榜了。
杜軒和薛柘都名列前茅,白進嘯雖被遠遠的落在了後頭,可到底也算是榜上有名,殿試過後最次也少不了一個同進士出身的庶吉士。
倒是白進舉落榜了,讓衆人有些意料之外,但回過頭來,又似是意料之中一般了。
接連歇息了兩日,幾人都恢復了精氣神,再聚在慶安堂白老太爺的書房內,看着便不似前幾日那麼萎靡不振了。
看着垂頭喪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的白進舉,白老太爺笑呵呵的鼓勵道:“會試時,你可見到有比你年長的考生了?”
白進舉點了點頭。
“那可有白髮蒼蒼的?”
白老太爺繼續發問。
見白進舉復又點了點頭,白老太爺沉聲說道:“會試猶如獨木橋,千軍萬馬,能安然無恙從橋上通過的,每三年也不過那麼幾百人而已,難道,跌落橋下的人就不是英雄好漢了?有一部分,確實是腹中無物,可也有一部分人是時運不濟。總算考過了一次,成績已然公佈,後悔也好,失落也罷,都沒有轉圜的餘地,所以,與其失魂落魄的不知所以然,倒不如好好休憩調整一段時日,重整旗鼓繼續苦讀,以待三年後金榜題名。”
祖父的一番諄諄教誨,白進舉哪裡有不明白的?再說了,若不是此番他會試失利,按着平日,是絕對不會被祖母這般和顏悅色的對待的。
見好就收,想着得了白老太爺這番話,便是父親也再不能借着這個茬兒來教訓自己了,白進舉忙起身認了錯,又連連保證說以後會更加努力,才又坐下聽他們說話。
鼓勵完了白進舉,白老太爺不由問起了殿試的事,杜軒起身恭敬的答道:“回恩師的話,殿試定在了三月初二,滿打滿算,還有一旬之期可以準備。”
點着頭,白老太爺囑咐着杜軒、薛柘和白進嘯道:“如今纔是貢生,別以爲榜上有名就一勞永逸了,怎麼說,也要繼續努力,以爭取在殿試上得個好名次,所以,以後的日子,可不能馬虎,拿出從前那股精氣神來纔是。”
三人沉聲應諾,白老太爺才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回到慶安堂時,面上已有幾分喜色。
“杜軒的文章,當日我便一直懸着心,我總覺得,他那番論斷,要麼就是驚爲天人,要麼就是踩至泥淖,如今看來,這幾位主考官,倒不算是糊塗。”
話語間對杜軒一派維護之象,仿若杜軒若是落榜,那幾個主考官就是糊塗的一般。
見白老太爺對杜軒愈發喜愛,白老太太適時的澆了一盆冷水,“僅僅是個會試而已,主考官和皇上的心思,可是大不一樣的,倘若杜軒在金殿上應對不當,到時候,可就不是落榜一說了。”
白老太太想起,許多年前的一次殿試上,原本滿腹經綸的一位考生,因爲一句話不妥而被拖出殿外,之後流放三千里的事。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福禍二字自來都是相生相伴,誰能知道迎接自己的究竟是哪個呢?
白老太太的話,讓白老太爺頓時失了喜色。
蘭心閣裡,白瓔珞一直坐在窗口張望着,看見流鶯疾步回來,白瓔珞忙起身走了出去。
見流鶯搖了搖頭,白瓔珞的面上,顯出了一抹失落。
“小姐,杜公子從老太爺的書房出來,便和三少爺一併去了侯爺的書房,奴婢一直苦等在外頭,可恰逢侯爺要外出,杜公子和薛表少爺便送他出門了,奴婢一直沒尋到機會和杜公子說話。”
流鶯有些懊惱的說道。
“知道了,這本也不怨你。”
低聲說罷,白瓔珞返身進了屋。
心裡,卻沒來由的動了氣。
他會試,自己心裡也跟着着急緊張的什麼似的,如今,眼看都放榜了,皆大歡喜,可他不親來說一聲也就罷了,連個口信也全然沒有。
難道,在他心裡,自己和旁人都是一樣的,不需要特別對待?
越想越氣,白瓔珞擡眼吩咐着沉香四人道:“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們不得擅自打探他的消息,也不得替他傳消息過來,否則,我便當身邊沒你們,既然心都向着旁人去了,那便各自往高處尋着去吧。”
流蘇和流鶯服侍白瓔珞最久,十幾年了,從未聽聞白瓔珞說過這樣的話,一時間,四人面面相覷,屋內靜得只聞得到白瓔珞氣鼓鼓的喘氣聲。
這下,四人才明白,自家小姐這是生起了杜公子的氣了。
一轉眼,二月便過完了,天氣漸漸的暖和起來了。
想着要參加殿試,倘若被點了好名次,還有可能被聖上召見,薛氏便做主爲白進嘯和薛柘還有杜軒各做了幾身新衣袍,有好事的小丫鬟跑來蘭心閣請白瓔珞爲杜軒選衣袍顏色和料子,卻捱了白瓔珞的斥責,“他本就不是我靖安侯府的人,大伯母仁慈,才爲他做新衣裳,怎麼就來問我?我與他,可曾有一絲一毫的干係?”
一向柔婉大方笑語盈盈的六小姐,忽然間牙尖嘴利的言辭刻薄起來,小丫鬟當即便愣在了原地,還是沉香反應機敏,一邊訓斥一邊推搡着她出了門,做主選了幾個顏色,拿出賞銀打發了她。
那幾個顏色,都是白瓔珞繡嫁妝時給杜軒做的衣袍顏色。
三月初二,一應考生由守宮門的侍衛驗了身份銘牌,經由皇城西面的西華門進了宮。
雖說是殿試,可也要經過幾道測試才能過關,並不一定能見到皇帝的面。
晌午在慶垣殿參加了初試,只午時休息的間隙,試卷成績便已出來了,留在下午去泰和殿複試的人,不到百人。
得了通知可以出宮的考生,有的歡喜有的落寞,與清晨進宮時另是一番模樣。
未時二刻,按着內監指引的順序各自坐下,考生們正襟危坐的在心內默唸着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句子,盤算着一會兒如何不露痕跡的嵌入文章裡,顯出自己的文采。
另一邊,已有小內侍取來了嘉元帝御筆親書命好的題目。
有從旁監考的考官當殿宣讀完題目,限一個時辰交卷,之後,殿內便只餘研磨和奮筆疾書的沙沙聲響,而杜軒,則看着題目思量起來。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杜軒提筆開寫,洋洋灑灑千餘字,其間未有絲毫停頓。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這麼多年博覽羣書的細緻,終於讓他在這一刻有了檢視自己的機會。
銅鑼敲響的時候,杜軒已經拎着考卷往復檢查了兩遍,見再無不妥之處,遞給了前來收考卷的小內侍。
踏出泰和殿在偏殿喝茶,便聽得考生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不時有人發出讚歎和懊惱的聲音,杜軒搖頭淡笑,看着窗口灑進來的斑駁陽光,竟有些急不可耐的想去靖安侯府,看到那個讓他朝思暮想卻又不敢想起的嬌美面容。
喝茶的功夫,頻頻有小內侍捧着黃絹卷軸前來。
細聲通傳,是二甲從末到頭的排名。
得了名次的考生,便都被小內侍恭請着去往旁處的宮殿休息,以等待晚上的瓊林夜宴。
牆角的座鐘,滴答滴啦的發出清脆悠遠的響聲,而偏殿內的人也越來越少,薛柘離開的時候,殿內只剩十一個人,擡眼衝杜軒和煦一笑,薛柘轉身離去。
二甲第九名的名次,已經是極好的成績了。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再來人,便是方纔監考的大學士了。
一次性唸完了二甲前八名的人選,那位學士衝剩在最後的三人道:“爾等隨我來。”
這三人,便是一甲的三名,杜軒赫然便在其中。
泰和殿內,嘉元帝翻看着案面上的三篇文章,目露欣慰,尤其是此刻正看着的杜軒那篇,想到當日在青松書院藏書閣裡他舌戰羣生的風采,嘉元帝暗自點了點頭。
看過三人,見杜軒無論相貌還是身材,都是其中的翹楚,嘉元帝心裡更加滿意。
各自就他們的文章做了點評,對各自家中情形做了問詢,暗自考校了一番三人的談吐,嘉元帝心中已然有數。
踱步邁上玉階做回龍椅,嘉元帝提筆疾書,待到墨跡幹了,嘉元帝將欽點好的名次書冊遞給了身旁服侍的首領太監周福。
周福上前兩步揚聲傳道:
“探花,嶺南考生尤一桓。”
“榜眼,和豐考生葉子規。”
“狀元,京城考生杜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