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秋然軒裡燈火通明,二老爺和二夫人坐在炕幾兩側,看着桌上的點心和茶水,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折騰了半天,那一成最後指定還是落在六丫頭手裡。老太爺和老太太話說的含蓄,可這不是拿我們當傻子嗎?”
撒氣一般的將手裡的茶碗跺在了桌上,二夫人沒好氣的說着。
“行了,你就少說兩句吧……”
一臉的怨怪之色,二老爺有些垂頭喪氣的埋怨道:“爹和娘心裡指不定怎麼怨我們呢,如今,能平白得了這一份就該謝天謝地了,怎麼,你還惦記着把三弟該得的那些全都奪來不成?”
“奪?我又是哭又是鬧的,連臉面都豁出去了,如今,你這話裡話外的,聽着像是在指責我?我吃力不討好爭來的這些東西,難不成能落到我自己的口袋裡不成?白士孝,你還有良心嗎?”
得來的東西比預計的少了不說,還被白老太爺那夾槍帶棒的一番話斥了個沒頭沒臉,二夫人原本就一口氣憋在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二老爺的幾句話,頓時像是點燃了鞭炮捻子一般,讓二夫人炸了開來。
似是生怕人聽見,二老爺面色青紅交加,想要破口大罵,可想及她的潑辣不饒人,頓時沒好氣的站起身,甩着袖子出了正屋。
見他這幅樣子,二夫人越發生氣,坐在暖炕邊,忍不住落起了眼淚。
晨曦閣裡,四夫人眉眼帶笑的偎在四老爺身畔,兩人盤算起了即將到手的那份家產。
說道興致頭上,四老爺索性披着夾襖坐起了身,“過了臘月二十,各處的掌櫃的們就要進府來給爹孃和大哥大嫂磕頭了,今兒說的那些家產,估計到時候也能分到手了。我看,這幾日我得抽個空去和幾位相熟的掌櫃的說說話,到時候,分到咱們手上的那些,不是最好的,也總不能太次了。”
“可不是嘛……”
四夫人應着聲道:“二嫂最是精明會算計,興許也想到這一步了,不過,二哥那人好面子,定然拉不下臉來做這些事,所以,你這幾日要多花些功夫,辛苦完了這一遭,咱們也能安生過個年。”
點頭應着,四老爺有些眉飛色舞的興奮,一旁,四夫人卻忐忑起來,“你說,爹和娘,不會將咱們也一併埋怨進去了吧?這回的事,可全是二房挑的頭……”
聞言,四老爺面色一黯,旋即,回過頭來釋然的笑道:“小兒子,大孫子,咱們比二哥二嫂有優勢,有濡哥兒在,你平日裡多帶着他去爹和娘面前走動走動,時間長了,二老也就不生氣了。”
鄉下有句俗話,叫“疼大的愛小的,中間夾着受氣的”,意思就是,老人都偏愛最大和最小的兒孫。
想着四老爺的話,四夫人點了點頭,還未答話,四老爺卻掀開夾襖鑽進了被窩,一雙手更是冷不防的伸進了四夫人的褻衣。
“等你再有了身孕,再生下個孩子,二老就是有天大的氣,也都消了,嗯?”
在四夫人耳邊吹着熱氣,四老爺低聲說着,話語曖/昧,頓時讓四夫人軟了半邊身子。
牀幔落下,遮住了屋內讓人面紅耳赤的呻/吟嬌/喘。
天氣越發冷了起來,即便只是從蘭心閣走到慶安堂,白瓔珞的鼻子尖都凍得通紅,可她卻執拗的不肯拿着手爐,每每進了慶安堂,都要被白老太太數落幾句。
不過,這兩年,白瓔珞的身子倒是比從前強健了許多,入冬到現在,再未像前幾年一般大病沒有小病不斷了。
而京城各處,已經越發喧囂起來,一片年節前夕的熱鬧模樣。
說一不二,自白老太爺在臘月十五那日發了話,雖靖安侯府內風平浪靜,可各地的掌櫃的都得了風聲,已經加緊盤點起來。
過了臘月二十,便陸續有人帶着賬本進府來對賬了。
靖安侯和薛氏的爲人,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自是清楚的,再加上分家這件事從一開始兩人便旗幟鮮明的同意把三房那份給白瓔珞,所以,此次分家的事,白老太爺便全權交給了薛氏。
雖靖安侯府家大業大,可有能耐的掌櫃的也多,沒幾日的功夫,薛氏便命人擡着整理妥當的幾箱賬本進了慶安堂。
箱子裡的賬本,自然都是往年的收益,而放在白老太太身旁炕桌上的,則是靖安侯府產業的名錄。
薛氏取過一本遞到白老太太手上,介紹着說道:“老太太,田莊也好,鋪子也罷,都按着前後五年的收益均值,分了上中下三等,一應數額分成了十份,從中取了中等偏上的兩份,算是該算給三房的那兩份,您瞅瞅……”
白老太太粗略的看了幾頁,滿意的點了點頭。
雖已經好些年沒當家,可到底白老太太也是打理中饋幾十年的人,其中但凡有什麼貓膩,定然瞞不過她的眼去。
慢悠悠的看了一本,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白老太太見十分公正,挑不出什麼毛病,合上名冊道:“既如此,那這些賬本,便都放在慶安堂吧。得空的時候,讓打理這些產業的掌櫃的都來見我,該給二房和四房的,我讓掌櫃的帶着賬本過去交給她們,你費心打理過年的事情吧。”
“謝老太太體恤,那媳婦兒這就下去了,您若有什麼事,差人來喚媳婦兒。”
薛氏起身行了禮,恭敬的退出了正屋。
薛氏做事雷厲風行,晌午才得了話,午後,幾位老掌櫃便進了慶安堂的門。
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撿關鍵的事項問了話,兩相合計,手裡的兩成產業,一劃爲二,其中一半又化成了均值的三份。
待到那幾位老掌櫃出了門,白老太太手邊的炕几上,便剩了三摞賬本。
“去,請二老爺,二夫人,四老爺和四夫人過來……”
白老太爺擡眼看着秋紋道。
得了差遣,秋紋將屋內的事都交給秋月,親自去了一進。
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便魚貫着進了正屋。
“這是靖安侯府一成的產業,掌櫃的們按着往年的收益,劃分成了等值的三份,莊子和鋪子的數量也差不多,如今都在這裡了。也沒工夫跟你們細細合計了,一家一摞,自己來抱了去,找相應的掌櫃的覈實吧……”
白老太爺指了指桌上的三摞賬本。
二老爺和四老爺頭都不敢擡,倒是二夫人和四夫人,兩眼眼珠滴溜溜的轉着,打量着那三摞賬本,似是在看哪一摞厚重些,哪一摞又顯得虛浮些。
“士孝,士羣,你們各自來取吧,隨便你們取那一摞,剩下那一摞,便是吃虧了些,想來珞姐兒也不會跟你們計較。”
白老太太語氣不善的說着,一雙眼睛,更是帶着鉤子一般的在兒子兒媳身上看着,讓一直注意着賬本的二夫人和四夫人,頓時都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
二老爺和四老爺被點了名,窘然的起身,慢吞吞的上前,各自抱了左右兩邊的兩摞賬本,返身走回原位坐了下來。
“這些,因着珞姐兒的緣故,都提前給了你們,以後,盈虧自負,若是賺了個鉢滿盆滿,那也是你們的本事,若是賠了個精光,你們也只往自己身上尋錯,可莫再把過錯都栽在旁人身上。”
教訓一般的說着,白老太爺揮了揮手,“趁這幾日掌櫃的們都在府裡,你們都下去忙活吧,是用以前的老掌櫃,還是換成你們自己信任的人,都隨你們。”
白老太爺發了話,二老爺四人忙起身行了禮,退出了慶安堂。
晚些時候,白瓔珞從小雅齋出來,門口便有白老太太差來的小丫鬟候着,以爲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顧不得回蘭心閣更衣,白瓔珞一路跟去了慶安堂。
看着白瓔珞解了身上的斗篷,白老太太伸手將她拉過來坐在身邊,拍了拍炕几上的一厚摞賬本道:“珞姐兒,這是你那一份,你是想自己學着打理,還是放在祖母這兒,等將來你出閣時給你放在陪嫁裡?”
白瓔珞面色一僵,轉瞬,似是反應過來了。
自那日將自己心中所想告訴了白老太太,這幾日,白瓔珞一門心思都放在了姚夫子所授的課程上,所以,那晚慶安堂到底發生了什麼,白瓔珞也未刻意的去打聽。
如今,每日除了上課,便是陪在白老太太身邊說話,回到蘭心閣,白瓔珞便緊趕着做針線,爲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各做了一個皮毛的坎肩,一針一線,說不出的細密熨帖。
心思簡單,日子也分外的和諧快樂。
眼中含着淚,白瓔珞偎在白老太太懷裡哽咽着說道:“祖母,讓您和祖父爲珞兒操心了……”
彷彿懷裡還是剛出生時那個寸長的襁褓,白老太太輕輕的拍着,一邊慈聲說道:“傻孩子,等你將來當了娘,就知道了,人這一輩子啊,極難有爲了自己個兒的時候,不懂事的時候,爭的搶的都是吃的玩的,也沒什麼用處,等懂事了,不是爲了爹孃爭,就是爲了夫婿爭,再就是爲了孩子爭,可曾有過一日,是爲了自己?”
說着,白老太太自言自語一般的低聲喃喃道:“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了,這樣,便是九泉之下,我也有臉去見你爹了……”
一句話,說的白瓔珞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