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人在回府的路上恰巧遇南下逃荒的災民,老百姓一路泣語,啼飢號寒。
災民的隊伍浩浩蕩蕩,在深山中緩慢行走了半日,突然從密林中衝出一支馬隊,騎手們各個手持寒光利刃,氣勢洶洶。
“大哥,咱們是不是遇上馬賊了?”柳俊生見此情景不免驚慌失色,馬賊兇殘,流民手無縛雞,此情此景真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柳伯懿卻並不慌張,回答說:
“我看未必是馬賊。”
“哦?哥哥何出此言?”柳俊生又問。
“漫山遍野只聽踏蹄之聲,卻不聞殺伐之音,如此訓練有素怎是馬賊能比?”年紀輕輕的柳伯懿頗有見識,僅從一個細節就看出了異樣,馬賊打家劫舍向來都是大呼小叫,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沉默寡言了?
兄弟二人正竊竊私語,馬隊左右包抄已然攔住了災民的去路,但見爲首之人端坐在一匹棗紅馬上,他小臂纏腕甲,腳穿厚底皁靴,身罩短衣,腰掛彎刀,眉宇間一團英氣,怎麼看也不像馬賊。
“站住!”那人喊了一聲,隨後從懷裡掏出塊牌子向衆人晃了晃,柳伯懿眼見,看出那是一塊官府用的令牌,既然不是馬賊他便不由得鬆了口氣。
“巡撫大人有令,河南九府五州今日起封鎖宵禁,災民速速離去,不得在次地停留,違令者定嚴懲不貸!”那官人高聲喊道。
柳伯懿剛剛安下的心又立刻懸了起來,如今中原大地上旱情嚴重,黃河以北顆粒無收,難民無奈才渡過黃河南下,此刻官府一紙行文要將災民都驅散出省,這和殺人越貨又有什麼區別?
話音未落,災民中便傳來一片哀嚎之聲,柳家父子身在其中心情更是五味雜陳。
“官爺,這麼多災民你要他們到哪裡去,朝廷就坐視不理嗎?”柳彬走下車,對着那名差官問道。
差官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說:
“朝廷並未下旨讓巡撫大人賑濟災民,爲保本地平安,災民必須離境。”
柳俊生聽到此處早已火冒三丈,接過話茬問:
“那何處能收留這些百姓?”
“黃河以西,陝甘兩省皆可以接納。”差官回答道。
此處前往陝甘地區少說也有千餘里,這些百姓們缺衣少穿,長途跋涉之下怕是難以自保。
災民們議論紛紛,顯然不情願遠行陝甘兩省,差官見此情形立刻擺起了官威,他拔出彎刀搖晃在手,對着老百姓們呵斥道:
“還不速速離去!”
騎手們紛紛催動戰馬向前施壓,把災民隊伍逼得步步後退,柳彬於心不忍,他走到差官的面前,微微躬身施禮,小聲說道:
“官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兩人來到路邊,柳彬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偷偷地塞了過去,說:
“這些難民不過百十來人,官人何必趕盡殺絕?老朽今日出門匆忙,身上沒帶閒錢,改日官爺可到府上再取,勞煩高擡貴手放這些苦命人一條生路吧。”
差官收了銀子,果然不再糾結,帶隊揚長而去。
柳彬爲人宅心仁厚,義舉更是感動民心,可實際的善後的問題也絕非三言兩語能夠解決。柳彬決定暫且將這些難民都留宿在府中,隔日再分批安排進柳家的產業,待災情過後再從長計議。
待一行人返回柳府的時候,已經是日薄西山,殘陽暮色層層疊疊渲染了大片天空,浩瀚而飄渺。
跨過柳家的大門,影壁牆後面兩條悠長的遊廊裡早已掛上了紅燈,沐浴了一天秋風的花木不再搖曳,荷花池水面不見漣漪,錦鯉潛底,隱去了白晝的喧囂。
黑沉沉的夜如期而至,彷彿一片無邊際的濃墨被重重地塗抹在星空。皎潔的月光靜靜地灑瀉在灰瓦磚牆上,照出了一片別樣的肅殺。大自然沉浸在酣夢中,靜悄悄地孕育着一個不安的黎明。
“沙沙沙...” 這是庭院中的雲杉樹被風輕撫着,每片葉子緊緊地靠在一起,彼此撫摸着對方,發出了一陣陣沙沙的響聲。
睡夢中的柳彬被這越來越大的響聲驚醒,哪來的強風?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着他一探究竟,他沒有驚動身邊沉睡的夫人,而是緩緩地穿鞋下地,隨後撩起幔帳向屋門走了過去。
柳彬睡眼惺忪,發現屋門上薄薄的窗簾紙泛起了絢麗的光芒,顯然這是被更強烈的光照射所致的。
光?柳彬心中不僅疑惑起來,這深更半夜何來的光?而更令人費解的是,這光爲什麼不是白色的,反倒是斑駁陸離呢?越想越奇怪,柳彬頓感口鼻乾燥,體內燥熱得似乎快要噴出火來,他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地推開屋門,大踏步走進了庭院。
茂密的雲杉枝葉將那團神秘的光遮擋的稀稀疏疏,柳彬忐忑不安地向前走去,終於那團神秘的光完整地呈現在他的面前。那真是用言語難以形容的心情。
蕩魂攝魄,震撼心神!
只見庭院中橫臥着一隻首似龍、形如馬的神獸,它身體強壯如麋鹿,尾若牛尾般地左右搖擺,頭頂一對大角,嘴邊吞吐着火苗,喉嚨中還發出了悶聲悶氣的響聲。
竟然是麒麟!
柳彬驚訝得幾乎要叫出聲來。漢代以來“麒麟”作爲仁義之獸、吉祥的象徵,其象徵意義在民間廣爲流傳,柳彬自然不會不知道。可如此神獸怎麼會造訪柳府? 着實讓他感到莫名其妙。
就在柳彬胡思亂想的時候,麒麟也緩緩地起身,它擡起重蹄, 踏着發光絢麗的彩雲走到了柳彬的身邊。
柳彬懷着極爲敬畏的心情低下了頭,他似乎能感覺到麒麟口中細碎的小火苗伴着粗重的喘氣,已然噴到了自己的臉上。可柳彬還是不敢擡頭,只是努力地翻動着眼皮,隱約看見了麒麟腹部長有大片黃色、柔軟的細毛。
“啪嗒”一聲輕微的響聲吸引了柳彬的注意,一塊溼漉漉的方帛從麒麟口中掉落到了他面前。
柳彬瞬間恍然大悟,這一幕並不陌生,娘娘廟中就有一副《麒麟吐帛》圖,他曾多次見到過。
話說孔子出生前,一頭麒麟造訪了他的家,吐出了一塊方帛,上寫:“水晶之子孫,衰周而素王,徵在賢明。”意爲孔子乃非凡人,,且乃自然造化之子孫,雖未居帝王之位,卻有帝王之德。
這雖是一段傳說,但日後“麒麟吐帛”成爲了“麒麟送子”這個典故的來源。白天柳彬去寺廟上香祈福,晚上麒麟就造訪柳府,這說明了什麼呢?莫非,莫非柳家後代傳人中要出貴人嗎?
想到此柳彬激動不已,連連叩頭,口中更是念念有詞。
片刻之後柳彬感覺四周萬籟俱寂,他猛然擡頭,卻驚訝地發現麒麟早已不知去向,置身的庭院滿是被龐然大物侵襲後的斷井頹垣,遠處則是安靜的黑夜和搖擺的雲杉樹。
柳彬沒有顧及麒麟的去向,連忙伸手將那塊方帛撿起,顫顫微微地展開,仔細看過上面的內容後,突然大叫一聲摔倒在地。
只見方帛上並沒有什麼耐人尋味的言語,而是畫着一張怪異的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