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不必再提

你的決定,我管不了。不過我可以明白告訴你,我不會爲你改變我的計劃。你要怎麼樣,對不起,那都是你的事了。

拍攝時裝圖片聽着‘浪’漫唯美,其實是個很累人而單調的工作。攝影師不停吆喝指揮模特,模特不停換裝卡位擺各種的姿勢,化妝師不停補妝,助理不停調整燈光、整理衣服、置換背景道具。辛辰要做的則是不停地對比拍好的一張張照片,隨時做着調整修改。照例忙到深夜,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嚴旭暉才宣佈收工,放大家休息。

四月‘花’園離辛笛的住處不算遠。辛辰謝絕嚴旭暉送她,也懶得叫車,一個人順着老城區的街道往回走。這一片街區治安良好,‘交’錯的道路她早就爛熟於心。她很喜歡在涼爽的夜晚慢慢獨行的感覺。

走到一間即將打烊的餅屋前,她停下來,買了蛋撻和哈鬥——這兩樣甜食是她和辛笛都喜歡吃的。她拎在手裡,再到旁邊便利店買了一個巧克力蛋筒邊走邊吃。轉過一個街道,她一擡頭,停住了腳步。

路非正站在不遠處的昏黃路燈下,臉半隱在黑暗中,身影被斜斜拉長投‘射’在人行道上。這個景象分明是她熟悉的,從前他曾站在相同的位置等她。然而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她停住腳步,惘然回想。

當然過去得太久了。不知道是記憶模糊還是眼前情形有點恍惚,所有的一切都顯得不夠真切,簡直如同轉過拐角走上回家的路,卻突然誤入了某個夢境。

辛辰先走到一邊,將還剩一半的蛋筒扔進路邊垃圾箱裡,然後轉身走向他,“你好,路非。有什麼事嗎?”

路非看着她,薄薄的嘴‘脣’緊緊閉着不說話,下顎的線條明顯咬着牙,似乎在努力剋制着某種‘激’烈的情緒。她有點兒吃驚,疑‘惑’地問:“怎麼了?”沒得到回答。她想了想,還是說,“本來我不打算專‘門’去說那些多餘的話,不過你既然來了,我想還是講清楚比較好一點兒。”

她認真看着他,“可能樂清跟你講的話讓你誤會了。他跟你講的那些是事實,但請不要漏掉一個前提,在太白山上那會兒,我正在發高燒。大概一般人碰到那種倒黴情況會叫媽媽,偏偏我沒媽媽可叫。當時說了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我不用爲病中說的胡話負責,所以千萬別把那個當真,好不好?”

路非仍然不說話,只緊盯着她。辛辰無可奈何地繼續說:“我從讀大學時就開始徒步,決定去秦嶺和你沒有關係,生病只是一個意外。在那以前和以後,我都碰到過更危險的情況。比如這次去***,路上爆胎,車子險些失控衝下盤山公路,難道也要找人來認賬不成?不用我解釋你也該知道,玩戶外,這些情況不可避免,也是刺‘激’人投入的樂趣之一。如果你要爲那件事負疚,我覺得就有點兒沒事找事了。畢竟我們分開很久,大家都是成年人,爲各自的行爲負責就好。你和你未婚妻的事,請不要牽扯到我。我可不喜歡被不認識的人找上‘門’來談判。”

“三年前你去北京,爲什麼不肯見我?”路非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沉。

辛辰煩惱地皺起眉,“我爲什麼要見你?好吧,我再多餘解釋一下。我是去北京求職。工作倒是找好了,可我討厭北方的氣候,又幹燥又多風沙,就回來了。我說得夠清楚吧?”

路非盯着她,眼神犀利得完全不同於平時,而辛辰不避不讓,同樣看着他,那雙眼睛沒有一絲‘波’瀾。良久,路非長嘆,“小辰,爲什麼要這樣?居然面對面也不肯叫我一聲。”

辛辰的臉驀地變得蒼白。停了好一會兒,她笑了,那個笑容冷漠而疏離,“真是個奇蹟。隔了三年時間,突然記起我曾和你面對面了。可是已經過去的事,再翻出來沒什麼意思。”

“你的臉全‘蒙’着,我確實沒認出你來。如果不是看嚴旭暉的博客,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你去北京找過我。哪怕你只喊一下我的名字,一切都不一樣。少年時說的賭氣話,真的那麼重要嗎?”

“很好,你就當我一直賭氣好了。”辛辰轉身要走。路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住她。

“小辰,當時我和若櫟只是普通朋友。”

“這個倒不用跟我‘交’代了。我們分開那麼久,我‘交’過不止一個男朋友,你有普通朋友、‘女’朋友和未婚妻都是完全正常的。”辛辰淡淡地說。

“我確實該受懲罰,小辰。但你不應該用自己一個人不聲不響離開來懲罰我。”

辛辰微微眯起眼睛笑,帶着幾分嘲諷,“你一定要‘逼’得我在你面前徹底坦白自已的那一點兒卑微嗎,路非?那麼好吧,我跑去找你了,還神經質地誤會了你和別人的純潔友誼,然後放棄找好的工作,灰溜溜回了家。不僅如此,聽到你回來,我又跑了。這次跑得更離譜,差點兒把命丟在外面。這個版本足夠狗血有趣,而且戲劇化了吧。”

沒等她說完,路非手臂一帶,伸手抱住她。他用的力道猛烈,她猝不及防地被拖入他的懷抱中。他一隻手緊緊摟住她,另一隻手將她的頭按在他‘胸’前。這個姿勢正是他以前抱她時的習慣動作。他的聲音沙啞而痛楚地從她頭上傳來,“別說了,小辰,一切都怪我,我沒有在一拿到學位後就回國找你,傷了你的心。”

辛辰的臉貼在他‘胸’口,隔着襯衫能感受到那裡‘激’烈的跳動。她一陣失神。往日記憶如同‘潮’水般翻涌襲來,從心頭到指尖掠過一陣酥麻,讓她突然沒有掙扎的力氣了。只能軟軟靠在他身上。

然而充滿呼吸的,是他身上‘混’合着鬚後水、沐浴‘露’的清淡味道。這是屬於一個成熟男散發的氣息,並不是她少年時熟悉並願意安心沉醉的大男孩懷抱。意識到這一點,她調整出一個笑意,努力仰起頭看着他。他的手仍然扶在她後腦上,手指‘插’入她髮絲內,固定住她。

幾年來兩人頭一次如此靠近地對視着,他深邃的眼裡情緒複雜——痛楚、憐惜、無奈——如此深切,讓她再無法維持嘲‘弄’的表情。那個笑意像片殘破的葉子被吹離枝頭,一點點離開了她的面孔。

“對不起,路非,我忘了你一向愛攬責任上身。我現在有很惡劣的幽默感,喜歡‘亂’開根本不好笑的玩笑。請別當真。”她心平氣和地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承認,我的確去找過你,只是知道當時你也在北京,想見見你。等真的看到你以後,我有點兒尷尬了,突然意識到,我們早分了手,幾年沒見,算是陌生人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我沒權利在說了不用再見後,又去任‘性’地當別人生活中的不速之客。於是我走開了。就這麼所簡單。之前不說,不過是不想把事情‘弄’複雜。”

路非深深地看着她。路燈光下,她的面孔清瘦,下巴尖尖,褪盡了少‘女’時期的一點兒嬰兒‘肥’,再沒有那份如剛成熟桃子般的飽滿圓潤。此刻她坦然迎着他,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不帶從前慣常流‘露’的那份愛嬌‘色’彩。她的聲音清脆柔和,顯得鎮定而平靜,沒有任何負氣意味。路非只覺得心中那份疼痛更甚,他扣着她後腦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她能感受到那修長手指突然施加的壓力,卻只一動不動地站着。

“你不願意提這個就算了,小辰。”他輕聲說。

他完全明白,她這一番條理清晰的回答看似言之成理,其實是在迴避,在輕描淡寫,在搪塞。

仁立於北京的風沙中一動不動幾個小時,面對他和紀若櫟時保持緘默,獨自離開北京返回老家,又避開他獨自去徒步,這當然不是簡單的生氣或者賭氣,她大概只是死心了。他有很多問題堵在心頭:你一個人站在那裡想的是什麼?你對我真的已經失望了嗎?那天你伏在我車頭上寫了什麼?你終於從心上抹掉我了嗎?但他清楚知道自己沒權利再問什麼,更不忍心觸動她可能已經癒合的傷口。

辛辰看上去鬆了口氣,似乎滿意於這樣將事情‘交’代過去。她輕輕掙開他的懷抱,退開一點兒距離,“我們講好,都別再提以前的事了,尤其不要把我扯進你和你未婚妻的糾葛裡面,我的修養始終說不上好,恐怕沒多少耐心這樣跟人反覆解釋。”

“沒什麼再需要你來解釋,我惹出的麻煩我會全收拾好。”

辛辰點點頭,“那就好。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再見。”

不等她轉身,路非伸出一隻手再度攔住她,“等我能夠再來面對你,小辰,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辛辰睜大眼睛看着他。良久她禮貌地微笑了,“這不是一個好提議,路非,我都說了往事不必再提。”

“你不願意提的事,我保證再不會追問探究。”

“可是說到重新開始了,我們能當做從前不認識,什麼也沒發生,若無其事再來一次嗎?”她聳聳肩,“不,路非,你大概沒什麼變化,還跟以前一樣,不過我可真扮不來天真少‘女’了。”

“你當我有戀童癖,喜歡小‘女’孩嗎?我愛的是你,小辰,以前的你,現在的你,只是你。”

辛辰微微一震,提着食品袋的手指下意識地握攏抓緊。她清楚記得,從前他們在一起時,那個內斂得超出年齡的男孩子從沒對她說到過愛。他只是那樣愛憐地注視她呵護她,而她當時自信滿滿,坦然享受他的溫柔,並不需要索取語言來肯定自己的擁有。在一切都已經改變了的今天,卻迎來了一個遲到的表白,她的指甲不知不覺嵌入了掌心。

路非繼續說:“我一向沉悶,把自己的感情看得太過矜持,總以爲有些話不必說出來。如果不是你在十五歲時‘吻’我,我不知道這一生要錯過什麼。現在我也沒資格再對你有更多要求,我只想請你給我一個機會。”

“你也許不戀童,可你對我的認識確實停留在十五歲了。”辛辰再度眯起眼睛笑了,“對呀,我那會兒是夠瘋的。只要我喜歡,我就沒一點兒猶豫地斷定別人跟我有同樣的感受。我不後悔那麼瘋過,但是你不能當我一直活在十五歲呀。我今年二十五歲了,路非,談過好多次戀愛,甚至跟人討論過結婚的可能‘性’。我們七年多沒見面,北京那一次可不算數。你現在對我說愛,我只能說謝謝對不起,我的愛沒那麼強悍,經不起時間和距離的考驗。而且你該記得,有一點我倒是一直沒變,還是沒有停在原地等人回頭的習慣。”

“小辰,看看現在的我——快三十歲的男人,一直愛着一個‘女’孩子,卻一再‘弄’丟了她,同時又辜負了另一個人,把別人和自己的生活‘弄’得狼狽不堪。你覺得我會狂妄到要求你在原地等我嗎?”

辛辰注視着他。他的面部輪廓清朗依舊,英‘挺’的五官有了成熟韻味,然而神情焦灼苦澀,眉頭微蹙,下巴上有隱隱的青‘色’胡楂兒。她沒法將這張面孔和記憶中那個溼潤如‘玉’的大男孩重合起來,只能微笑,“你讓你的負疚感氾濫,把自己‘弄’‘混’‘亂’了,甚至不惜取消婚約來補償我。可我不認爲你有需要負疚的地方,更不認爲我需補償。你這樣對你的未婚妻算不算公平不關我的事,不過拿一份我不需要的感情來補償我,對我也算不上公平。”

“負疚?我承認我有,可是你以爲我對你的感情只是一點兒負疚那麼簡單嗎?”路非看着她,輕聲說,“不要急着對我的感情下結論,小辰,也不要急着拒絕我,給我一點兒時間。”

辛辰啞聲一笑,“別找我要時間,路非,我給不了你。你的建議對我沒吸引力。我的年紀並沒白活,再不是那個太需要抓緊一個人求得安全感的小姑娘了。如今和人戀愛,我圖的是開心和快樂。對着你,這個感覺太沉重了,我負擔不起,還是算了。”

路非握住她的的手,將她緊緊握攏的手指一一拉開,拿過那個食品袋,注視着她的手,依然纖細,但掌心有幾個深深的月牙形指甲印痕。他擡起來放在‘脣’邊輕輕‘吻’了一下,“不管你要的是什麼,我盡我的努力來給。如果我努力後,達不到你的要求,你可以拒絕我。什麼時候,什麼理由,我都接受。”

“我剛纔說過,我長大以後,再沒讓自己去當別人生活裡的不速之客。同樣,我也不歡迎我生活裡出現的不速之客。”辛辰往回‘抽’自己的手,疲憊而無可奈何地說,“你的決定,我管不了。不過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不會爲你改變我的計劃。你要怎麼樣,對不起,那都是你的事了。”

路非推‘門’進來時,顯得意態消沉。辛笛本來積攢了不少問題,可看到他的樣子,只能嘆氣,“辰子在四月‘花’園加班還沒回。她去北京找你,你竟然不知道嗎?”

“我沒認出她來。”路非沉默一會兒,只簡單地說。

辛笛回想嚴旭暉博客上的照片,一時無話可說。北京每年三月底都有一次大的服裝博覽會加時裝週。她從讀大二一直到工作,年年都去,趕上過兩次沙塵暴。街上到處是黃土,所有的人都包裹得嚴嚴實實,戴着大口罩和墨鏡,用索美設計部小姑娘出‘門’前對鏡自憐的話說就是:親孃也未必認得出‘女’兒我了。她們住的酒店前面是個風口。出來等出租車的工夫,個子嬌小的她猝不及防,被風吹得啪地一聲貼到牆上。旁邊同事看得狂笑,然後掩口不迭,原來是滿嘴沙子了。

如裡那張‘蒙’面的照片不是掛在嚴旭暉的日誌裡,她也認不出是辛辰。下午她給路非打過電話後,馬上打嚴旭暉的電話興師問罪,“老嚴,三年前那會兒明明我也在北京出差。我們在國展、時裝週發佈會差不多天天碰面,你怎麼沒告訴我辰子去了北京?”

嚴旭暉‘弄’清她說的是什麼後收屈,“辛辰不讓我說啊。她一來就到處面試,說一定要找好工作再跟你說。哪知道她找好了工作又突然說要回去,還讓我別跟你提她來過北京。”

辛笛啞然。她當知道辛辰平時開朗背後的那點不不聲不響的倔強。嚴旭暉在電話那邊長嘆一聲,“老實跟你講,辛笛,當時我是真想留住她,都跟她表白了。我喜歡她,希望她做我‘女’朋友,留在北京,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她。可她只是搖頭,說她如果付不出同樣的感情,就再不會隨便敷衍別人的真心了。”

放下電話,辛笛自然說不上心情好。戴維凡打電話說要接她去吃飯,也被她沒好氣地推掉了。

路非在她這兒略坐了一會兒就要走。辛笛知道他肯定是出去等辛辰,並不挽留。“我現在不大確定翻出嚴旭暉三年前的博客給你看算不算做對了。很明顯,辰子並不願意別人再提這事。”

路非黯然,“我知道。可是我想求的不是她的原諒。她一個人揹負了這麼久,不管怎麼樣,該輪到我了。”

辛笛看他下樓,昔日英‘挺’筆直的身影都透着落寞,只能再次斷定,複雜糾結的感情對別人來說意昧着什麼她不知道,對她來說,確實還是能避則避的好。

她洗了澡換上睡衣,用微‘波’爐做了爆米‘花’,倒了小半杯紅酒,窩到沙發上一場接一場地看時裝發佈會。畫板擱在膝頭,鉛筆握在手中,隨時有點兒靈感就馬上畫下來。這是她週末的保留節目,一向覺得這樣最舒服愜意,比任何約會都要來得放鬆。

辛辰拿鑰匙開‘門’走進來,把食品袋遞給辛笛。她歡呼一聲,拿出一個哈斗大口吃着,“我最喜歡吃這家的哈鬥,老是懶得去買。哎,你看上去很累的樣子,老嚴這傢伙趕工是不是趕得太狠了?”

“還好啊。他手上有不少合約,當然得趕。這幾天把四月‘花’園的部分拍完就該進攝影棚了。”辛辰坐到她身邊,也拿一個蛋撻吃着,“我也可以不用成天跟着了。”

辛笛轉動着手指間的鉛筆,看畫板上隨手勾勒的一個草圖。那個簡略的面目仍是辛辰,眉眼盈盈的俏麗着。她畫這個面孔已經熟極而流,完全不用費思量。此時看着身邊這鎮定得好像沒有情緒起伏的辛辰,卻有些疑‘惑’——她畫的真是辛辰嗎?是她一直認爲青‘春’無敵的十六歲的辛辰,還是活在她對於縱情任‘性’青‘春’的想象中的一個幻影?

“在想什麼呀?看發佈會都不專心了,倒看着我。”辛辰早就當習慣了堂姐的模特,並不怕她審視的目光。

她還是‘波’瀾不驚了。辛笛嘆氣認輸,只得重新看向電視,突然失笑,示意辛辰也看。屏幕上是時裝發佈會終場,一個戴墨鏡的瘦削黑衣老人正左擁右抱出來謝幕。辛辰對時尚沒多少概念,自然不知道是哪位大師。

“KarlLagerfeld,號稱時尚界的愷撒大帝。六十多歲了,據說用十三個月減了四十來公斤體重。現在穿的是美少年的最愛,“DiorHomme。這個牌子的衣服只適合電線杆樣的身材。

“你還說我縱山是自虐,要依我看,這位老先生纔算是對自己夠狠。”

“嗯,看看他再看看我們,就着爆米‘花’喝紅酒,快睡覺了還在吃哈鬥跟蛋撻,突然覺得很開心了。”

辛辰‘舔’好指上的蛋撻碎屑,承認她說的有理,“是呀,我一直認爲,要求不高的話,開心並不難找。只要不是刻意跟自己過不去,那把自己活成一個悲劇的機率還是比較低的。”

“可是要求不高,會不會錯過更值得投入的人和事?”

“反正越大就越知道,投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做不到投入,又何必在乎錯過?我不‘操’這個心了。”她站起身,伸個懶腰,“去洗澡了。”

“辰子——”

辛辰低下頭來看着她,她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辛辰一下明白了,笑道:“這麼說,你也看了嚴旭暉的博客吧?好像就剩我這當事人沒看了。他那愛抒情、誇張的習慣,真不知道把我寫得有多淒涼。要命!”

“還好,寫到你,他還算剋制含蓄。辰子,去北京的事,爲什麼不想讓我知道?”

“其實現在說來也沒什麼,就是自尊心作祟吧。”辛辰語氣輕鬆,“本來只想找好工作再跟大家說,後來灰頭土臉回來了,自然更沒說的必要了。”

辛笛看着她,也笑了,“知道嗎,辰子?我有時真的想,如果你不說,我似乎再不用向你什麼了。對於任何問題,你都有了一個現成的、非常流利的答覆。”

辛辰呆住,‘摸’‘摸’自己的臉,“我居然沒臉紅,可怕。我向天保證,笛子,我沒有敷衍你的意思。”

“我明白我明白,你不是敷衍我,可是我真的有點疑心,你是在敷衍自己了。”

辛辰站在原地,側頭想想,苦笑一下,“是呀,這麼一說,我都‘弄’不清楚,我是真不在意了,還是裝着裝着,連自己也哄過去了。”

辛笛倒有點兒受不了她自我反省的樣子,秀麗的面孔透着無可奈何和認命,只能認輸地擺手,“得了得了,你去洗澡吧。只早點兒睡。明天我能休息,你可還得去受嚴旭暉剝削。”

“對了,笛子,我不會住很久,你怎麼還這麼費事買了新‘牀’?”

她以前偶爾會住這邊,都是把書房裡一個兩用沙發放倒當‘牀’,可是昨天晚上頭一次過來,就發現裡面居然放了張嶄新的鐵藝‘牀’,‘乳’膠‘牀’墊上鋪了全套淺米‘色’的‘牀’上用品。辛笛昨天回來得晚,她也沒顧上問。

辛笛笑道:“不是我買的。”

辛辰昨天處理完家當就去工作,她的電腦設備、衣物和那個貴妃榻都是路非送到辛笛家的。她當然不會笨到再去問是誰買的,只能搖搖頭去拿睡衣。

辛笛手機響起。她拿起來一看,是戴維凡打來的,懶洋洋接聽,“喂,你好。”

“睡了沒有?到陽臺上來。”

辛笛拿着手機莫名其妙地走上小小的弧形陽臺。她住二樓,低頭一看,只見戴維凡正倚在院中的車邊,仰頭對着她。她承認月光如水下,那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看上去相當悅目,“搞什麼鬼啊?這麼晚不睡還跑過來幹嗎?”

“下來,我帶你去兜風。”

“我都換了睡衣打算睡覺了。”

“看到了。穿這麼***型的睡衣,真不符合你設計師的身份。”

辛笛忍不住笑。她個子小,身上這件睡衣是在香港出差時,頂着同事的取笑,去某個牌子的童裝部買的。雖然是吊帶的式樣,可娃娃款的下襬,淺粉的顏‘色’,再配她喜歡的玫瑰‘花’圖案,一點兒說不上***,還真是***得很。“我穿着開心就好嘛。”

“好吧,我看着也開心。”戴維凡笑道,“下來吧,不用換衣服。我們出去轉轉。我保證好好把你送回來。”

他的聲音微微拖長,似乎強忍着點兒笑意,又帶了點兒***。辛笛白天剛下的不再和他糾纏的決心一下動搖了。有點兒鄙視自己,可是又想,咦,在如此鬱悶的夜晚,送上‘門’的消遣,爲什麼要拒絕?這個念一動,不免臉紅,可是卻繃不住不理他,“好,等一下。”

她還是回房,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白‘色’真絲長襯衫,對辛辰說:“我帶了鑰匙。你先睡,不用等我。”

辛辰笑着點頭。辛笛趿上人字拖下樓上了戴維凡的車。他發動車子出了院子,側頭一看,只見她的臉泛着紅暈,兩眼亮晶晶看着前方出神。他本來打疊了‘精’神準備來哄她,可她此時心情看上去不錯,完全沒有下午接電話時的沒好氣了。

“想什麼呢?”

“我以前印象最深的一次深夜出‘門’,還是十八的時候。”辛笛降下車窗玻璃。頭歪在椅背上吹着風,“我爸媽出差。叔叔帶我和辰子出去吃夜宵,我才知道,原來晚上有那麼多人不睡覺在外面晃‘蕩’。”

那是個讓她記憶深刻的夜晚。已經十八歲的她頭一次發現,這個城市並不像她媽媽安排的那樣井然有序——到了十一點以後大家都統一關燈***直奔夢鄉,辛開帶她們姐妹去的地方熱鬧非凡。每一處排檔都人聲鼎沸,夾雜而坐的人‘操’着各式口音高談闊論,不時還有賣‘花’姑娘、賣唱藝人穿‘插’來去兜攬着生意。空氣中浮動着食物辛辣刺‘激’的香味。吃的什麼她沒太大印象,只知道回家後興奮猶存,腦袋暈陶陶的在‘牀’上折騰了好久才睡着。

讀大學後相對自由了,她也和同學一塊兒消夜。不過她並不愛那些油膩的食物和嘈雜的環境,在沒了第一次的新奇感覺後,也就懶得出去了。

她長到二十八歲,只在設計想象上天馬行空,可一直過的都是循規蹈矩的生活。以前她被媽媽管束得就算出‘門’去小賣部買包鹽都要衣履整齊,後來就算獨居了,積習之下,卻沒了放縱自己肆意的衝動。這是頭一次在夜深人靜的時刻,穿了睡衣下來赴一個男人的約會,想到這兒,她心跳不由加快。

戴維凡一向自由自在慣了,覺得好笑,“看來你的家教的確嚴格。”言下之意辛笛自然有數,斜睨着他。他只好接着說,“很好。‘女’孩子這樣好一些。我最煩瘋丫頭了。”

辛笛哼了一聲,懶得提醒他,就她記憶所及,他以前的‘女’朋友倒有很多是瘋丫頭類型,而頗有才華內秀的一個師姐對他頻頻示意卻沒得到迴應。靜謐的深夜,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寬闊的大路上,清涼的晚風迎吹來,所有煩惱似乎都隨風而去,更沒必要去提那些掃興的話題。

“想去哪裡?”

“不知道。一直往前開好不好?”

戴維凡笑了,“那我直接上出城高速吧。這個樣子有點兒像是‘私’奔了。”

“不錯,月白風清,不冷不熱,確實是個適合‘私’奔的天氣。”她動了點兒淘氣的念頭,“你看我們‘私’奔去哪兒比較好?”

“哪兒都可以,只要是和你。”戴維凡回答得十分爽快。

辛笛靠到椅背上大笑起來,“如果你稍微考慮一下再說出來,會顯得有誠意得多,可你答應得沒有一點兒掙扎。我改主意了。不上高速,我們就沿濱江路走走吧。江邊的風吹得真舒服。”

戴維凡將車開到江灘公園接近出城的地方停下,兩人下車。這裡十分安靜,四下無人,江風浩‘蕩’,吹得辛笛身上套着的大襯衫飄飄拂拂。戴維凡從她身後抱住她,“我稍微考慮了一下,好像每次‘吻’過你以後,你會比較好說話一些。”

不等她開口,他的嘴‘脣’灼熱地烙在她脖子上。接下來是一個接一個綿密的‘吻’。她不記得她是怎麼在他懷中轉身,不記得她的胳膊怎麼繞上了他的腰,忘情地迴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