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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繁花相送

“你怎麼纔來?”辛笛給辛辰開門,抱怨地說。

“我都沒參加他們的飯局就直接跑過來了。”辛辰將揹包扔到玄關處,捂嘴打着呵欠,踢掉徒步鞋,穿着襪子踩在地板上走進來,“好累,要不我們去洗腳按摩吧。”

“我怎麼也理解不了你這自虐的精神頭,何苦要把自己累成這樣。今天晚上不行,我待會要出去。”

辛辰壞笑着上下打量她:“我說今天怎麼打扮得這麼漂亮,原來是有約會。”

穿衣法則一向教導個子嬌小的女生不要穿色彩樣式繁複的衣服,但辛笛顯然全沒理會這點,她穿着件墨綠色褶皺長襯衫,系暗金色腰帶,下襬紮起一角,露出只比襯衫略長一點的紅色短蓬裙,看上去悅目又顯眼。

“戴維凡約我去看演唱會。”

辛辰笑咪咪吹聲口哨:“他在追求你嗎?”

辛笛聳肩:“似乎是,雖然我不知道是爲什麼。”

“只能說他終於做對了一件事。”辛辰笑道,坐到沙上伸展手腳,“好吧,有什麼心裡話要跟我說,我貢獻耳朵聽着。”

辛笛坐她身邊,瞪她一眼,拿起茶几上放的化妝鏡和粉刷:“你當我有跟人談心的癮頭嗎?就是告訴你一聲,不想買房子沒關係,可以住我這裡,多久都行,我一個人住也怪無聊的。”

辛辰伸手攬住她的肩:“笛子,我知道你最好了。房子拆了以後,我可能放一部分資料在你這邊,其它東西能送能賣的全處理掉。然後去昆明、麗江住一陣子,明年去歐洲走走,再看哪個城市工作機會多一點,去老老實實幹活掙錢。如果回本地來,當然謝謝你收留我不用住旅館。”

“喂,你一身的汗味。”辛笛老實不客氣推開她,她大笑。

“就這事嗎?那我回去洗澡了。”

“你給我老實坐着。”

辛笛丟下化妝鏡,躊躇一下,卻不知從何說起。辛辰回頭看着她,兩人視線交接,辛辰嘴角微微一動,顯然明白她想說的是什麼,卻只是笑而不言。辛笛突然不能忍受她這樣漫不經心的表情了,拉下臉說,“你別拿我當路人甲來敷衍,真的要永遠離開這裡嗎?”

辛辰收斂了笑容,往沙上一靠,疲乏地說:“笛子,我只想出去走走。”

“難道今後都一直到處走,再不回來嗎?”

“看情況,如果遇上喜歡的人、或者喜歡的地方,就住下去;如果覺得回來好,我就回來,我並不排斥這個城市啊,除了天氣討厭一點,其他都還好。”

辛辰說得坦然,辛笛承認,這樣的生活方式至少對自己也是有吸引力,可是她不能不把這幾天一直壓在心頭的話說出來:“路非說他想追求你。”

“別逗了,他不是有女朋友嗎?大伯今年四月去北京出差見過,回來還說他們都打算結婚了,你也聽到了的。”辛辰懶洋洋地說,“以他對自己的道德約束,不會做腳踩兩隻船這種事的。”

辛笛兩年多前去北京看時裝週,曾和路非以及他女友匆匆見過一面,印象中是個斯文秀麗的女子:“他們已經分手了。”

辛辰有點意外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隨即攤一下手:“真遺憾,讓他節哀順變。天涯哪都有芳草,他會再碰上合適的女孩子,不過,我不打算做他的候補。”

“你是恨他回國這麼長時間沒聯繫你嗎?”

辛辰默然。

事實上路非走時,仍然來和她告別,儘管在那之前,他們已經有兩個月沒聯繫了。他遞一個對摺的信箋給她:“小辰,我替你申請了一個郵箱,我們保持聯絡。”

她以爲早就說服自己接受了現實,可那一刻突然暴怒了,拿過信箋看也不看,幾下撕得粉碎揚手一扔,紙片碎屑在他們之間紛紛揚揚落下。她冷冷說道:“你們都這麼熱衷於留地址、留郵箱給我嗎?我不要,要走就走得乾淨徹底。不用跟我一點點彙報那邊天氣很好、我認識了新同學之類的廢話。”

站在她面前的路非臉色白:“你要講理,小辰。”

“我從來都是不講理的,謝謝你們都不要再浪費時間跟我講道理了。”

看着路非眼睛裡的痛意,她也痛,可是這份痛在胸中衝撞,讓她只想用最激烈的方式泄出來。也只有還挾着一點少女時代餘勇,她才能這麼蠻橫地表達憤怒,象一隻野貓一樣肆無忌憚地伸出利爪,傷害願意讓她傷害的人。

如果到了現在,她哪怕不想再和某人聯繫,大概也會禮貌地接過信箋,待轉身走開後再隨手扔掉。想到這,她微微笑了。

“不止回國以後,我和他七年沒聯繫了。所有關於他的消息都來自於你和大伯:他進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商學院了、他姐姐結婚了、他畢業了、他回國了、他在北京工作了、他要回來度假了、他有女朋友了、他準備結婚了……這麼一說,七年生的事還真不少。”辛辰臉上笑意加深,“笛子,你會對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有什麼想法?”

辛笛認真想了想,只能坦白地搖頭:“沒想法。”

“對,我也沒想法了。聽到他現在獨身而且青睞我了,我可沒法當自己中了彩高興得跳起來。”

“你以前是喜歡他的,對嗎?”

辛辰輕描淡寫地說:“笛子,我們三個以前上一個學校好不好,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大概有大半個學校的小女生暗戀他。我承認我喜歡過他也不丟臉。”

辛笛一時無語了,辛辰接過她手裡的粉刷,半跪在沙上,小心地替她將臉上的蜜粉掃勻。然後拿起眼影盒,打量她的衣服,選了帶一點淺淺金棕的顏色,開始替她上眼影。

辛辰剛工作那會,在一家攝影工作室做後期,那邊每個人都身兼數職,她也不例外地充任模特、化妝,練出了一手頗爲專業的化妝技巧,辛笛放心地仰頭讓她在臉上操作着。

“難道有機會圓少女時期的夢不好嗎?”辛笛突然問。

辛辰停了手,辛笛睜開眼睛一看,她正扭開臉,似乎笑得抖,不禁有點惱羞成怒:“喂,這話是酸了點,可也是實話呀,不用這麼笑我吧。”

“對不起笛子,我不是笑你。”辛辰咬住嘴脣,彷彿在用力忍笑,然後示意她閉上眼睛,繼續給她上眼影,“跟我喜歡過他一樣,他大概也喜歡過我,按你的說法,我那會還是挺討男孩子喜歡的。不過那點喜歡實在很脆弱,經不起蹉跎。而且不用我重複你的話吧,我早就不是從前的我了。”

辛笛驀地睜開眼睛,面前的辛辰臉上仍帶着一點笑意,可是兩人隔得這麼近,辛笛只見她一雙眼睛幽深黯淡,那個眼神分明是不快樂的,好象突然沒力氣讓自己扮得漫不經意了。

辛辰在她的逼視下向後一撤身,坐到自己蜷在沙的那條腿上,微微苦笑。

“我對你的評價純粹是我從設計職業出的一點變態的個人審美趣味,你現在還是一個美女。”

辛辰這下真被逗樂了:“你真是善良,笛子。不,我知道,我往年任性囂張的時候,大約是真有點奇怪的吸引力。現在嘛,既然選擇做合理的好人,只能犧牲個人魅力了。”

辛笛頭次聽到這個說法,再度仔細打量面前的堂妹,辛辰完全恢復了平靜,泰然接受着她的審視,沒一點躲避:“出了什麼事,辰子?我在生活上大概比較白癡一點,可是我知道,如果沒有什麼變故,你不會改變得這麼徹底。路非他傷害了你嗎?如果是,我絕對不原諒他。”

“不不不,他一向……律己,唉,大概只有我傷害他的份,所以我很奇怪他怎麼還會動追求我的念頭,也許他跟你一樣,還真是喜歡我以前那個蠻橫勁頭吧。”她短促地一笑,“很遺憾,我滿足不了他這個趣味了。我們別說這個了,好嗎?”

辛笛一時有些意興肅索。她仰頭看着天花板,過了一會才說:“辰子,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生了什麼事?可是難得有一份感情能從年少一直延續到現在,如果不是原則性的問題,還是給他和你自己一個機會吧。”

“沒什麼能一直延續不變。大概每個人年少時都會有點天真,可一直天真下去就是笑話了。”

“難道我已經天真成一個笑話了嗎?我總覺得年少時的感情來得比較真誠,拖到我這樣,有人追求,我卻沒辦法輕易感動了,想到約會,只希望能有趣一點不至於乏味就好,不然還不如在家畫設計圖有意思。”

“我沒這個意思呀,我只單純說自己,孩子氣的願望還是留在孩子的時代比較好。相信我,約會是打無聊的最好方法,和戴維凡約會肯定不會乏味的。”

辛笛手機響了,她無精打采地接聽:“嗯,好,我馬上下來。”放下手機,她卻坐着不動。

辛辰無可奈何地笑,坐起身子,拍拍她的手:“得了笛子,去玩吧,開心一點,別讓我的話影響你約會的情緒。”她重新拿起化妝工具,快地幫她塗睫毛油,用脣刷刷上脣彩,再撲上散粉定妝,滿意地歪頭打量:“好了。”

“小叔叔回來了住哪裡,你那邊打通後只剩一間臥室了。”

“我有睡袋啊,放客廳就能睡。而且他昨天吃完飯後去會朋友,根本沒回家。”

“你今天就在我這睡吧,總比鑽睡袋要舒服。你去櫃子裡找合穿的衣服,趕緊去洗個泡泡浴,好好敷下面膜,別仗着自己長得好,完全不保養。冰箱有吃的,餓了自己去做。”

辛笛拿起茶几上的復古型小揹包,走了一步又站住,回頭看着辛辰:“只要你開心就好,辰子。”

“別的都不容易,幸好,找點開心並不困難。”辛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