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後,哨子要開車送二人回家,二人婉拒不過,便讓他送郭胖子回去了,張勝頭上的傷還沒好,回到家裡老爹老媽難免又要嘮叼,便直接去了工地。
一見到徐海生,張勝便把哨子和李爾對他的建議,按照自已的理解重新整理後對徐海生說了一遍。一開始徐海生就不贊成開批發市場,只是張勝一心想辦實業,張二蛋又一味的求大求全,徐海生才一笑置之,如今剛剛鋪開攤子,自已又改了主意,張勝說着頗爲不好意思。
徐海生笑道:“沒什麼,做生意講究的就是活、就是變,順勢而爲、因時而變,隨時根據市場動向變更自已的投資意向和經營方向,漫說咱們現在還沒建批發市場,就是已經蓋了大半了,如果判斷不賺錢、風險大,也得有壯士解腕的勇氣馬上停建,寧可已經損失,絕不擴大損失。”
張勝在心裡默默地消化着他的話,暗自點頭稱是。
這時楚文樓頂着個酒糟鼻子興沖沖地跑進來。他平時鼻子沒事,只是一喝醉了就堵得慌,總拿手揉來揉去的,硬給搓成了酒糟鼻子。
一見張勝,他驚訝地道:“張總,你出院了?咋也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呀”。
張勝道:“我的傷不重,本來就不想住院的,不過是爲了就近照顧朋友罷了。如今他的案子解決了,他回家養傷去了,我就回來了。你沒事吧?昨天喝的那麼多。”
說到這兒,他想起昨夜皇上娘娘奴才一類對話的酒令,忍不住笑起來。
楚文樓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揉了揉通紅的鼻子,也笑道:“沒啥,跟徐哥斗酒令醉的一塌糊塗,不過睡一宿也就醒了。對了,我剛剛接到天津保稅港的電話,說咱們訂的平治300已經到貨,讓咱們儘快帶齊手續去提貨。”
張勝聽得一頭霧水,以爲沒和他打招呼又訂購了什麼進口車,連忙追問道:“什麼平治300?咱們不是就訂了一輛奔馳嗎?又訂別的車了?”
徐海生失笑道:“老弟啊,平治就是奔馳呀,香港那邊習慣這樣稱呼,國內大多稱爲奔馳。就憑咱們公司的註冊資金,這都還託了張二蛋的關係,外經委纔給批了這麼一臺車,想再買一臺,難嘍!”
那時國家對外資企業、合資企業相當優惠,營業稅三年免,兩年減半,進口設備免關稅。所以進口車等高樓消費品必須嚴格控制,否則一家合資企業只要大量進口免稅轎車,再轉手倒賣,賺錢也比印鈔票容易了。
張勝這才恍然大悟,楚文樓喜滋滋地道:“這車還真到得巧,抓緊時間提回來,正好能趕上開業前上牌照。開業時有臺黑牌照的奔馳裝點門面,那才威風。”
楚文樓說完,挺胸收腹,一臉的躊躇滿志,矮胖的身材彷彿也高大了幾分。
張勝也被他的興奮勁兒感染了,徐海生在一旁說:“那就得馬上派人去天津提貨了,我走不開,誰去好呢?”
楚文樓忙拍拍胸脯道:“我,我去好了,保證把車安全、準時的開回來。”
徐海生笑着搖搖頭:“不行,公司開業在即,方方面面的關係需要打理,我現在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你哪裡還走得掉?再說,你那車技我也看過,還不到一年的車齡吧?跑長途取車,又是一個人,太危險了。”
張勝忙道:“不如委託別人去吧,付點辛苦費就成了。我弟弟是跑長途大客的,認識許多開車的朋友,我找他介紹個人來?”
徐海生點點頭,說:“一個人不行,太容易疲勞了,得換着開,這樣吧,文樓啊,你向張老爺子借個司機來,跟咱們張總找的司機一塊兒去。”
楚文樓不能第一時間開上新車,未免有點遺憾,不過想想自已原本是糧食局系統的一個會計,學車本沒多長時間,方纔光顧高興了,聽徐海生這一說,他纔想起自已還從沒上過高速,可別出點什麼事,於是便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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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元匯金實業公司的招聘在週一準時開始了。在張勝心中,這是非常重大的時刻,他要招兵買馬,幹一番事業了。
但是徐海生卻沒有出現在招聘現場,徐海生熱衷於撈偏門,最擅長的是投機資本的運作,股市、房地產、期貨、兼併重組、貨幣市場纔是他真正長袖善舞的地方,他對正經生意沒興趣,也不認爲張勝能幹出一份大事業。
他之所以答應劃出十來畝地搞這個冷庫,並籌備時機成熟時建水產市場,只是爲了拉住張二蛋、穩住張勝,讓他們安心做任由自已擺佈的棋子,他的精力並不在這兒,所以當然不在乎張勝招些什麼人來。
張勝坐在會議室主位上,面前擺着招聘的牌子。他今天穿着十分正式,坐在這兒,他就掌握着所有求職者的生死大權。這是何等風光的大事,這是張勝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當初他找工作的時候,對這些掌握着自已命運的招聘者何嘗不是懷着戰戰兢兢的心情?想不到一轉眼的功夫,他也有資格決定別人的命運了。
真的要感謝郭胖子心臟偷停的那一刻,真的要感謝那位氣勢洶洶的崔知焰崔副主任,世事有時就是這麼奇妙,一件看起來很荒唐的事都有可能改變你的一生!
有幾個職位已經內定了,比如保安隊長兼冷庫看守員是郭胖子,郭胖子胖得連豬都追不上,讓他摟個電棍當保安似乎不太合適,但是他肯定能幫自已看好這個家,只要能帶好他手下的人就成了。再加上他是電工,巡視冷庫的時候連安全保衛帶電路檢查都齊了。”
財會方面,徐海生介紹來一個很有經驗的會計和一個出納。這套財力班子就能搭起來了,這是一家企業的核心部門,全部用剛剛招聘的人還真不放心,既然是徐海生介紹來的,張勝便一概錄用了。
剩下的崗位便不是很多了,眼看着外邊排的長長的隊伍,想想自已真正要錄用的不過寥寥數人,張勝頗能體會那些求職者的心情。
寶元匯金公司的廣告打的響亮,扣在上面的寶元這頂帽子更是貼金,所以前來應徵的人很多,足有三百多人。
一個高個兒女孩推開門,先是禮貌地向兩位主考官淺淺一笑,這才姍姍走了過來。這是第一百零四位應聘者了,張勝從早晨坐到現在,接待的人形形色色,現在已經沒了剛開始的勁頭。不過這個女孩兒身材出衆,打扮的也十分豔麗,倒是令人精神一振。
“請問,你應聘什麼職位?”張勝掐滅了菸頭問道。
女孩綻顏一笑,柔聲說:“我應聘文秘!”
張勝盯着她豔紅的嘴脣,心想:“脣膏太紅了。”
見張勝盯着自已看,那女孩兒有意地挺了挺她特別飽滿的胸,很有味道地瞟了他一眼。
“咳!你有文秘方面的工作經驗嗎?”
“當然啦!老闆~~”
女孩兒眨眨眼,說的很暖昧:“唱歌、跳舞、處理文案,人家都在行,而且人家是外地人,一個人在本地,如果單位要經常加夜班的話……那也沒有問題的。”
楚文樓正嚼着茶葉,一聽這話,一口茶葉根全吸進了嗓子裡去,強憋了片刻,便滿臉通紅地鑽到桌子底下咳嗽去了。
張勝淡淡地道:“好,履歷表上有你的聯繫方式吧?把材料放下,你先回去吧,我們會通知你招聘結果的。”
“老闆……”,女孩嬌滴滴地說。
張勝擺擺手,說:“回去等公司電話吧,三天之內一定會通知你結果的。”
女孩欲言又止,扭轉身氣鼓鼓地去了。
楚文樓從桌子底下鑽出來,盯着這個女孩鼓騰騰的後半部分,心頭一陣遺憾。
張勝嘆了口氣,這一上午,形形色色,什麼樣的人都有。這個女孩……真是開玩笑!我招的是文秘,又不是小蜜,唱歌跳舞加夜班?我連陪女朋友的時間都沒有呢。
他有氣無力地道:“下一位!”
下一個是個農村姑娘,身材高挑,眉清目秀,肩後兩條烏黑的大辮子直垂到後腰下。她的衣着十分樸素,看得出家境不是很好。她叫白心悅,橋西本地人,高中畢業,應聘的是冷庫保管員。
張勝見她談吐樸自然,態度上看得出是位能吃苦的姑娘,就留下了她的聯絡方式,讓她第二天就來報到,白心悅歡天喜地的出去了。
張勝看看錶,對楚文樓說:“上午差不多了,咱們休息一下,下午……”
他剛說到這兒,門被推開了,一個削瘦的男子走了進來。
張勝瞥了他一眼,說:“我還沒叫下一位應聘者呢。”
那個男人笑笑,傲然道:“但是上一位應聘者已經離開了。時間就是金錢,無論對您還是對我,都是如此,所以……我來了,我可以坐下說嗎?”
張勝聽這人口氣甚大,特意地打量了一下,這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短髮、瘦臉、雙眼有神,打扮也很得體,只是神情有些過於矜持。
張勝心道:“莫非,我這小廟,竟然招來一個諸葛亮?”
他點頭笑笑,向那人示意道:“好,那我們就好好談談,請坐,請報一下你的簡歷,以及你想應聘的崗位。”
那人在對面的椅子上慢慢坐下來,用很自信地聲音說:“我來,是想應聘公司高層管理職位,我的工作經歷比較豐富,三言兩語怕是說不明白,你可以抽點時間看看我的履歷表嗎?”
張勝點點頭,打開了他遞過來的文件袋,抽出了履歷表,嚯!這位簡歷洋洋灑灑,僅簡介部分就密密麻麻的足有六頁,字倒是寫得十分漂亮。
張勝簡單地看了看:“方輕愁,男,1955年6月出生。華州管理學院畢業(本科四年制)。工作經歷:1980.7-1983.2,在‘新大陸’食品廠工作,歷任車間技術員,科研員、車間主任等職,開發罐頭新品種三十多個,實際投產七個……”
再往下,全是他在他在廠子所起的骨幹作用、所做出的巨大貢獻,最後他嚴厲批評說,新任廠長上任後任人唯親、管理不善,導致企業嚴重虧損,於是他憤而轉到第二家企業。
在新的企業,他繼續發揮骨幹作用、繼續做出巨大貢獻,爲廠子創造了幾千萬的產值,受到企業領導高度重視,並被選派進修,隨即話風一轉說由於晉升機會太少,工資偏低,於是……
張勝皺了皺眉,他想不通受到領導高度重視並被選派進修過的人何以晉升機會偏少、工資偏低,這其中的邏輯關係……,他有點被繞糊塗了。
張勝繼續看下去,只見他又轉到一家新廠,在這裡,他繼續起到……,繼續做出……,使公司成爲當地行業的領頭羊。但是……主管領導素質低下,自以爲是、黑白不分、剛愎自用,導致工作失誤,企業損失慘重,於是本人被迫離開……”
張勝匆匆看了一遍,發現這位仁兄以平均兩年到四年的速度跳一次槽,每到一個新單位,他都能起到起死回生的巨大作用,每次都因爲領導者的昏庸無能而讓他壯志難酬。
張勝還注意到,這個人就職過的企業有兩家非常有名,其中有一家山東的電冰箱廠84年成立之初還是個街道小廠,從92年開始突飛猛進,目前已是當之無愧的全國第一家電企業,而這個人辭職的年份恰恰是91年。
張勝看到這裡,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
方輕愁見他看完了,以非常自信的語氣說:“本人在國營、私營、合資和外資的工作中積累了豐富的工作經驗,熟悉生產系統、營銷系統各個部門的工作,具備組織協調和管理能力、具備領導能力。我相信,我的加盟一定能給寶元匯金公司創造巨大效益,希望能受到貴公司的賞識。”
張勝敲着桌子半天沒有說話,方輕愁蹙了蹙眉,強捺住不悅道:“張先生,如果你還有什麼想了解的資料,可以直接問我。”
張勝咳了兩聲,指指那份簡歷,說:“方先生的工作能力……我現在還不瞭解,不過……我覺得,方先生應該先提高一下爲人處事的能力。”
方輕愁拂然不悅:“這是什麼話?我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嗎?”
張勝苦笑一聲道:“很抱歉,方先生,您的工作能力可能真的很強。可是一個企業、一個團隊,最重要的是合作精神,從您的簡歷來看……我很懷疑你能和同事合作愉快,老闆個個都這麼沒用,你怎麼不自已當老闆?寶元匯金是一家剛剛成立的企業,我想……我很難給你提供發展所長的舞臺,你還是另找一家企業看看吧。”
方輕愁一聽勃然大怒,指着張勝的鼻子道:“你們這些人就是這樣,有了點臭錢就自以爲是、剛愎自用!你有我這樣豐富的管理經驗嗎?你有我這樣高的學歷和職稱嗎?”
“請這位先生離開,咱們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張勝站起來,抻了個懶腰。
楚文樓站起來推着方輕愁往外走:“去去去,請你出去,不要在這裡大聲喧譁。”
方輕愁被人往外一推,自尊心嚴重受傷,忍不住悲憤地罵道:“這他媽的什麼世道?從小到大,人人告訴我說讀書才能成才,結果呢?
別人上初中的時候,你們這些垃圾曠課逃學搞對象;別人上高中的時候,你們批發電子錶打火機沿街兜售;別人上大學的時候,你們倒買倒賣盡是假冒僞劣;別人畢了業想找份工作的時候,你們這些垃圾連本科學歷都看不上了!讀書人爲生意人賣命,文人爲文盲打工,我天天在過愚人節,這是他媽的什麼世道?”
“行了,行了,愚人節快樂!”楚文樓把他硬推出去,咣噹一聲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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