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下班時間,辦公室裡到處都是歡騰的氣氛。人類是可以在熱愛科學的同時熱愛假期,正如假期結束後的第一天,假期綜合症一樣無差別攻擊所有上班族,不會因爲是科學家,工程師就會手下留情。
“錢少,今晚你去哪裡嗨?”有人學着浪蕩公子哥的語氣問道。
“我想看看紙醉金迷的世界什麼樣?”有人學着養在深閨的樣子說道。
“帶我們去開開眼界吧!”更多人是起鬨。
“附議!”
“贊成!”
……
今天領導不在,大家肆無忌憚地開起玩笑來,聲音大得要把房頂都掀了。這時,孟星高開會回來,聽到大家不成體統地交談,一臉鄙夷地說道:“不像話。”
這個辦公室的同事大多瞭解孟星高一板一眼的古舊風格,知道他不是開玩笑,於是歡樂戛然而止,各自窸窸窣窣地收拾起東西來。只有錢宇似乎讀不懂空氣,滿臉不在乎地說道:“工作一週辛苦了,我請大家去市區放鬆放鬆,說走就走,所有人集合,現在出發。”
大家又忍不住一片歡騰,結果孟星高打開電腦坐下,又掃興地來一句:“我不去!”
辦公室的大姐大陳墨看不下去了,兩手叉腰剛要說句公道話,就見錢宇一米八的大高個,居高臨下地對着陳墨喊了聲“姐姐”,聲音甜得讓陳墨立時啞火。然後錢宇又炮彈似的朝另外一個方向射過來,一下子撲在孟星高椅背上,長手長腳則趴在辦公桌前,活像一隻大蜘蛛,把孟星高困在裡面動彈不得,然後帶着點委屈地說道:“這段時間孟前輩輔導我太辛苦了,今晚無論如何我都要表示一下,你怎麼能不去呢。”
“不去,不去。”孟星高無力地反抗道。
“去吧,去吧。”錢宇堅持不懈地糾纏。
“你們玩啥呢?”傅晚明路過,看辦公室熱鬧得緊,冷不丁地走進來問一句。
“我請大家出去玩,孟前輩因爲領導給的工作太多,就拒絕了我。”錢宇對着傅晚明一通抱怨。
“事是做不完的,年輕人要勞逸結合,星高,上次部門團建你都沒參加,這次和錢宇出去,就當補上了。”傅晚明知道孟星高最近的沮喪,有心讓鬧騰的錢宇幫忙分散下注意力。
“聽到沒有,領導說你必須去。”錢宇猛烈地搖晃孟星高的椅背,然後又對傅晚明撒嬌:“傅師你也陪我們玩吧?”
“我就不去了,你們玩得開心。”傅晚明說完就離開了。
最終,孟星高溝通無效,被錢宇半推半就地帶上了車,往市中心疾馳而去。
一路上,錢宇不停地打着電話安排地點,孟星高則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週末的夜晚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鬆弛感,夏日涼爽的風不斷地灌進來,撫得臉癢酥酥的。車窗外的景色逐漸變得喧囂璀璨,剛上車那會黑暗的夜空只有星光兩三點,轉眼就被滿街的霓虹燈光映得世界如同白晝。
車輛在一家酒吧門口停下,錢宇把鑰匙丟給門童,熟門熟路地引着大家穿越黑暗的甬道往裡走,在盡頭忽然門簾一掀,展開一個與現實隔離的世界。舞臺上的樂隊深情地唱着情歌,句句都是愛與不愛的糾結,五顏六色的燈光爲身處其中的人都打上濾鏡,任誰都比平日要朦朧美麗幾分,在震天的音樂中,人人交頭接耳,不管熟不熟都顯得無比親暱。所有的一切都是孟星高不喜歡的交淺言深和矯揉造作。
錢宇在二樓訂下一個半圓卡座,起鬨的時候人人附和,真出發時候一大半人都有事來不了,最後一起過來只有六個年輕人,大都沒怎麼來過酒吧,現在正對着酒單上一長串名字發呆。最後,還是錢宇一一詢問大家口味推薦了相對應的雞尾酒。
“前輩,你喝什麼?”錢宇最後問孟星高。
“隨便。”
“喜歡烈一點還是柔和一點的?”
“都行。”
“酸一點還是甜一點?”
“你定。”
孟星高如此敷衍,錢宇最後只好給他點了一杯名叫“Casual Day”的雞尾酒,至少名字是符合要求的。
孟星高很少來市中心,郊區的物價和寧靜能帶來安全感,讓他就待在自己的世界裡安之若素。本來這個時候,他應該在自己的小屋煮一碗麪,蓋上綠油油的蔬菜和金燦燦的煎蛋,再來一杯冰啤酒,然後大快朵頤地吃完,舒服地倚靠在沙發上靜靜地看一本書。錢宇卻像一個不講道理的入侵者,違揹他的意願,把他丟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自生自滅。面對眼前這桌味道一般但價格高於便利店數倍的小食,看着其他人樂在其中的樣子,孟星高實在不能理解。
夜漸漸深了,酒吧也迎來了狂歡的頂點,樓上樓下的位置全部坐滿,舞池裡更是接踵摩肩,俊男靚女擠在一起隨旋律搖擺。孟星高興奮不起來,只覺這空間的氧氣都要被吸乾了,而時間不多不少正好過去兩小時,已經達到一次團建的最短時間單位,起身打算悄然離去。
“孟星高?”
隔壁桌有個人不太確定地喊了一聲。孟星高回頭看見一個商務精英模樣的男人,全身上下一絲不苟,捲到手肘的衣袖下,有意無意地露出一塊燈光下閃閃發光的名牌腕錶。
“馬飛。”
孟星高認出了這個大學舍友,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六七年前,只可惜對於雙方都不是一次愉快的記憶。
那是大學畢業的最後幾天,畢業生們在論文答辯會上謝過幕,在畢業照上扔過帽子,在告別宴上流過淚,甚至提前放生即將各奔東西的男女朋友,狂喜狂悲地把大學校園能做的所有事都做完,無所事事地等大學生活倒計時歸零。
下午6點,孟星高所在的407男生宿舍熱鬧非凡。
“馬飛,我們這一屆就數你的工作單位財大氣粗,真叫人羨慕,不愧是學院風雲人物,從入學優秀到畢業。”同宿舍的陳晨說道。
“沒有了啦,外企工資高壓力也大,我倒是羨慕你的鐵飯碗,國家單位又穩定又有前途。”馬飛喜笑顏開地接受着同學的讚美,卻不忘展現自己的合羣。
“師兄,很多人都說我的專業是天坑,你是怎麼找到專業不對口的工作呢?”低一屆的學弟宋易瀾千里迢迢從另一棟宿舍樓趕來爲馬飛慶賀,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先人一步從前輩處取經,前程似乎也能燦爛一些。
“還是要早做準備,我在大三的時候就開始關注各大企業的實習信息,另外就是面試的時候足夠自信,讓面試官相信即使你專業不對口也能用快速的學習能力彌補……”馬飛耐心地爲學弟解釋。
“師兄,你真應該爲我們學弟學妹開個講座,指點迷津。”宋易瀾感激地說道。
……
所有人都圍着馬飛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聲浪高低起伏,活躍的氣氛攪得空氣都漩渦般運動起來。唯有右側窗戶的角落,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孟星高在伏案看書,目光只在字裡行間遊移,手裡的筆除了落下隻言片語,還不時擡起撥開垂到眼前的細碎劉海。一抹金色的夕陽斜斜地射進來,不偏不倚披在孟星高身上,像一張網,一堵牆,將喧囂與躁動隔離在外,
終於,陳晨注意到了這個和環境格格不入的舍友,走過去把手隨意搭在孟星高的肩膀上。
“一聲不吭地看什麼呢?”
“沒什麼?隨便看看。”孟星高頭也沒擡地回答。
但以陳晨在學習之外的明察秋毫,又怎麼會看不見孟星高筆記本上的卡爾曼濾波、僞距和載波相位等字樣,起鬨地說道“我真的服了你了,這個時候居然在學習。”
“這個時候爲什麼不能學習?”孟星高手中的筆微微頓住,擡頭滿臉不解。
“哈哈哈,你別這麼看我,我好害怕。”陳晨笑得震耳欲聾,蓋過了另一頭的談話聲,衆人紛紛朝這邊看過來。在交織如聚光燈的眼神中,陳晨獲得了關注的力量,帶上幾分舞臺的興奮說道:“考試完了複習就跟脫了褲子放屁一樣,多此一舉。”
說完,陳晨屁股一撅,口中發出一聲綿長的噗。
衆人被陳晨誇張滑稽的動作和惟妙惟肖的口技逗得鬨堂大笑,UU看書 www.uukanshu.net 只有孟星高一臉的難以置信。等笑聲漸息,孟星高才幽幽地說道:“畢業是去往更大的學校,學習是終生的事業,怎麼會多此一舉。”
陳晨厭惡孟星高這副好爲人師的嘴臉,夾槍帶棒地諷刺回去:“嘖嘖,孟大才子活到老學到老啊,這麼刻苦,也沒見你年級第一,頂多是個獎學金裡吊車尾的。你是不是看人家馬飛拿到世界500強的offer,自己還在待業就開啓趕超模式,很遺憾,起點不同了,追不上的。”
馬飛一看陳晨這個冒失鬼用自己去激發矛盾,趕緊出來緩和氣氛,“哎呀,我只是碰巧運氣好而已,孟星高等等肯定有更好的地方。”
“馬飛,你看他一無是處,有什麼好裝的?”陳晨不依不饒。
“你少說幾句。”馬飛壓低聲音說道。
“是啊,是啊……”衆人附和道。
哪曉得孟星高對馬飛和稀泥的這一套素來鄙視,順腳的臺階不下,反而一腳踢開,“你不是什麼運氣好,你本就不愛這個專業,來這只是根據高考分數做出的最優選擇,成績好也不過是爲了拿獎學金爲了找高薪工作,現在實現了,得償所願了,你就果斷地拋棄了四年所學。”
“你……”馬飛被孟星高說中了心思,面子上繃不住了。
“你真是怪咖,不會說話就別說話。”陳晨說道。
“就是,不說話會死啊。”
“馬飛,別和他一般見識,他嘴白長了。”
……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馬飛身邊的人也站起來了,正是記憶裡口技出衆的陳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