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力量,也越發強健了,運劍抖顫,渾身都能擰成一股整勁,脊椎一提,通體皆動。
與此同時,白澤的腿功也練得更加靈活多變,有了幾分舉重若輕的味道,不復以往練習戳腳時候的那種剛猛霸道,多了一種剛柔相濟的味道。
不過,他的這些功夫,長進雖然明顯,卻只都是袁公拳劍中的一些基礎,後面的許多東西現在還不能練習,只能靠他自己慢慢去領悟了。
一個星期之後,木道人又教了白澤將擊、洗、格、刺四母劍一一配合起來的用法,將其中力道轉換,運劍變招時候勁道如何變化的道理全部講的明白清楚。
“袁公拳劍的根基就是這些東西,練氣爲本,拳劍互通,該講的都和你說完了,剩下的就是個人的資質,以及在日後如何結合實戰,繼續練習參悟的過程了,這些我教不了你,也沒有那個時間,全靠你自己去學去練。”
再然後木道人又讓白澤練了一個多星期的劍,把各式散手中的變化姿勢,轉換的要點,鬥劍的道理都和他講的通透。
直到這時候,白澤才感覺到袁公拳劍這種沒有固定套路的功夫纔是最複雜多變的,劍招越簡單,發力就越複雜,只是一個四母劍,一旦組合變化起來,就能組成無數的殺手,叫人忍不住便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但時間有限,木道人也沒有叫白澤一直就這麼練下去,這一日剛剛吃過了午飯不久,便道:“劍術三境界,我只能傳你形劍的練法和殺法,至於以後的氣劍你自己去練習,去領悟,形劍到了盡頭,形如骸骨,近乎於道,練氣有成後,氣劍也只是隔了一層窗戶紙而已。現在我就來教你刺猿劍!”
木道人走到茅屋中,不多一時,就提了一口連鞘劍出來。
這口劍雖然沒有白澤手裡的大劍長,但其長度也超過四尺有餘,立地可以齊胸,“春秋戰國時,諸侯王好劍,習劍者無數,有高明者能以一當百。而有唐之後,先秦劍術便漸漸失傳,淪爲飾物,而歷朝歷代又都有禁武,所以在許多的拳法中其實都包含了當初劍術的一些影子。而咱們這一派的劍術,其實也有法外別傳的一支,不過他們學到的東西不多,不成體系,所以後來以此演化成槍法,其中尤以江蘇太倉人吳殳爲最,五十一歲練槍,居然也能大成,端是算的上一宗異數。”
“此外,就是越女劍。當年袁師假手白猿傳劍越女于山中,令其領悟劍術精髓,青出於藍,從而傳下越女劍這一門劍術。這一派的劍術,小巧精妙,善於短兵相接,匕首飛舞,殺人無形,變化全在劍上。而袁師一派的劍術,變化都在內中求,功夫到了,變化自生,亦即是所謂的‘至妙變化之自出’。”
“縱觀古今,刺猿劍可算是天下最簡單的劍術,師法自然,化繁爲簡。一來一去,認真說起來就只有兩種變化,一種是劍,一種是人。劍聽勁兒的道理和內家大槍術區別不大,都是以毛孔感知,尋機覓隙,然後乘勢而入,一劍殺人!在這裡面屬於人的變化,只有兩點,一在步法,一在用勁,剩下的其他什麼說法,都用不到實戰中去。”
木道人持劍而立道:“你現在睜大眼睛看好了,形劍中所有的精髓,都包含在了這一路刺猿劍裡。”
說話間,道人拔劍出鞘,一手捏了劍指,在劍身上輕輕一抹,金聲玉振,恍如龍吟,隨即運劍齊眉,目光定在劍尖上一點不動,片刻間周身氣息收攝無形,整個人就這麼一站,竟然除了他眼中的一點精光之外,渾身上下都成了木雕泥塑一般。
半點精氣血氣都不曾泄露出來。
只這麼持劍擺出了一個姿勢,乍一看起來就好像是齊眉劍的起手式一樣,但是木道人的脊椎卻同時的一起一伏在做着最細微的變化,從頭頂一路往下穿入尾椎,就好像整個人都被一根針給釘在了地上。
這根針貫通天地,無形無相,和白澤練得時候雖然架子相似,但蘊含的東西卻判若雲泥一般。
不但如此,木道人舉劍齊眉,手臂和劍身都形成一條直線,唯有肘部微微下沉,也有些像九勢刺法的發力方法。
但是他的劍尖抖動,連帶着手腕,小臂和大臂也都一起顫動,又好像是格法中的抖彈勁兒,並且還暗含着洗劍法中防守反擊的味道。
腰胯微微下伏,膝蓋如同前頂,腳下落地生塵,如繃緊了的彈簧,隨時都能像四面八方猛烈的彈射出去,正是擊法出劍的步法和腿功。
只是一個亮劍的式子,木道人竟然在一招普普通通的齊眉劍起手式中包含了“定海針”的架子,刺法的發力,格法的抖彈,洗法的反擊和擊法的腿功。
“這纔是真正能夠用於實戰中的架子,四母劍形同一體,定海針定住脊椎,不論是進攻還是防守,先就立於不敗之地。果然是妙呀!”白澤在一旁,看的臉上肌肉一陣抽搐,本來還以爲自己練劍這麼長時間,已經算是把四母劍練得精熟了,不想和木道人一比,立刻就顯出無比巨大的差距來。
一樣的東西,不同的人用出來,完全是兩碼事。
正自看的驚歎,突然那道人忽的一動,整個人都往前隨劍一縱,腳下步子如環無端,滾身朝着前面瞬間就是一劍刺出。
人好像是在冰面上快速的滑行,根本看不到道人腳下的任何動作,劍身一閃,撕裂空氣,閃爍出一道如同白虹貫日般的精芒。
下一刻,人劍倏忽一動,木道人已經一劍刺在了原在三十步外的那具銅人身上。
就在劍尖剛要刺到銅人的那一剎那,白澤瞪大了眼睛,依稀間就看到木道人的動作似乎故意的放慢了一下,隨後劍尖刺入銅人身體,輕巧的如同破開了一張白紙。
而此時此刻,木道人的身形卻絲毫不見有任何的停頓,劍身透體而過,上挑下壓,左帶右掛,整個人往前一步邁出,一下就到了銅人身後。
嗆啷!一聲,長劍落入鞘中。
那一眨眼的功夫,在白澤看起來,就好像是木道人連人帶劍一口氣穿過了那尊碩大銅人一樣。在道人面前,銅人似乎只是一個在空氣中的投影,沒有實體。
但,片刻之後,轟隆一響,那銅人居然從上到下分成了兩半,一道裂縫居中而開,傾倒在地,驚起一天塵土。
這出劍,縱身,刺入,斷裂的一系列過程,中間只有短短的幾秒,但落在白澤眼中已是如同神蹟一般。
三十步的距離,一撲而至,人過劍分……那銅人堅如鋼鐵,在道人的劍下居然脆弱到了如此地步,簡直就是摧枯拉朽,不堪一擊。
“未出劍前,精氣內斂,唯眼中精光凝聚不散鎖定目標,出劍時,人劍渾如一體,動如雷霆霹靂,若敵強則我更強,若敵弱則一劍封喉,這就是刺猿劍的精髓所在,並沒有固定的招式。”
木道人在出了這一劍之後,頭上髮髻啪的一聲斷開,身軀挺立,氣勢如山,片刻之後這才恢復原狀,頭髮落下披散在肩膀上,然後回頭看向白澤:“這一招刺猿劍你看明白了幾成?”
“動作姿勢都明白了,只有裡面勁道變化還有一些不解,需要仔細想想才能清楚。”白澤的眼睛這時候亮的嚇人,兩個小燈泡一樣,死死的盯在木道人身上。
剛纔那一瞬間裡,白澤全神貫注,像是錄像機一樣把老道前後間的所有動作都記在心裡,隨後又結合自己以往練劍的心得,仔細對照溝通,一時間只覺得許多疑難滯礙都頓時通暢,眼前如同開了一扇通風的窗戶,眼界大開。
但與此同時,木道人的這一劍中所包含的東西又實在是太多了一點,他想要完全消化也消化不了,尤其是用勁使力的法門,眼睛也看不到,只能通過經驗來慢慢揣摩,所以一時間在他的心裡就像是打翻了雜貨鋪一樣,念頭紛至沓來,越想越多,不多一時,就想的頭疼如裂。
“哎,我本來只想教你形劍的功夫到這裡,但時間長了不練劍,剛纔那一擊卻叫我心潮起伏,難以平息,也罷,我就趁着興頭,再給你演練一下形劍是如何突破到氣劍的過程吧,你看了若有領悟,至少也能省去幾年的苦修。”
說話間,木道人一聲大笑,陡然雙腳離地,一躍而起,他手中的長劍猛地一聲輕鳴,錚錚有聲,自那劍尖上豁然吐出一道白光,伸縮丈外,猛地一放就把木道人整個人都裹在了裡面。
嗖!的一聲,破空尖嘯,白澤眼睜睜的就看到在那離地數米高的所在,木道人連人帶劍全都化作了一道白光,轉眼間就從放着那一套太極球的地面上一掠而過。
隨後,白光散去,露出裡面的木道人,在他身後,原本一字排開的那十二個鉛汞鐵球,竟然全都不見了。
“劍術中素來就有馭劍術的這種說法,傳說也多的很,尤其是唐話本里面的一些志怪故事,如聶隱娘,空空兒,精精兒,這些劍客,動則口吐白光,繞室一匝,殺人於千里之外,姑且不說歷史上有沒有這些人,但這種說法委實是沒有道理的。古時的劍客,能馭劍殺人者,最厲害的也不過是能在馭劍百步而已,而我傳你的這一路形劍,如果能練到最上乘的地步,也能人劍合一,噴吐劍光,劍光一化虹,也就表示你練成了氣劍了。”
白澤看的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心神震盪的無以復加。耳朵裡聽着木道人的話,眼前卻還停留在那一抹明亮的劍光。
“到現在爲止,袁公拳劍中的精要所在,我都已盡傳與你。剩下的幾天,你一邊想,一邊練吧。”
木道人馭劍如虹,一劍用完,似乎也沒了接着說下去的興趣,只把手裡的長劍往白澤手裡一扔,轉身就回了茅屋中。
接下來的一連幾天,白澤都在琢磨木道人的那天傳授的刺猿劍,雖然偶爾還會在腦海中閃過那一抹劍光,卻不敢多想,唯恐分了心神,只死死壓在心裡的最深處,把精力都放在了刺猿劍上。時常持劍而立,刺殺於三十步外,雖然也來去如風,劍勢凌厲,但卻沒有一次能做到如同木道人一般的地步。
而這幾天下來,木道人也大多都在茅屋中打坐,再也沒有教新的東西給白澤了,只是每逢白澤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來問,他也逐一解釋,校正他劍術中的一些錯誤的運勁手段。
漸漸的,百日功夫一晃即過,時間也到了九月末,算起來大學開學都快一個月了,白澤知道馬上就要離開了。
“好了,咱們約定的時間到了,你去收拾一下東西,那把劍你也帶着,我這就送你下山。“果然,這一天下午剛剛吃過午飯,木道人便對白澤下了”逐客令“。
臉上神色淡然如水。
白澤也沒有多說,只應了一聲,便默默的取來了自己的揹包,用裝大劍的那個匣子裝了老道的連鞘長劍進去,隨即便跟着老道出了山谷。
不多一時,兩人已經是站在峨眉山下的一座小山頭上,身後羣山草莽,眼前不遠處就是白澤下山走的那條公路。
這時候,豔陽高照,天地間一片通明。
白澤心裡惆悵,又見老道站在山上一句話不說,也不離去,當下連忙沒話找話:“前輩,你已是神仙中人,拳法之高,舉世難求,我雖然怎麼想也想不到,你到底以後會有什麼可以要我幫你的地方。但這百日傳功之德,小子心裡卻是時刻不敢有半點忘記。只是這最後還有一事不明,我腦中的那些記憶,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屬於我?”
木道人道:“他現在就是你的,只是現在道不同不相爲謀,袁師晚年,劍術精益求精,已從氣劍修得神劍,按照道經中的說法,已是天仙之流,可以飛昇天外,破空而去。又道統失傳,這才留下兩道意念來,若是全被我得了,我也不必來求你,早三十年前就成就我道,尋找我道家諸位先賢去了。不過,既然你有機緣,我也不能強求,只願你日後修成氣劍,結成金丹,能在袁師的記憶中得到神劍法門,日後咱們自然有再見面的機會。”
白澤點點頭:“原來是要我結成金丹之後,才能一覽無遺。”
木道人突然仰望蒼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拳法武功在我道家而言本是外道,但在這個年代,卻又能以此入道,反倒是以前的許多法門,都不得用了。劍術一道,歷來直取殺伐,心思雖純,卻過於偏激,每每到了最後,也只得個尸解的下場,但若能在有生之年,練劍成丹,卻也又復歸於金丹大道,自此後成就無可限量。氣劍一成,罡氣自來,你看我的腳下。”
白澤連忙依言望去,卻只見到木道人的腳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多出了一團白霧,凝而不散,風吹不亂,道人的腳下,竟然已經離開了地面三寸多高。
“罡者,乾元正氣之所及,至陽至剛,雖爲氣,卻份屬先天,可以稱其爲‘炁’,混元一體,聚散隨心,爲成丹之必須。古代的所謂劍仙者,有一部分其實就是練成罡氣後,依據特殊法門鑄氣成劍的,到了這種地步,已經是世俗中拳法武功的最高境界了。”
“再往上,就是以武入道的登天之梯。”
木道人說着話,忽然擡腳往上一邁,腳下雲霧自生,一下又在原地升高了兩尺有餘。
“罡氣步入先天,若不成道,離地三尺已是極限,也是拳法中最高境界,還不持久,再要提升,就要壓縮罡氣,凝練成丹。”木道人對白澤道:“我知你心懷疑慮,所以臨走之前,再讓你見識見識,我道門中凌空虛渡的本事,你也可以稱其爲騰雲駕霧。”
道人腳下的白霧越聚越多,似乎全是從體內毛孔中涌出來的,話音一落,便漲大成桌面大小,兩腳一合方圓過丈。
居然就這麼的一腳一腳的走到了離地幾十米高的地方,如同一片白雲飄動朝遠處去了:“老道去也,十年之後,再見面時,希望你已經是我道中人。你現在拳法武功雖然練得不錯,但切記不要造下太多殺孽,否則來日道成,也自有一番報應臨頭。爲人者要識大勢,才能心胸寬廣,放眼天下,有所作爲。你的揹包裡,有我的寫下的一部劍經,已是老道畢生所得,基礎的東西都教給你了,日後成龍做蟲,都在你一念之間……。”
歸去,歸去……。
木道人腳下的白氣越升越高,聲音從天際遠遠傳來,一番話說完,便消失在正午的陽光之縱。
“前輩勿念,小子心裡有數!”
白澤心裡震撼,頭皮發麻,不過過不到多時,人便已經恢復如初,只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着木道人離去的方向,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響頭。
這才一把拎起揹包,頭也不回的下了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