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的握劍起手式,是劍術中典型的墊握,食指和拇指控制方向,按壓在劍柄上產生助力,其餘三指屈握,舉劍齊眉,用這種方式握劍,最容易施展的就是劍術中的絞字訣和崩字訣。是傳統劍法中最常用的六種握劍手法之一。
木道人眼睛掃了一眼,卻不說話,只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
結果,還不到一刻功夫,白澤便只覺得手腕有些發酸,又過了幾分鐘,連他的小臂和大臂都開始小幅度的顫抖起來,甚至肩膀,頸背,脊柱,連同腰胯,膝踝都如受重壓,隨後半邊身子痠麻脹痛,氣息忍不住就是一陣沉重。
怎麼也想不到,區區一百斤重的劍,被他握在手裡之後,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後來竟然會給自己帶來這樣巨大的壓力。
白澤知道再這樣堅持下去,也絕對捱不過五分鐘,於是呼的一聲,噴出一口熱氣,放下了大劍,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和四肢關節,“小子莽撞了,還請前輩教我!”
木道人搖了搖頭:“你能堅持這麼長時間,也教我頗爲有些驚訝,單以腕力而言,我也比你強不了多少,但用劍的功夫,最忌死力,不知變通,你要真這樣一直練上月餘,只怕這條胳膊也就廢了。我們這一家的劍法,講究的是心在劍先,運劍的時候,要內養精氣,凝神斂氣,外有步法,身法,乃至劍術勢架,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個齊眉劍,卻要你調動體內的丹氣上升,以心意精神凝聚在手掌之外,漸漸的自然就能力與氣合,心與神合。再說的明白的點,那就是你要把這口劍練成你自己的手臂。如臂使指,不外如是!”
“如臂使指,這倒知道一些,可是要把劍變成手臂的延伸,這卻難了!”白澤隱隱間有些明白,更多的卻是糊塗,只覺得老道這些話似乎自己以前在哪裡聽人說起過。
拳師練武,所謂的如臂使指大體上指的就是由於氣血貫通了周身的毛細血管末梢,血氣充盈,打開毛孔,所以感覺靈敏,出招換式力道傳遞沒有一絲滯礙之處,不但是掌指手臂,就連肩,胯,頭,背等等一些平常難以發力的地方,都能運轉自如,打出拳來,給人以致命的一擊。
這一點,白澤現在也能做到,但這也僅僅是限於自己的身體,武者練拳原本就是爲了更加自如的操縱身體的力量,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已經將筋骨皮毛,氣血的力量練到了家的高手。但要想將這種人體的力量進而延伸到如劍這樣沒有絲毫知覺血脈的外物上去,把一口冷冰冰的長劍練到如同自己的手指頭一樣靈活自如,隨心而動,有靈氣,有活力,那可是太難了。
不過,這種人歷史上也不是沒有,最近的一個例子,就是民國時期中央國術館的倡導者之一,山東國術館的創始人,劍仙李景林。但在他之後,劍術一道,愈發沒落,百年之間,就再也沒有人可以把劍練到這種地步了。
“你是練鐵臂戳腳的,以前練功的時候有沒有這樣一種感覺……?”木道人沉吟着想了想,臉色頓時一片肅然:“練拳如練槍,練腿如走馬。古代大將縱橫沙場,之所以有敢憑了掌中一杆大槍,馬踏聯營,殺的七進七出的,靠的都是人馬一體,人槍合一,身體附在馬背上隨時變化,你這一派的祖師也就是從這一點中到晚年領悟了拳法真諦,創出五步十三槍,所以你打拳的時候,手臂是槍,腰腿是馬。而練劍和練槍都是一樣的,區別只在一個長,一個短而已,所以你練劍的時候,聽的是個勁兒。”
“劍有門戶,亦有陰陽,開門閉戶,陰衰陽興。只有你在拿劍的時候,把身上的陰勁陽勁聽得分明瞭,和手中的劍融爲一體,才能支撐半個時辰左右。再往後,說的明白一點,就是要你調節身心,丹氣,運劍的時候,要身隨劍動,渾身上下的關節,骨骼無有一處不在微微的抖,慢慢的動,漸漸的和劍抖成一個勁兒,氣血運行有張有弛,筋骨才能大鬆大軟,雖劍有百斤,拿在手裡卻和鴻毛一般,到了這個地步自然就練到家了。”
“嗯,有點像抖大槍桿子,是這個道理,劍沒有靈性,需要人來賦予!!”
白澤以前也看過一些市面上有關於“六合大槍”的資料,知道槍這東西,最是難練,但古代猛將,但凡能青史留名的卻大多用槍,究其根本,就在於槍身上有彈性,槍勁刁鑽,如靈蛇出洞,和人交手往往雙方兵器一交接,就能尋隙而入,一槍戳死,這個是和內家拳裡的運勁方法相通的道理。
所以現在也有人懷疑,內家拳的源頭就是宋朝時候戰場上的“大槍術”,雖難分真假,卻也言之鑿鑿,肯定是有那麼點關係在裡面的。只是時間太久,武術這東西一旦流傳到民間,就多了許多神化的地方,祖師爺一大堆,誰也說不明白了。
“你看看我是怎麼運劍的!”
木道人說完話,伸手接過白澤手裡的大劍,隨手一端,也擺了個舉劍齊眉的姿勢。
白澤在一旁,兩眼放光,果然就看到他道袍下的身體微微顫動,不過這種顫動實在太過細小,如果不是道人事先說的足夠明白,他的眼力又極其毒辣,換個別人來,恐怕近在咫尺,眼睛貼在上面了,也看不出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來。
木道人的身形微微蹲下,一雙眼睛始終盯在劍尖上的一點,慢慢的似乎爲了叫白澤看的再清楚一點,他手裡的大劍開始以肉眼可辨的幅度快速的抖動開來,與此同時他渾身的肌肉骨骼,甚至與呼吸吐納都和這種顫動形成了一個小範圍的共振頻率,道袍獵獵作響,無風自動,整個人就好像是被一股狂風吹動的一池潭水。
淡淡的漣漪,風一樣的掠過全身各處,綿綿不斷,循環往復。
“來,你再試試看。”道人做了一番示範,白澤就跟着模仿學習。
“內家拳劍,處處講求鬆軟,練這門劍法更要大鬆大軟,但鬆軟可不是鬆懈,力道要分出個陰陽來,你剛勁太盛,柔勁太弱,不要被以前的功夫影響了,練劍的勁兒先在腰胯,後在劍尖,運劍的時候一定要體會到靜中有動的感覺,鬆的像是皮裡包骨,軟的像是綿裡藏針,牽一髮而動全身,這就是抖勁兒。”
“人力有時窮,霸王也有力衰的時候,但你的劍不能休息,人要用劍,先被劍用。就在這種輕微的抖動中,慢慢體會重心的變化,這樣才能不使力道凝滯在一個點上,對身體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傷。”
白澤到底也是外家拳法的高手,又練了一段時間內家功夫,練氣小有所成,拿着心裡以前的一些體會琢磨,和道人說的話前後一印證,越聽越覺得有道理,當即連連點頭,一絲不苟,照着就做。
但一開始的時候,白澤用力還是拙勁,根本無法立刻改變以往的發力方式,力道又剛又猛,難以放鬆渾身的筋骨皮毛,但木道人站在他旁邊,每到這時候,目光閃過,就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白澤的錯處,隨即伸手就是一點。
隔着數尺開外,道人的力道竟然也能布氣於外,凝而不散,隔空一點,白澤身上就頓時猶如鋼針穿刺,肌肉受到刺激,猛的一緊,隨後就鬆軟下來,然後這一處的用勁就自然而然到了位了。
“先不要顧忌你外在的姿勢,怎麼自在就怎麼來,越舒服越好。你運劍的時候,小心呼吸,吐納的時候一定要帶動體內丹氣上升,越快越好。”木道人宛如嚴師,在一旁督促白澤,十分嚴厲。
而這麼一來,果然就和之前有了極大的不同,剛剛把道人說過的話,一點一點的融入到實踐中去,白澤就真切的感到了身上發生的變化,這一站就是小半個時辰。比第一次多出四十多分鐘。
但再往下接着舉劍,白澤卻只覺得渾身一陣痠軟,體內三焦灼熱,握劍的手也漸漸跟不上了抖動,眼前隱隱有些發黑。
“是不是眼冒金星了,渾身痠痛,胸腹如同火燒火燎一樣?”木道人一眼就看出了白澤身上的不適。
白澤連忙點點頭,卻不知是什麼情況。
“過猶不及,你先收劍。先休息一下吧。你運劍的感覺已經找到了,只不過練氣的底子還不行,丹氣微薄,經脈有些負擔不起。你以後練得時候,記得收斂心神,凝於劍尖。”
“就像是練氣守竅一樣?”
白澤放下大劍,長長的幾個呼吸,胸腹猛烈的起伏,這一鬆懈下來,身體上立刻就把持不住體力,額頭上開始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這對他而言,近年來還是第一次。由此也足以見得,這劍真不是好練的東西。
“以前我就和你說過,我們這一派,拳劍的道理都是相通的,練劍也就是練拳,有朝一日你劍術有成,拳法自然就也成了。且猿公劍法,重神意而輕形體,只要基礎打好,隨手一劍,就是殺招,所以練劍的時候,更要布形練氣,對劍而言,那劍尖上的一點就是祖竅。”
“這樣練下去,纔算是真正的齊眉劍,一旦練成,精神融入劍身,齊眉一刺,也就等於你全身心的一擊,什麼招式,力量,都能一劍破開。換而言之,這也是拳法中精氣神融合之後的力量,練的好了,對你的功夫也有極大幫助。”
白澤一聽,腦海中就是一片翻騰,不知不覺中似乎猛然間就明白了許多道理。
感覺中似乎自己手裡這劍,就和自己一下親密了起來,似乎血肉相連。眼前彷彿正有一扇大門朝着自己慢慢的敞開。依稀間似有一道白色的人影迎面而立……。
“這齊眉劍運劍的方法和訣竅我都告訴你了,在這裡先練一練吧,什麼時候你能做到如我所說的一樣,舉重若輕,持重劍如無物,齊眉而立一日不絕,我再傳你下面的功夫。另外拳法和練氣也不能耽誤,我隨時都要考察你的進境的。”
木道人淡淡的說了一句,轉身便回了茅屋。
而白澤聞言之下,也是猛然驚醒,怪異的感覺,一瞬間涌上心頭。但這時候,他再要去感覺剛纔的那種境況,卻又是一切了無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