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的變化已然無法再掩藏,完全逆轉的靈光,戲謔詭異的神情,分明是蘊藏了毀滅的意願。“那個,真的還是你的主人嗎?”站在人羣之後,監悄聲向黑曜提問。然而半晌也沒能得到回答,由此她不耐煩的向他擡眼望去,才發現這個使魔竟比自己還要驚詫,彷彿石化了一般僵硬的佇立在原地,僅剩下眉眼間那晦澀哀慟又參雜了一絲憤怒的神情還能證明他是活着的。“喂!你這種反應算什麼意思?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內幕?” “她······她不是主人,主人的意志已經······已經······”
“已經什麼?!你倒是說話啊!”面對黑曜這莫名不知其意的怔怔言辭,監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或者說是身體本能的對危險來臨前的預警感應,全部的神經都有如瀕臨崩斷的琴絃,使得她整個人都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何必這麼緊張呢?我現在的樣子很嚇人嗎?”不知何時,問索然的撥開了擋在最前面微微瑟縮着的編與謹慎戒備的席,走到了他們近前。一雙血紅色的眸眼冷冷的打量着監和黑曜,似乎很介意她們的談話聲打破了安靜,只道:“這樣態度可不像是聆聽故事時該有的。”說着話,她忽又迅疾轉身死死盯住了正擡手欲施偷襲的席,眼中瞳仁猝然變得狹長,竟是成了妖瞳模樣,流露出威懾與不屑,配合着嘴角輕輕上挑的弧度,警告道:“聽他人的敘述時最好保持安靜,緘默是對他人的禮貌,一樣是對自身安全的保障。”
“你······”席心有不甘的掙扎着再次被反鎖的手臂,竭力回頭瞪視着她,怒道“妖異!你已經心性盡失了吧?從剛剛開始就是借用講述故事的時間拖延你的變化不被發現吧?!”
“是,那又怎樣?殺了我?就想當年你殺了自己的族人一樣?可是你還記得嗎?還記得該怎麼動手嗎?”
如是我聞,當那個自以爲是的族長說出了最後一句徹底激怒了少女的言辭後,少女泣血而笑,原本的心智瞬間喪失,入魔一般怔怔起身,呢喃着銘刻於靈魂深處的咒文,那是對神明之力的乞求,亦是滅世的執念與祈願,被代代聖女祭司視爲禁術。這樣的發展明顯不是人類可以預料的,所以當她一步一步向他們逼近時,他們臉上燃氣了絕望,或許在那一刻也有人表示懊悔了吧,可惜少女看不到,也停不了。
就這樣,天色一點點被血紅侵蝕,朔風起出百鬼哭嚎,鳳凰火起非死不休。儘管面對眼前這些地獄繪圖般的景象,少女沒了感覺。可懸崖下,少年彌留的意志卻是深刻的感應到了,也正是這些喚醒了他一些渺遠的記憶······
“神君真的要下界去歷劫嗎?”侍童說這話時臉上透露着不解“神君不是一向厭惡人間雜陳嗎?怎麼此次······”
“吾意已決,你又何須多言?莫不是覺得天上時日乏味,便想趁機去凡間斯玩一番?”
“不不不!”侍童明顯是受了驚嚇一般的神態,不知是被看穿了心思的不安,還是以爲神君在怒他多嘴。
“哼,這裡總該有人留下來應對凡間俗世那些人沒完沒了的祈求。不可讓那種種愚昧或是私慾污了這天界聖堂。”
“神君的意思······”侍童看着這位大人物表情一沉,明顯有些不知所措。“難道此次下去,一是歷劫,二則是就此清除了那凡世愚昧?神君已然無法容忍那信奉着此處圖騰的部族,迷失了其原本的純澈,轉而向扭曲、偏執的逆道發展了嗎?那是要毀滅還是······”
“呵,”他深沉一笑“有些時候人們總是說要看天意,殊不知有些時候何去何從命運既定是要取決於他們自己的。身爲神明應當予以的引導,吾自會予以,那之後······”
“神君······”看着他諱莫如深的神情,侍童原本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卻終是沒有說出口,唯有對着他漸行漸遠飄忽欲下的背影畢恭畢敬的道一句:“恭送神君。”
回憶完結在這裡,少年明顯像是換了一個人:再無青澀迷茫、再無懵懂衝動;轉而變得深沉,透着冷冽。轉醒的元神積聚於已然殘破不堪的身軀裡,無奈輕笑:“一世人間遊歷,沒想到竟是如此短暫,就連收場也是如此狼狽,當真是命運無常啊。只可惜那個女子,冥冥中竟成了上天利用的工具,到頭來怕是還要揹負幾個個盜用神力,嗜殺宗族,怨氣驚天爾爾的罪名,滅於天罰吧?這種事·······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允許!”一聲嘶吼,他竭力衝撞起血肉之軀對於元靈的困縛,隱約可以感知到上面靈光暴動,鳳凰火起。心下雖是覺得天道尋常,無可異議。卻不知是不是未能脫離凡塵身軀的原因,只要想到那個少女會揹負一切化爲飛灰,自己的意識裡便會莫名產生一種難以抑制的痛楚。
也正是這樣一種感覺,促使他不顧時辰不及元神強制離體所要承受的如脫皮剔骨的痛楚以及受靈力衝撞元靈驟減的代價,硬生生擅自衝了出來。逆着日光飛昇而上,一把扼住了她肆意揮散火焰的手。與此同時,他也不得不倒抽着冷氣穩了穩自身動盪的氣息,以減緩些許讓人難以支撐的痛楚。猶是如此,他還是竭力保持了優雅的笑,對着她目光晦澀渙散的眸眼稍加凝望,輕聲道:“已經可以了,停手吧,以人類的身體來說是承受不住神明之力的侵蝕的,在持續下去,你也會成爲鳳凰火的媒引,燃燒爲灰燼,就此魂飛魄散灰飛湮滅的。”
勉強完整的說完這些,他徑自輕韻起一道靈光,將運用神力的種種負荷從她身上一點點抽離開來轉移到了自己身上。無法想象,悖逆了應有的順序強制契合讓元靈本就難以適應真身,此刻再硬加一重符合噬傷上去,造成的會是何等感覺。即便是神,到了這樣境地恐怕也難堪其苦了。看着他緩緩倒下,一隻素白的手,纖指深深插入泥土之中,剋制着身體因劇痛而產生的痙攣。蒼白的臉上,神情戲謔。此刻唯一陪在他身邊的這個失去了自身意志的少女自是不能理解,她能做的唯有垂下手,直直的看着眼前這個絕美的人兀自掙扎,冷汗淋漓,不明所以的淌下兩滴血淚而已。
“什麼?!你的意思是說······”由開始被迫聆聽到後來不知不覺聽的入神的編,來不及驚呼,便一把被捂住了嘴,而捂她嘴的不是別人,恰恰是之前被警告噤聲的監,此刻的她雖是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骨子裡卻也透出了對那位神君的些許反轉情緒。當然最難以接受的還是席,五味雜陳已然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你閉嘴!你胡說——!他不是······你們都在騙人······!你不過是個妖異,我爲何要信你?!謊言······這一切······哪裡像是真實了?哈哈哈哈~此等拙劣的謊言······怎麼會是真的······”由此哭鬧着,她已然掙開了問的束縛,一下子只覺是心被人玩捏於股掌之中一般的痛,呼吸漸徹漸痛,意識竟隨着視線越發模糊起來,隔絕了千年時光早已乾涸的淚池,竟一下子再度充盈起來,不同於冰冷的溫熱液體一顆一顆接連不斷的落下,打在了手腕當初被抽離負荷的地方,傳來陣陣輕微的灼痛,如空白的回憶一下子被填滿時留下的烙印。
“這樣就哭了?不過是知道了一半的真相就感動了?你誤會了他一千年,暗自恨了他一千年,卻從未想過他爲什麼要這樣對你,從未想過他這樣對你是爲了什麼吧?若我說,這一切都是爲了保護你呢?這一切都是爲了要給你一個真實存在的契機呢?”問戲謔,直對着她的目光,略帶殘忍的微笑着,“你知道傷成那樣之後,他又爲你承受了什麼嗎?天雷······天雷懲戒,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麼的。”
“不可能!猶自是神一樣會······他不是一樣存在嗎?你還想編造怎樣的謊言啊!可笑~”席喟然側過臉,避開她的目光,同時也祈望掩藏住自己的淚光,然而適得其反,被她湊到耳邊幽幽悵嘆:“如是我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