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如願以償了,還有什麼好哭的?!”
飽含戲謔與諷刺,蕭曈的身影在這樣的語聲中抖成一團。
豁然仰起臉,她木訥的咧了咧嘴,似乎想要申辯,想要說些什麼。
可惜不待蕭曈出聲,馬車後方驀然傳來的一陣馬蹄亂踏的聲響,便截斷了她的氣息。
車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每個人都試圖將聲音聽得真切。
“是追兵?!”下一瞬,魑離凌迅瞥向一旁的逢魔傀儡。
“嗯,能力有限。”簡明的回答,逢魔語中滿含笑意。
“嘁!”來不及多說,魑離起身躥出車外。
原本還在駕車的車伕,被魑離突然的閃現,嚇了一跳。手中繮繩猛然一緊,牽動着馬匹一聲驚叫,方向徒然偏差。
再加上道路溼滑,車體明顯開始不受控制的傾斜,翻車岌岌可危。
“每一個人都是騙子嗎?!”沒有遲疑,魑離攀住車門的手暗一用力,支撐着身體迅速飛起一腳,將那名車伕踢下了車。
與此同時,一把奪過繮繩,藉着扭轉的力度將車身傾倒的力度緩衝些許,堪堪控制了馬車的平衡。
饒是動作一氣呵成,卻依舊不可避免行進速度上的減緩。後面追兵的馬蹄聲已然近了不少。
悶雷般隆隆作響的馬蹄聲,在陡然變得滯澀凝重的空氣裡,震得人心發顫。
魑離在顧不上其他,拼命驅趕馬車前行,黯淡的燈盞搖曳亂顫中根本就再難照清前方的路。
隱約間只聽到馬蹄聲似乎不止來自後方。
‘糟糕!被包圍了嗎?!’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魑離索性加急了速度。頭也不回的對車內人厲聲道。
“逢魔!你的能力呢?現在這樣的局面,你作何解釋!”
“解釋?你的車伕被人收買,暗布標記,令追兵有跡可循。在聽到追擊聲近的時候,還故意放慢車速,甚至意圖掀翻車輛。
剛剛是你親手將之解決,還要我解釋什麼。”在一連串的顛簸中緊緊靠住車壁,逢魔的回答聲隨着頻率震顫,卻沒有顯現出驚慌失措。
反倒是蕭曈,整個人尚處在昏沉之中,唯有雙手死命的抓住窗櫺,臉上一片灰白。
驟然,劇烈的衝擊讓她早已僵硬的手,脫離了窗櫺。狠狠摔倒之際,儘管車板上鋪就了軟緞,痛楚感卻並沒有爲之減少。
經繃得神經,也就在此際,徹底崩斷開來。
車外,明澈的火把光輝已經將他們的馬車徹底包圍。
儘管魑離依靠速度將爲首的堵截者撞下了官道,令其連人帶馬跌入了泥濘之中再難爬起。可無奈對方人數衆多,且迅速分散開來,馬車便顯得笨重起來,再難有所衝撞作爲。
剩下的路,除卻拼死一戰,便只有疲於奔命了。
“噹”,格擋開敵人的攻擊,魑離持劍的手迅速反轉。在那人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下一步反應的時候,一劍貫穿了他的心臟。
這樣凌迅的攻擊,很成功的起到了震懾的作用。
那些人紛紛疏散開來,雖沒有退意,但確實離馬車疏遠了一段距離。
殺手魑離,百步之內取人性命是絕不在話下的。
況且……“哭夠了嗎?如果你要繼續作爲蕭曈,接下來,我答應你的……”
“停下!”喑啞的聲音透着孱弱,這應該是她竭力忍痛才說出來的。
若是放在平時,只怕沒人會將這樣的聲音放在耳中。
偏偏是在今日這樣的絕境下,蕭曈聲音雖然孱弱,卻無比堅定,堅定得凌厲陌生。
魑離握着繮繩的手早有準備般的微一動作,馬匹長長一聲嘶鳴,車旋即停了下來。
追兵怔忪在原地,拿不定他們打得什麼主意,因此不敢貿然上前。
抓住這樣一個時機,魑離縱身躍下車退至一旁。噙着一抹成竹在胸的微笑,靜靜注視着蕭曈緩慢走出,手中死死的握着自己從楓樹上取下的銅劍。
“果然是逆賊蕭曈!”不知是誰,在蕭曈現身的下一刻,高聲喊了出來。
“哦——!”一石激起千層浪,霎時間,所有的追兵都開始興奮躁動起來,一雙雙兇狠貪婪的目光齊齊匯聚向蕭曈,看來她的首級必定是價值不菲吧!
“呵……”低沉無奈的苦笑,蕭曈涉獵般的眼神劃過每一張面孔,透着死光。
‘昔日,他們哪一個不是在蕭氏一族的統領之下?哪一個不是隨着蕭氏一族馳騁沙場建功立業的?又有哪個,在蕭氏一族蒙受危難之際,挺身而出過?
逆賊?是在叫誰呢?我嗎?蕭曈嗎?昨日還是你們眼中高不可犯的蕭家大小姐?今日被迫不得不遭盡唾罵倉惶逃亡的階下囚?’
“上啊!不論生死!拿下蕭曈者,賞金萬兩!”
一聲令下,像是破開修羅場的巨刃,徹底斷碎了人們的理智。
兵士們叫囂着,策馬蜂擁上前。那樣的陣仗,似乎不需出手,就已經能讓她化作亂蹄之下的一灘肉泥了。
“十四萬人……”輕聲,蕭曈手中的劍泛着清幽的冷光橫在眼前。
“上啊!……抓住她!……賞金是我的啦!……”叫囂聲衝破雲雨,沒有人在意她是否說了些什麼。
“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人是……男兒!”青光撕裂中,第一簇血花濺上了她的臉。
接下來的時間,彷彿只剩下了殺戮與血腥。
金屬切割皮肉的聲音成了蕭曈所發出的唯一聲響。除此之外,她沒有半句話語。貝齒咬出的血痕順着嘴角輕蔑的弧度淌下,濡進衣衫再看不出痕跡。
“放任她一個人拼殺真的好嗎?寡不敵衆,況且,是傷成那樣的她。”歪歪斜斜的倚在軟緞上,逢魔輕挑起竹簾,儼然是在看一出好戲。
“你沒聽見她所說的話嗎?”魑離輕拭着劍鋒,言辭犀冷。
“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人是男兒?”
“不錯。在她眼中,那些早已不是人了,而是在她蕭氏一族危難之際倒戈背叛的行屍走肉。”
“這跟你不去幫她有關係嗎?”逢魔施施然追問。
“呵,你處理俎上魚肉時,會需要他人幫忙嗎?”
拭去劍上最後一點瑕疵,魑離擡眼,目光迎上血肉飛濺的畫面。
“她積壓了太多的恨,不發泄出來是會影響到理智的。以她現在的樣子來看,只怕已經殺得起興癲狂了,全然不會感覺到那些斑駁傷口的存在。
畢竟再多的傷痛,也比不上心中那道瘡痍來的痛徹。你若是現在衝上去,非但幫不到她,反而會被她當做仇敵斬殺於劍下。”
欣賞般的觀望,魑離說話的同時猶不忘閃躲着避開飛濺而來的血污之物。
“……”逢魔沉吟,略有不滿的將目光投向魑離,“離將軍確是熟知刀兵之用。一柄劍煞氣太重,就不好操控了;反之封刃太久,也難有用武之地。像這樣適時地打磨,得到的就必然是一柄能夠在舉手之間,至令屍骨無數的利刃。”
“嗯?”聽得逢魔語氣玩味,魑離鎖眉。
“可是,離將軍又何必對着打磨的假象,如此介懷?!”一絲狠戾閃過,逢魔身影一閃,便已從車內衝出,站到了魑離背後。
“假象?呵,若是我懷疑你在製造這些追兵幻境的同時,暗中藏了真的殺機呢?那些飛濺之物中,或許就有暗器毒囂。”
“你……”
“你不是也在懷疑我嗎?分明是真身跟隨前來,留下傀儡在王城故佈疑陣。
卻因爲擔心到達目的地之後,魑離會做過河拆橋之事,殺人滅口。硬是要將自己僞裝成一個木訥生硬的傀儡人偶。
大家彼此怎麼說也都有一個七夜殺手的名號,不得不防的道理,相信無需多說。”
側臉死死盯住逢魔的一舉一動,魑離聲音壓得低沉。
凜然迎上他的目光,逢魔坦然露出一抹認可的微笑。
“看來,你早就知道。”
“幻術之於玄靈,不是亂鬼神之力。而是在乎於人心。說白了,你等能力,不是變幻風雲操縱莫測。而是——用你的篤信,去影響、去麻痹他人的思緒與心智。
一個人,若是確信於自己,又怎麼會被他人引誘呢?”
魑離的一番話,說的淡漠。緊繃的身體旋即也在確認對方不具備致命的威脅後,放鬆下來。
“不錯。所以,在你看來,七夜之屬,偃月、魍顧,那些被你利誘的人,都是不確信於自己的人。不具備成爲你同盟的資質,只能作爲你點燃烽火的一個小小工具。”
語頓半晌,逢魔幽然移步繞道前方。
“我隨你們出離敵都,一路上施展的幻術,你盡在眼中。或許你以爲我和他們一樣。但,你最好用命去銘記。我本可以殺了你們,卻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不是爲了什麼淺薄的利益。”
隨着她話到此處,忽而烈風驟起。吹動她七重宮紗狂亂飄擺的同時,眼前這場滂沱大雨猝然小了下去。連同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倉皇逃竄的殘兵,也都在風過之後消失不見了。
只剩曠野之中,蕭曈茫然的轉身,與逢魔生生的站成了兩端。
不堪重負的精神,還來不及思考,便被一陣強過一陣襲來的撕裂痛楚吞噬殆盡。
望着她直直倒下的身影,逢魔長舒一口氣。
“呼——。你要的通路,我幫你鋪就了;你懷疑的奸細,我亦幫你試探出了;還有這柄你要的利刃,現在我同樣幫你鑄成了。
一切都是爲了一場公平的交易。
接下來,我要的——是乾坤辟易的兵燹!”
“哼,那也是我必然將要開啓的!”
笑容漸漸被收斂,魑離的神情一片肅穆。這或許纔是他對待同盟的神情,真實的,不假一絲僞裝。
不再留意逢魔,魑離轉而一步一步徑直走向蕭曈。
他似乎每一步都踏得極爲沉重,每一步都是踏在史書工筆的節點之上。
腰間拭得雪亮的佩劍,隨着他的步伐顫動,如同劍氣別興奮的激發,宣泄出錚錚聲響。
唯有他知曉,真正能掀起亂世烽火的劍,在那一刻真正來臨之前,是不會放出任何的鋒芒。
亦如他懷中沉睡的人,不到最後,終不會知曉絲毫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