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印的光一點點暗淡下去,
靈力抽離糾結牽動起的風嵐也隨之漸趨平靜,一點點失去了那滌盪八荒亦如摧枯拉朽般的勢態。
只剩下離洛呆呆的矗立在原地。
任憑一雙幽藍精絕的羽翼末端華羽垂入水中,點透了虛無荒蕪,冷得徹骨。
就在剛剛,發生了什麼?
記憶努力倒帶,可驚異的是,越是去想,腦海中就越是有數不清的景象飛逝。
最後無論是倒向過去還是未來,都成了一片空白。
如腳下這沒有盡頭的湖波一樣——平靜、明淨、冰冷。
空氣中還依稀殘留着劫灰飄零,仿若一夜之間悄無聲息便覆蓋了天地的初降飛雪。
萬物皆被掩埋,葬去罪孽。
只有一個人的話語,在那猝然間消逝的世界裡,久久迴盪。
‘不願說的,只要去做便好。哪怕只有一次,只要可以真正放下旁騖顧忌,單純的……不論利與害……得到或失去……成功或失敗……只爲想做……便做了……’
‘呵,可笑嗎?一直以來阻礙住自己的東西,竟然就是自己的一部分。而今更是要用來當做滯留世間的唯一依憑。’
‘就由我——異靈組門外顧問!斬斷這無聊的冤結連鎖!’
‘解冤結。即便有契約在,也要你明確你心中鬱結,纔可能將之斬斷。’
‘你的道,只有你自己來完成。’
‘往事不可追,與其空嗟嘆往昔,莫不如不負如今。’
‘荼蘼一場,這火,終是沒有得到真正的憑引。’
‘而你,亦不會存在真正的寂滅。’
‘言靈於廝,不妄不縱;承‘永生永寂’莫敢違逆!’
‘吾以元靈幻化、精血爲憑,復魂殤,煉化其身,是謂——使魔!’
“是謂……使魔……”驀然,一絲輕微的語聲,悵嘆一般在虛空中響起。
離洛凝望着湖面而垂下的眼簾終於微微擡起,燦若琉璃的眸眼中目光索然。
順着水下遷延的鎖鏈,一直望去。虛空的彼端,圈鎖着的人,便是語聲的來源。
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人看向自己,那人微微側過臉,淡漠的眉宇間劃過一絲淒涼。可那脣角分明是挑起了一抹弧度的。
離洛靜默的看着他,想不出對面之人會是誰。或許他曾經認識,又或許他們本就是陌路。
但只一刻,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他只要看得出,那一身如化在水中的濃墨一般的袍服,以及其下隱藏的陰森氣息,俱是隻有魔物纔有的特徵便足夠了。
“是謂……使魔……”半晌,對面的魔並未有所行動,依舊只是筆直的矗立着,目光淡淡掃向水面,似乎是要將這清寒看透了一般。
神色中卻又透出一陣迷離,彷彿是有人在他耳畔幽幽述說着什麼,但終歸只有他能聽到。
‘你沒有死,失望嗎?還是……’
‘謝我?呵,沒有那個必要了。
這世間所有的行動,都必然爲有一個結果。
人都是爲着一個鮮活的理由纔會付出的。
爭奪殺戮如是、癡纏怨妒如是、愛慕守護亦如是。
我非聖人,所作所爲,自亦是。’
‘你問究竟何意?呵,不能理解嗎?那就說得簡單些……
要知道,異靈組是從不會輕易與世人有所牽連的。
所以,我出手救人,也算是幫你實現最後心願。
不可能沒有理由,不取回報結果~。’
‘嗯?你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做?呵,很簡單。再來簽訂一份契約吧,作爲——平等的交易’
‘契約結締,此後昨日種種過眼煙雲散。你不再是遊離飄零的孤魂,而是吾之使魔,贈名爲——黑曜。’
“黑曜……不,我記得……我叫做……決城!”倏然他眉頭緊皺,想要擡手抵住隱隱作痛的頭顱,卻被纏繞的晶瑩剔透的鎖鏈死死縛住,動彈不得。
原本拖沓的鎖鏈頃刻間,被拉扯得錚錚作響。玄冰環扣幾欲繃斷,反射出一陣又一陣的寒光。
靈光所致,竟引得魔氣叫囂宣泄相抗衡,無形的桎梏之空間裡擴大蔓延。那種災劫將臨的驚悸感再次被喚醒。
“……決城……決城……決城!”他幾乎是聲嘶力竭的長嘯,身體四下衝撞,扯動些許鎖鏈碰撞錚錚聲入耳。卻無奈無論衝向何方,結果都只是身體之上徒增傷痕,猶未能掙脫。
那些鎖鏈如同有着生命一般,斷掉便重新連接;連接便向水下拖拽一段。
最後應勢將他縛押得單膝跪倒,任憑他越是不甘想要起身,便越是被寒冰封鎮。
一番掙扎鬧劇悉數落在離洛眼中,他只是觀望着,似乎並不想做出什麼反應,甚至是評價。
以爲就連對方自言自語說的那寥寥兩句話他都聽不出是什麼意思。
對於與自己無關的是,無論再怎樣喧鬧也好,終究是無意義的,蕭索至極。
他沒有那個心情去參與或是探究,確切的說是他本就沒有任何情緒,只一味的矗立在波瀾彼端。魔物?天翻地覆?關我何事?
然而偏偏天不遂人願的便是,那一陣陣掀起的波瀾裡,向他涌來的同時竟漸漸有了虛幻的影像,倒影般映入眼簾。
這讓離洛不禁怔忪了片刻,還是望定了對方所在的方向,縱身振翅決絕躍出。
墨色的袍服下遷延出無數火焰浮彩般的暗黑魔氣,與鎖鏈的光如同糾纏撕咬的蛇,纏鬥在一起。
而操控着魔力的人卻沒了動靜,只是單膝跪在那裡,眼神冰冷的望着一旁閃身而至般出現的,有着一襲華麗藍羽的人。
他的殺氣太重了,藏是藏不住的,索性就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凝焱成刃,不帶一絲猶疑的直斬而下。
幽藍明滅的火劃破空氣的瞬間,也劃破了他脣角那一抹輕蔑的弧度。
‘以元靈精血將你迅速煉化成使魔,並不是早有準備的設計利用你,而是那種情況下救你的唯一方法?哼,隨你怎麼理解吧。’
‘契約還沒有結束,你便不會死。不要以爲這是救贖,只不過是無止盡的束縛罷了。’
“……不過是無止盡的束縛……嗎?呵~”
“錚——”玄冰的鎖鏈徒然一空,直直墜落水中,濺起一簇簇冰涼清澈的水珠,如淚。
爍爍幽火掠過,也隨之注入白的刺眼的水面,匿了蹤跡。
只剩下韻着那火焰的手還僵在空中,那一瞬間斬擊落空的感覺就在指間向每一寸神經傳遞着。
“完全只是撕裂空氣而已嗎?果然只是個幻象。”漠然鄙夷的狠一拂袖,垂眼間卻見那冰冷無波的湖面,猶在倒映着一幕幕殘碎的記憶影像。
“哼,魂魄都已蕩然無存,作爲執念留下的記憶,失去寄託,還有存在的意義與必要嗎。”
冷聲,他語氣中不容半點疑問,仿若神諭般給予着判定。
卑微的、虛妄的,終究逃不過淪爲宿命傾軋下的劫灰。
信步踏碎波瀾浮沉,將那模糊的輪廓徹底化爲細碎的斑駁銀光,搖曳了一池清濯。
沿着這清波流光指引,他一步步不急不緩的踏上謫仙歸途。眼前綿延無盡頭的宮室,恍惚在微不察覺間已然化作了雲蒸霧澤。
在耳畔響起花開聲的剎那,一切終於迎來一場夢醒。
試煉抉擇,火的回憶,將息湮滅,還來他眉間結印彰顯。
永劫,亦在溯游着魂魄萬千的忘卻川旁,那灼灼其華的扶桑靈樹花開的瞬間,昭示完結。
只是……幽然振翼落下的瞬間,透過那點點銀藍色的飛火流瑩。他分明看到一人素衣輕衫,茫然的望着眼前景象。
那人一雙黯淡的眸子裡,倒映出陌上花開,流水如萬斛珠璣傾倒般自花苞怒放間瀑懸而出,激起雪濤數尺,形成了一片迷濛氤氳的水霧。
然而她的目光,卻始終像是彌散了覆蓋天地的霜雪。透過眼前,看向另一個遙不可及的時空。
口中微不可聞的唱着一首詩歌。
古樸渺遠的聲音,若有似無的在此間,和着流水飛瀑、冰晶殘骸,激盪開來。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