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接近子時,遠處重重疊疊的鞭炮聲響起,熱鬧喧囂聲陣陣傳來,宣示着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皎潔的月光散發着銀灰色的光芒,照在院子裡,越發襯的院子裡的寧靜。
徐玉知和冬青不自覺的收起了嬉笑的神色,連鞭炮也不燃放了。
“這人是誰啊?哪兒來的啊?”徐玉知悄悄的問冬青。
宋彥昭上次闖進他的房間時,他正昏迷不醒呢,所以他並沒有見過宋彥昭。
冬青眨眨眼,“呃,她是宋三爺,嗯,是我家娘子的朋友,住在隔壁。”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宋彥昭的身份,便含糊了一句。
朋友?深夜爬牆頭的朋友?徐玉知迷惑的撓撓頭,看着宋彥昭的神色十分古怪。
韓雲韜卻沒想到宋彥昭會直接說讓他讓個方便給他們,一時間愣住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嘴角浮起一抹譏諷,“宋三爺,我沒記錯的話,這是羅娘子的家吧,要趕我走,您好像還沒有這個權利吧?”
宋彥昭雙手環胸,斜睨着韓雲韜,“你叫她羅娘子?”
韓雲韜有些迷茫,不明白他話題爲何轉換的如此突然,“是啊,怎麼了?”
大家不都是叫她羅娘子嗎?
宋彥昭笑了,比起剛纔的臉色陰沉,不知爲何突然間心情變得愉悅起來,“沒什麼。”
他轉頭看向一直沒說話的穆瑾,“我有事要單獨給你說。”
穆瑾歪着頭打量他,“什麼事非得現在說?”
宋彥昭咬牙瞪她,這個不省心的丫頭,難道就不會把旁邊那個礙眼的男人打發走嗎?
韓雲韜在旁邊冷笑一聲,“是啊,宋三爺,什麼事非得現在說,今日可是除夕之夜,辭舊迎新的好時辰,做什麼非得現在來耽擱羅娘子的時間?”
宋彥昭哼哼了兩聲,深深的看了穆瑾一眼,突然間伸手攬住了穆瑾的腰,足尖一點,已經竄上了高牆。
“都說了我們是有悄悄話說,韓郎君自然不方便聽,既然韓郎君不肯給我們方便,那我只能自己找方便了,韓郎君自便吧。”
“哎,你.......”韓雲韜眼睜睜的看着宋彥昭攬着穆瑾從他眼前一個飛躍便消失了蹤跡,氣的手指都哆嗦了。
太霸道了,簡直太霸道了,怎麼會有這麼霸道的人!
“冬青,還愣着幹什麼啊?快去追你們家娘子啊!”韓雲韜氣得跺腳,見冬青呆愣着站在院子裡,忙喊道。
冬青笑眯眯的搖搖頭,“不用了,他傷害不了我家娘子的。”
宋三爺的功夫和她家娘子的旗鼓相當,是欺負不了她家娘子的。
再說,宋三爺每次對上她家娘子,只有被氣的七竅生煙的份,哪裡有什麼還手的餘地。
因此,冬青表示一點也不擔憂她家娘子的安危。
韓雲韜焦急的連聲跺腳,“怎麼會傷害不了,三更半夜的,他一個男子把羅娘子就這樣擄走,實在是有失體統,有失體統!”
體統是什麼?冬青迷茫的眨眨眼,她家娘子好似從來沒在乎過這兩個字吧。
“哎呀,韓郎君啊,您就別操心我家娘子了,來,我們還是放鞭炮吧。”
宋彥昭只覺得胸中有一團火在燃燒,他攬着穆瑾跳出宅子後並沒有停留,暗夜之中也沒有細細分辨方向,幾個飛躍,等他停下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秦淮河邊。
大抵是因爲除夕的關係,家家戶戶團圓夜,秦淮河上出奇的安靜,不同於平日裡的燭影搖紅,濃酒笙歌,幾座畫舫靜靜的停在河面上,依稀可見朦朧綽約的燈光,河水泛着輕輕的漣漪,映的宋彥昭的臉色晦暗不明。
他這才發覺自己懷裡還攬着一個人,少女婀娜的曲線在他的環保下貼近了他的身子,隱隱的藥香味侵襲着他的鼻翼,讓他忍不住生出再靠近一點的心思。
宋彥昭的臉騰的一下子就紅了,慌亂的鬆開了自己攬着穆瑾的那隻手,退後了兩步,只覺得耳根子都燒起來了。
“輕功不錯,比我的好。”宋彥昭的心跳如擂鼓般,便聽到穆瑾笑盈盈的聲音響起。
聽聲音似乎並沒有生氣的意思,宋彥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擡眼看向穆瑾。
月光下的少女正站在河邊,杏眼圓睜的看着他,河岸邊掛着的燈籠搖晃着,有暗黃的燭光映射在她臉上,襯托的她的臉色白皙靜謐。
宋彥昭的心跳不自覺的又慢了半拍,爲了掩飾自己的慌亂,他故意撇撇嘴,“總算是聽到一句誇獎我得話,我輕功可是真的用心練了三年的。”
“唔,”穆瑾點頭,“怪不得比我好,不是有話和我說嗎?說吧,什麼事?”
什麼事?宋彥昭一愣,他哪裡有什麼事,他就是突然之間想看到她,很想見到她,大晚上跑過來後,卻發現她和那姓韓的有說有笑的。
一想到那個場景,他就覺得十分不爽,那種不爽讓他當時就恨不得上去將穆瑾拽走。
“你過年怎麼沒回穆家?”他甕聲甕氣的問穆瑾。
穆瑾默然片刻,道:“兩個多月前,穆大人就將我趕出家門了,所以我家過年只有我和冬青倆人。”
趕出家門?宋彥昭一愣,想起上次明惠公主跟他說的穆家的事情,隨即又大怒,穆慶豐實在太過分了,不管怎麼說,穆瑾也是他的女兒,他怎麼能將她趕出家門,讓她一個小娘子在外面顛沛流離的。
見宋彥昭臉色突然陰沉下來,穆瑾笑了,“我並不在意他將我趕出家門,相反,我很高興。”
是因爲在那個家從來沒有感受到過親情吧?宋彥昭有些心疼,又不敢問太多,怕引起穆瑾不高興,沉默了下,才問道:“所以你才叫了那個姓韓的來陪你和冬青過年?”
“算是吧。”穆瑾不置可否的點了下頭。
宋彥昭皺眉,“只是在湯山見過一面,你瞭解他嗎?你就敢往家裡邀請人家,你知道他是不是好人,萬一他要是個壞人呢,你把他請進家裡不是很危險嗎?你這個丫頭怎麼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萬一要是被欺負了怎麼辦?”
一想起剛纔的情景,宋彥昭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說話便跟連珠炮似的。
“叫個朋友來熱鬧一下嘛。”穆瑾疑惑的看着他,不解他爲何如此激動,“再說韓郎君和徐郎君都是書生,真要說欺負,也是我和冬青欺負他們。”
以她和冬青的身手,四個大漢都未必能近得了她們的身,何況是韓雲韜,徐玉知那樣的書生,穆瑾覺得宋彥昭有些小題大做。
這是一回事嗎?他們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嗎?
宋彥昭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我說的不是這種欺負,好不好?”
“那是那種欺負?”穆瑾不解的望着他。
宋彥昭有些煩躁的閉了下眼,“我說你一個小娘子,深更半夜的和兩個男人在一起,傳出去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你不說,我不說,韓郎君不說,怎麼會傳出去?”穆瑾睜着一雙大眼望着他。
他想說的不是會不會傳出去好不好?宋彥昭氣悶的在河岸邊徘徊了幾步,突然間猛然站到了穆瑾跟前,低聲吼道:“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就算以後要找人陪着,也只能找我,不許找別人,知道嗎?”
“啊?”穆瑾驚訝的小嘴微張,眼中全是迷茫。
宋彥昭瞪她,“啊什麼啊?記住了嗎?”
穆瑾點頭,“記住了,可是,爲什麼不許找別人?”
宋彥昭神色一頓,隨即不自然的哼了一聲,低低的吼了一句,“不許就是不許,沒有爲什麼。”
穆瑾歪着頭打量他,眼中滿是疑惑,半晌,看得宋彥昭神色越發不自在,惱羞成怒的瞪着她,“你看什麼?”
穆瑾搖頭,咕噥了一句,“你今晚好奇怪。”
宋彥昭額頭青筋抽了下,“我剛纔說的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穆瑾擺擺手,沒什麼誠意的敷衍了一句,覺得宋彥昭今晚的言行舉止實在古怪,懶得跟他爭辯,索性轉移了話題,“宋彥昭,秦淮河有你家的船嗎?”
見穆瑾應允了自己不再找韓雲韜,宋彥昭心情大好,“有啊,你往後看,看見沒,那首就是我家的畫舫。”
穆瑾順着宋彥昭的手往右看去,只見右手岸邊停着一隻中等大小的畫舫,弧線優美,四周雕刻着浮雕祥雲。
宋彥昭拉着她的手上了畫舫,“走,帶你去船上坐會。”
穆瑾沒有防備,被宋彥昭拉個正着,她的注意力都在宋家的畫舫身上。
宋彥昭只覺得手心裡握着的小手又細又滑,他的一顆心怦怦跳着,飄飄然的便上了畫舫。
因爲過年的關係,宋家的畫舫也是張燈結綵,船工正窩在艙裡打盹,聽到說話聲出來查看,才發現是自家主子帶着個妙齡小娘子上了畫舫。
船工也不敢多問,忙拿起船槳,划着船往河上走。
穆瑾跳上船便鬆開了手,四處去看畫舫,看着被鬆開的手,宋彥昭的心有片刻的失落,只得跟在她身後爲她解說。
等到穆瑾將畫舫上下都看了一遍,纔在舫廳中端坐下來,船孃匆匆端上來四碟小菜,一壺溫好的酒。
此時正好子時,秦淮河上兩岸的河房邊上鞭炮聲四起,到處都是熱鬧喧譁的聲響和彼此拜年的問候,越發襯的河心上的畫舫靜謐安然。
明月灑在河面上,映進舫廳內,少年少女面對面安然靜坐,美好的如同一副水彩畫。
穆瑾笑眯眯的向宋彥昭施禮,“過年好,恭喜發財!”
說完後,又將手伸到宋彥昭面前,“壓歲錢拿來!”
宋彥昭一愣,隨即失笑,“你這麼大人了,竟然還要壓歲錢?”
穆瑾杏眼圓睜,“再大也沒有你大,你比我大,不應該給我壓歲錢嗎?”
宋彥昭竟無言以對,他是臨時起意出來的,身上怎麼會裝着銀錁子?
他在懷裡摸了片刻,摸出一隻荷包來,故作不在意的丟給穆瑾,“我身上沒帶銀錁子,只有這個,諾,我在湯山買的,給你當壓歲錢吧。”
穆瑾打開荷包,拿出一隻通體瑩白,白中隱隱透着一抹流動的綠色的玉鐲子。
她將鐲子直接往手腕上一套,大小正合適。
“謝了!”她笑眯眯的晃動着手腕,向宋彥昭道謝。
宋彥昭見她玉鐲子在她手腕上帶着大小合適,且越發襯的她皓腕如雪,心裡暗暗鬆一口氣,決定過完年請石虎那小子吃酒。
他們回來的時候在江寧逛了下,石虎那傢伙非得給他媳婦去買首飾,還慫恿着他也買一個,說什麼送給心上人,她一定會高興的。
宋彥昭當時一眼便看上了這個玉鐲子。
現在看到穆瑾帶上它,眉眼含笑的樣子,宋彥昭不自覺的嘴角翹了起來。
穆瑾倒了一杯酒,淺淺小酌兩口,眯着眼滿足的笑了。
“好多年沒有過過這樣安然靜謐的新年了,還有禮物收,真好!”
宋彥昭看着她笑的眉眼彎彎的樣子,仰頭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纔將胸口的鬱悶往下壓了一點點。
這些年的除夕夜她過的一定不好吧?他有心想問一句,又覺得會破壞眼前美好的氣氛,只得悶悶的又喝了一杯酒。
倆個人就這樣端坐着,看着圓月,河水潺潺,不知不覺一壺酒下了肚,天邊也漸漸泛起一抹魚肚白。
船工不知何時已經將船靠了岸。
穆瑾站起身來,向宋彥昭施禮,“多謝你了,宋彥昭。”
宋彥昭站起身來,嘴脣囁嚅了下,他想要的不是感謝,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想起上次這丫頭說的不嫁他的話,宋彥昭到了嘴邊的話便又咽了回去。
“我要回去了,”穆瑾轉身往河岸上走,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事來,轉過身來道:“對了,還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我年後大概就要離開金陵了。”
什麼?離開金陵?宋彥昭臉色一變,“你要去哪兒?”
穆瑾笑了笑,眼神中驀然迸發出無限的光亮來,越發顯的她整個人都神采奕奕的,“我要去自由自在的行醫,自由自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