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中午的時候,藍沫終於等到了消息,一個她既焦急等待又害怕知道的消息——爸爸被抓了。藍沫擱下電話,把頭伏在桌上默默地哭了一會兒。
既哭自己,也哭藍凌,她們徹徹底底地成了沒人管的孩子。下一步該怎麼辦呢?該守在家裡餓死嗎?還是?去找外公外婆?外公外婆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一日三餐藥水藥丸不斷,顧自己也顧不過來,哪裡還有精力來管藍沫?找爺爺奶奶?藍沫搖了搖頭,重男輕女的奶奶一直都很不喜歡藍沫和藍凌,從來沒有好好瞧過她們一眼。一直勸媽媽再生一個,結果媽媽又生了藍雨,卻沒生出奶奶盼望已久的孫子,奶奶氣壞了,索性不再來了。還有誰?親戚嗎?藍沫很小的時候,總是看到有很多親戚來家裡,有舅舅,有姑姑,有阿姨,有哥哥,有姐姐,她們對藍沫都是笑眯眯的,還會把藍沫抱起來,藍沫會開心地咧着嘴“咯咯”直笑。給藍沫帶好吃的裡面有一顆話梅的棒棒糖,和香香的巧克力果凍。那時候家裡熱鬧的不得了,但是幾年後,爸爸開始酗酒賭博,花光了錢,也四處問親戚朋友借,能借的全借了,卻又還不上錢,所有的親戚都怕了。從此沒有一個親戚再來藍沫家了。藍沫只覺得家裡好冷清啊。便會經常仰着臉問媽媽,“媽媽,舅舅什麼時候來?”“媽媽,姑姑什麼時候來?她上回說要給我帶蛋糕,她是不是把我的蛋糕吃掉?所以纔不來?”媽媽嘆着氣撫摸着藍沫的臉,“因爲他們都搬家了,搬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了,所以不能來看藍沫了。”“那我的蛋糕怎麼辦?”“傻孩子你怎麼一天到晚就記得吃的呢?!”
去找媽媽?這似乎是唯一一個有點可能性的選擇了。媽媽。藍沫好想媽媽。做夢也想再次回到媽媽的身邊,做以前那個無憂無慮可以在媽媽懷裡撒嬌的藍沫。去找媽媽。藍沫又重複了一遍。心裡稍稍感到了一絲希望。對。去找媽媽!媽媽畢竟是媽媽,媽媽總不會不要自己的孩子的。
藍沫看看時間,不早了,快下午一點了,拿了兩隻乾淨的碗去拉麪店買了兩碗牛肉麪。6塊錢一碗呢!藍沫還多給了老闆兩塊錢讓他在碗裡多添些牛肉。要是在平時,藍沫是絕不會捨得花這麼錢的。這不是因爲就要去找媽媽了嘛。
藍沫端着面回來的時候看見藍凌已經在門口守着了,一見着藍沫就屁顛屁顛地迎上來,咧着嘴,“姐姐,你終於回來了,我一直在門口等着你呢。”藍凌因爲掉了好幾顆牙,講起話來嘴巴會“噝噝”漏氣,藍沫經常會拿她開玩笑,“小凌,你的嘴巴是不是破了?怎麼在漏氣呢?”藍凌緊張地馬上緊緊地閉上嘴,眼珠子滴溜滴溜害怕地轉着。“哈哈哈哈,”藍沫捂着肚子大笑,“姐姐在逗你玩呢。”藍凌眨巴了一下眼睛,試探性地張了張嘴,用一本正經地語氣說,“姐姐,如果我的牙齒都掉光了,是不是會漏氣漏得更厲害?”“傻。如果牙齒都掉光了,那就不漏氣了啊。”藍凌恍然大悟,“對哦。”
“你等我幹什麼?” “我怕你迷路啊。”
“我看你是嘴饞吧。我買了牛肉麪哦。”
“真的嗎真的嗎。”藍凌踮着腳尖仰起頭努力往藍沫的碗裡張望,“真的是牛肉麪哎。姐姐,你是不是今天在路上撿到錢了?”
“非得撿到錢了才能買牛肉麪嗎?”
“是哦。”藍凌一邊應着一邊暗搓搓地把自己髒兮兮地手指伸進碗裡……
“去去去。先去洗手。小髒蟲。”
“我的手很乾淨的。不用洗。”
“不行。只有洗了手才能吃麪條。不洗手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老師告訴我們要節約用水,所以不洗手的孩子纔是好孩子。”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好吧……姐姐真霸道!”
“凌凌,吃完麪條去換件乾淨的衣服,我帶你去找媽媽。”藍沫嚥下了最後一根麪條,打了一個飽嗝。
“媽媽?”藍凌擡起埋在碗裡的臉,“去找媽媽?媽媽不是不要我們了,如果我們去找媽媽了,那爸爸怎麼辦?”
“爸爸,這幾年不回來了。”
“爲什麼爸爸這幾年不回來了,是爸爸也不要我們了嗎?” “你哪裡來這麼多爲什麼啊?!我讓你吃完去換衣服你就去換衣服,不要每天問這麼多的問題,我真的很煩你知不知道?!”藍沫壓抑了很久的火氣終於爆發了,最近兩天的事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心煩意亂地擺弄着手裡的筷子。
藍凌愣了一會兒,把臉又埋進了碗裡,過了一會兒,藍沫聽到藍沫壓低的抽噎聲,藍沫又後悔了,藍凌跟着自己也已經很可憐了,自己火氣再大再心煩也不能發泄在藍凌身上啊,藍沫想道歉,可是當姐姐的自尊心讓她又開不了口。藍凌索性離開飯桌,提着一個熱水瓶,去後門水池洗頭。
洗完頭髮,藍沫坐在水池邊上曬頭髮,拿了一片樹葉擋住了臉。陽光太過熱情,不一會兒便曬得藍沫有點頭暈,她便把位子挪到了樹蔭下,
幾年前的一天,也是這個時候,太陽也是這麼好,也是在這個大樹下,她躺在樹蔭下的竹躺椅上,媽媽坐在小板凳上給藍沫洗頭,藍沫舒服地眯縫着眼睛數大樹上的葉子,“一,二,三,四,五……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一架飛機從藍沫頭頂飛過,“媽媽,快看,飛機!”藍沫激動地大嚷。
“嗯。飛機。” “媽媽飛機爲什麼會飛?”
“因爲飛機有翅膀啊。小鳥也有翅膀,所以小鳥也會飛。”
“媽媽我爲什麼沒有翅膀?”
“額。”媽媽一時語塞。
藍沫眼珠子一轉不轉地盯着飛機看,一直看到飛機鑽機雲層裡裡才肯罷休。
“哎呀。糟了,我忘記數到哪裡了!”藍沫懊惱地一拍腦袋,只好認認真真地重新開始數,“一,二,三,四,五,六,七……”
媽媽溫柔地揉搓着藍沫的頭髮,揉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潔白的泡泡。
“我們家沫沫的頭髮又黑又軟,長大後肯定是個長髮飄飄的大美女!” “就像媽媽一樣嗎?” “不,比媽媽漂亮千倍萬倍!”
藍沫有些恍惚,說話聲音彷佛還在耳邊迴盪,可是一切又已物是人非。原先的那把竹躺椅歷經幾年的風吹日曬,早已破敗不堪,又在一年前的某個下午,被幾個頑皮的小孩在上面又踩又跳,還在石階上拖上拖下,終於支撐不住,壽終正寢了。
藍沫有些傷感,起身進了屋,藍沫正坐在小牀上玩着洋娃娃,身上已經換好了衣服,一條白底紅花連衣裙。這是藍凌最喜歡的一條裙子,這條裙子是學校裡的老師買給藍凌的。每當藍凌高興的時候,都會穿這條裙子。也沒有太多東西好整理,藍沫找了個結實點的塑料袋,裝了幾件乾淨的換洗衣物,在房子裡轉悠了一遍,四處打量了一下,沒有什麼東西好帶了,幾把坐在上面會“咯吱咯吱”亂叫的破竹椅,一張會搖晃的桌子,一個底部有個小洞的鍋,一臺要用筷子推一下才能轉動扇葉的電扇,算是這個屋子裡,最值錢的東西。應該說,沒有什麼東西好讓藍沫留戀了,藍沫曾經做夢都想離開這間屋子,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讓藍沫羞於向人提及的生活。
但是,到了藍沫真正要離開的時候,藍沫卻並沒有感到多少喜悅,只是深深的不捨。在這間屋子裡,藍沫曾笑過,也哭過,高興過,也煩惱過,藍沫在這裡呆了18年,整整18年,屋子裡的角角落落,藍沫都瞭然於心。藍沫專注地看着,用指尖觸碰着屋子裡的每一處,好像要永遠把它們記在腦海裡。
“啊,來不及了,5點了。”藍沫回過神來,再不走,真的要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去媽媽家的路藍沫並不熟悉,從來沒走過,只能憑村裡人指點所畫下的潦草的地圖。如果天黑了,藍沫和藍凌很可能會迷路,那時候就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wωw ▪тTk án ▪C〇
“凌凌,你還沒好嗎,快點,哎呀,你還要幹嘛去啊。別磨磨蹭蹭的了。”
“我去拿洋娃娃。” “拿什麼洋娃娃呀。走吧”藍沫着急地催促着。
“我還要上廁所。”
“你不是剛剛纔上過廁所嗎?”
“現在又想上了。”
藍沫無奈地等藍凌上廁所,左等右等也不見藍凌出來,
“好了嗎?”
藍凌磨磨蹭蹭地出來,“我還想……”
“你還想幹嘛啊?你是不是不想去媽媽啊?”藍沫脫口而出,卻不想真的說中了藍凌的心事。 藍凌低下了頭,藍沫走過去緊緊抱住了藍凌,“凌凌,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去找媽媽,我知道你恨她,恨她在我們最需要她的時候離開了我們,我也一樣。可是如果不去找媽媽,我們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啊,我們吃什麼呢?”藍沫說着說着不禁流下了眼淚。
“是我吃的太多了嗎,我會吃的少一點呢。我們呆在家裡哪裡也不去好不好?”藍凌近乎哀求地看着藍沫。 “傻凌凌,我們沒有錢,如果我們不去找媽媽。那我們拿什麼去付房租,拿什麼去付水電費,拿什麼去買吃的,拿什麼去付學費呀?”
“那我不去上學了行嗎?”
“唉。”藍沫嘆了口氣,用毛巾擦乾了眼淚。
“乖,走吧。”
太陽快下山了,落日的餘暉淡淡地灑在地上。
藍沫的心裡也沒底。
如果這個地址是錯的怎麼辦,如果地址是對的但是藍沫走錯了怎麼辦?藍沫向來都不會看地圖,是個徹徹底底的路癡,完全沒有方向感,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唉!煩死了煩死了!藍沫已經有六年沒有見到媽媽了,藍沫都快想不起來媽媽長什麼樣了,見到媽媽了應該說些什麼呢,是該乞求媽媽收留我們嗎?如果媽媽不要我們了怎麼辦呢,我們又應該去哪裡呢?但是如果媽媽同意了但是媽媽的老公不同意該怎麼辦?對於腦海裡的一連串問題,藍沫都毫無頭緒,並且這些問題想得藍沫頭疼,藍沫決心不去想它們。走一步算一步吧。
天慢慢黑了下來,路燈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路邊人家的窗戶裡飄散出了一陣又一陣濃郁的飯菜香。
也不知道已經走了多少路,藍沫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失去了繼續往前走的勇氣。
“姐姐,我好渴,我想喝水。”
藍沫這時也感覺到了口渴,翻翻袋子卻發現忘記帶水杯了。
“再堅持一會兒,就快到了。”就暗暗加快了腳步。
路上的寥寥幾個行人也都個個行色匆匆,他們家人一定也早已準備好了熱騰騰的飯菜在焦急地等待着他們的歸來吧。
可是,又有誰在等我們呢?藍沫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感受過有人牽掛,有人等待的日子了。以前,她因爲英語聽寫默寫不出,或者數學算術題做不對,經常會被老師關在學校裡留晚學,媽媽就會在藍沫的學校門口焦急地等待着,伸長脖子看着學生一羣接一羣,然後一個接一個從學校裡揹着書包走出來,直到最後,學生差不多零零散散地都走光了,校門外的家長也都走光了,天漸漸黑了,路燈亮了,媽媽還在門口等藍沫,等藍沫終於默寫出了,題目做對了,揹着書包如釋重負地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一片漆黑了,媽媽站在明亮的路燈下,還在瞪大了眼睛癡癡地等着。有時候藍沫貪玩,和幾個小朋友一起跳橡皮筋,直到天黑得都看不清對方的臉的時候,藍沫纔想起來回家,然後慢騰騰地背上書包往家裡走,家裡總有盞燈獨自爲她點亮。媽媽守着一桌熱了一遍又一遍的飯菜,正在焦急地等着藍沫的回來。
藍沫停住了腳步,擡頭呆呆地看着別人屋裡透出的燈光,和窗戶後隱約晃動的人影,想像着屋內的人喜氣洋洋的溫暖的吃着飯,聊着家常,看着電視,也許有隻小狗,討好的甩着尾巴,在他們的腳下繞圈,擡着頭巴巴地等着落下的食物。
“姐姐,是到了嗎?”藍凌也擡起頭往上看。
“嗯?快到了,再過幾個弄堂就到了。”藍沫回過神來,擡起腿,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沒走一步都讓藍沫感到無比的疲憊。
如果沒找錯的話,媽媽的家就快到了,距離越近,藍沫越感覺到心“撲通撲通”的跳的厲害。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鐘了,媽媽一家現在應該已經吃過飯了吧。媽媽,曾經無比疼愛藍沫的媽媽,曾經是她一個人的媽媽,現在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和距離感。
媽媽看到我,會是什麼反應?藍沫不安地想。
轉了一個彎,藍沫和藍凌拐進了一條黑乎乎的小弄堂,這條弄堂上沒有住着一戶人家,也沒有來往的路人,四周一片寂靜,耳邊迴響的只有藍沫和藍凌的腳踩在石子路發出的沙沙聲,藍沫感到心裡發毛,她緊了緊握着藍凌的手,感覺到了一絲安全感,至少自己現在不是一個走在這條路上,藍沫不停地在心裡安慰着自己。弄堂裡唯一一盞白熾燈已經年久失修,有氣無力地散發着黯淡的光,黯淡得讓藍沫很難看清腳下的路,藍沫只能憑着感覺拉着藍凌往前走。可是那盞燈卻跟藍沫開了個玩笑,還沒等藍沫和藍凌走完這條路,便發出一陣輕輕地“嘶嘶”的聲音,接着劇烈地忽閃了幾下,便徹底的熄滅了。周圍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藍沫瞬間覺得她的世界也陷入一片黑暗。藍沫的背脊一陣發涼。
“姐姐,我怕。”藍凌帶着一絲哭音說。
“別怕,有姐姐在。”藍沫害怕的身子像刷糠般抖個不停。
“凌凌,別怕。”藍沫提高了聲音,給自己壯膽。
“姐姐,你說這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別胡說八道!”藍沫雖然嘴上這樣說,但是心裡卻怕極了。
藍沫想快點走完這條衚衕,走到有明亮路燈的,有路人的,有好多人家住着的大路上去,可是藍沫又不敢走快,因爲她對面前漆黑的未知的路感到深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