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金山道:“我正要和你說,結果這家人就來了,因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放心吧,一切妥帖,明天老王就搬走,旁邊那個鋪子倒出來,咱們可以修葺了,其實不用怎麼大修,不過是把傢俱櫃子等撤一撤,擺幾張牀和屏風,再弄個藥臺罷了。只可惜這鋪子卻沒有後院,它身後也是兩家鋪子呢,所以不能再添幾個院子給阿醜種藥材。”
夏清語笑道:“我們本來也不需要更多的院子,有你那改了工坊的大宅子的前院後院,就差不多了。再不夠,等把海匪打跑了,你鄉下不是還有地和莊園嗎?你看,種藥材的地方有的是,現在最緊張的反而是住院的牀位,有這麼個鋪子暫時夠用就行。”
正說着,就有方氏打發小白和果子來請夏清語回去用飯,於是仍然由孫長生留在這裡看着,其他人回去用飯。
那聶金宗直等到夏清語等人都消失不見,看着孫長生也在桌前聚精會神的看書,他這才小聲咕噥道:“這是怎麼說?難道還真是天上的神醫下凡?怎麼連這個都能治?”
聶佑華微微一笑,知道父親雖然嘴上不肯服軟,心中卻已經是敬佩驚詫了。想必以後他不會再和那些老爺子一起,對杏林館大加抨擊批判:本來麼,人家就是懸壺濟世行醫救人的,礙着你們什麼了?就算治死人,那還有官府呢,用得着你們私下裡煽風點火嗎?
聶佑華不是讀書的料子,所以長大後便安心做了地主,偶爾瞞着父親做些生意,於人情世故上明白的很,對這些老先生抨擊杏林館的那條理論很是不以爲然,甚至之前他們對失德女子的批判,他心裡也是有些不認同的,只是從小家教嚴,不敢頂撞質疑父親罷了。如今看來,在杏林館經歷了這麼些,尤其是看見那個被他們逼死的婦人的孩子,只怕父親嘴上不說,心裡也不可能一點兒都不受觸動。以後做事大概會三思而行了,這讓聶家長子很是欣慰。
“生不出來的孩子,她在肚子上切一道口子,就拿出來了?”
陸府的後花園涼亭中,葉夫人坐在正中位置,甄姨娘和許姨娘坐在她左右下首,白芷琥珀和其它幾個丫頭一起陪站着,都在聽朝雲說杏林館救產婦的事。聽完了,就連一向對夏清語印象不好的葉夫人也不由驚訝問了一句。
“把肚子剖開拿出孩子,這……這和那些海匪有什麼兩樣?太太不知道,從來了江南,妾身等常能聽說那些禽獸不如的海匪的暴行,這便是其中一個。”
甄姨娘心中憤恨,表面上卻只是驚訝的曲解了一下,海匪的暴行也沒說太清楚,這樣血腥殘酷的事,在婆婆面前還是要有所保留的。
朝雲心中十分憤怒,暗道這甄姨娘也太能顛倒黑白了吧?明明是救人的事兒,讓她這一說,竟成了海匪,幸虧爺不在這裡,要在這裡聽見這話,還不得氣死?不過若真是爺在這裡,料着她也不敢說這話。
葉夫人卻沒被甄姨娘的話矇蔽,只是淡淡問朝雲道:“那那個產婦和胎兒都活了?”
朝雲忙陪笑道:“可不是都活了呢?因爲爺說杏林館配的咳嗽藥好用,聽說配了新藥就讓奴才過去買幾瓶。奴才親眼看見的,那產婦也活得好好兒的,如今都能下地走動了,竟是在杏林館坐起了月子。那小孩兒和祖父祖母暫時住在客棧裡,每天抱來母親這裡餵奶,說這也是奶奶建議的,孩子還是喝母親的奶好,不然他們家原本是僱了奶媽的。”
甄姨娘恨恨剜了朝雲一眼,暗道太太不過問了一句,誰讓你說這麼詳細了?就連許姨娘,都是不動聲色的打量了朝雲幾眼,這小廝的態度轉變讓她有些心驚,暗道莫非這還是有什麼兆頭在裡面?
“不管怎麼樣,能救活這一對母子,也是功德。”葉夫人點點頭微笑:“聽你這麼說來,她如今的性子倒變好了些。”
朝雲心想何止變好啊?簡直好得不得了,有心再誇幾句,只是看到甄姨娘噴火的目光,這小廝也意識到自己不能得意忘形了,於是隨口附和了兩句便作罷。
“聽說你們爺最近常往那裡跑,是有這事兒嗎?”經過了充分的鋪墊後,葉夫人終於問到了主題。
這問題也不出朝雲所料,在心中小心安排了一下措辭,便老實道:“回太太的話,爺這幾日倒是去了兩趟杏林館。如今正是伏裡,眼看再過二十天就立秋了。爺說若是不出意料,今秋和海匪必有一場大戰,奶奶先前答應爺,會做出新藥來降低將士們的傷亡,如今那新藥用了些日子,效果也不錯,所以爺過去和她商量要大量製作這些藥的事情。”
葉夫人微微皺了下眉頭,好半晌才淡淡道:“只是談論做藥的事?沒有談論別的嗎?”
朝雲笑道:“奴才聽到的,只是談論做藥的事。大奶奶如今也十分繁忙,也沒時間和爺嘮家常。爺更不用說,這大戰在即,各地運來的糧草,各衛所的官員調動,士兵訓練,等等等等,需要準備的事情多着呢,幸虧總督衙門隔着咱們不遠,不然爺怕是回來住的時間都沒有。”
葉夫人點點頭,兒子這陣子忙她是知道的。只是聽甄姨娘說他去了好幾趟杏林館,連千金堂的人都看見過三五回,因此心裡不安,乾脆叫來朝雲問一問。
這會兒聽見這些話,倒還稍微放了心,於是對朝雲道:“行了,你下去吧,照顧好你們爺。他身邊一直是你們兩個小廝服侍着,服侍得好也就罷了,服侍不好,我就唯你們是問。”
朝雲很明白這所謂的服侍的好不好不是指服侍的周不周到,而是別讓陸雲逍和夏清語在一起纔是最重要的。他心中不由得好笑,暗道太太啊,我們只是兩個小廝,爺要做什麼,哪裡有我們多嘴的餘地?甚至爺真要做這件事,就算是您,也未必能阻止的了吧?
仗着陸雲逍的寵愛,朝雲並不把葉夫人這威脅放在心上,反正有什麼事情都有主子幫兜着,他們兩個怕什麼?
因請了個安後退下,一路來到書房,就見陸雲逍已經從外邊回來了,看見他便微微一笑道:“太太叫你過去做什麼?”
朝雲把事情說了一遍,陸雲逍點點頭沒說什麼。雖然之前在兩個小廝面前坦誠心意,也下定決心要重新娶回夏清語。但真正要這麼做,他卻也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甚至上一次兩人不歡而散,他都沒想到要用什麼藉口來化解。只能藉着大戰在即的機會,厚着臉皮主動登門,藉着和夏清語研究製作新藥的事,纔不動聲色將兩人之前的那點“干戈”化解了。
陸雲逍是知道母親心意的,他也能理解。若是幾個月前有人和自己說,他會後悔休了夏清語,要把她再娶回來,他不也是當笑話聽嗎?更會覺得這是侮辱。真要娶一個棄婦回府,壽寧侯府的面子往哪裡放?
只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掙扎拉鋸,陸雲逍也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但迫在眉睫的戰爭卻讓他不得不把這些心思推後,好在夏清語也是個靠譜的。這段日子裡,卻也沒給那個晏子笙空子可鑽。
別看那天遇見晏子笙的時候,陸雲逍嘴上說的硬,列舉了一大堆夏清語不可能嫁給對方的理由。但小侯爺心裡其實很清楚:晏子笙的條件在男人當中真算是頂尖的了。不必說別的,只說人家身邊沒有小妾通房這一點,就甩自己八條大街。風流算什麼?只要婚後忠貞就行了。更不用說那也是個才貌雙全,身家豐厚的。自己再怎麼文韜武略,但只要那封休書還在夏清語的櫃子裡,讓她時時想起自己當日的無情,那自己幾乎就沒了和晏子笙力爭的餘地。
說起來,當初到底爲什麼就那麼無情呢?休書遞出去,連一點兒後悔也沒有,心裡全都是滿滿的放鬆,五年的夫妻啊,鬧到最後,他親自休了她的時候,竟然連看一眼都懶得看。
腦海中慢慢回憶起一些舊事,最後陸雲逍仍是頹然的嘆了口氣,他發現自己還是不能把前後兩個夏清語給聯繫起來,好像這兩人除了外貌是一模一樣的之外,其他方面全都是截然相反的。
正想着,就聽朝雲似乎問了句話,陸雲逍回過神來,看着朝雲道:“嗯?什麼事?”
朝雲終於確定主子是在走神了,咳了一聲陪笑道:“爺忘了?您答應過楊大人,今天要去杭州衛閱兵的,這已經是半上午了,閱兵式是在午時末……”不等說完,便見陸雲逍站起身,用扇子敲着腦門道:“沒錯沒錯,我竟把這件事給忘了,真是不應該。”
於是換了衣裳,主僕三個出門而去,因爲走得急,所以一路上目不斜視,也沒看見書房旁的小徑上,許姨娘和琥珀以及兩個丫頭站在那大榕樹下,正目送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