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好半天沒說話, 估計是遭了雷劈。
燕綏之等了一會兒,只等到了突如其來的忙音——萬年光棍二話不說切斷了通訊,看來刺激不小。
燕大教授挑起眉, 看着智能機的通訊結束界面,有點哭笑不得。
沙沙的腳步聲順着地毯響過來, 一片影子投落下來。
燕綏之坐在牀邊,不緊不慢地給房東發了一條信息, 嘴裡卻說着:“你把我的房東氣走了。”
“……”
什麼叫惡人先告狀, 這就是了。
發完客客氣氣的信息, 燕綏之好整以暇地擡起頭。顧晏站在他面前, 彎腰把那杯水擱在了他的牀頭櫃上, 又兩手插着口袋重新站直身體, 居高臨下地垂着眸光問:“什麼叫可能?”
“你聽了半天就聽見這兩個字?”燕綏之說着,又踢了踢顧晏的拖鞋,“別站這麼高,佔誰便宜?”
這話就很不講道理了, 畢竟顧律師本來就長這麼高, 除非鋸腿,不然矮不下來。
但這會兒的顧晏異常聽話, 大概是剛纔那句“男朋友”的作用。他朝腳邊瞥了一眼,沒有讓開,一邊任燕綏之玩笑似的踢兩下,一邊順從地彎下腰,在燕綏之脣邊吻了一下, 不依不饒地問:“爲什麼是可能?”
“因爲男朋友這種稱呼有點……”燕綏之頓了一下, 斟酌着挑了個用詞,“奇怪。”
顧晏始終插着口袋彎着腰, 雙脣離得很近,聽完又吻了一下,低聲道:“哪裡奇怪?”
他就這麼一下接一下地啄吻着,每吻一下就用他那一貫冷淡的嗓音問一句。
燕綏之被弄得很癢,又有點好笑。“男朋友”這種稱呼他倒是不排斥,只是沒想過會有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天,挺新奇的,也挺有意思。
“理由。”顧晏的目光從半闔的眸子裡投落下來。
燕綏之眯了眯眼,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顧晏確實讓人心動,完全招架不住。
但心裡感嘆歸感嘆,嘴上卻依然忍不住要逗顧晏一句,他說:“就是忽然想起一些事。”
“什麼?”
“今晚酒吧那杯大地之心,我很多年前就嘗過,大概十一二歲的時候吧。”燕綏之說,“那時候家裡的管家會調酒,我那天百無聊賴,騙着他給我調了一杯……”
他說着話語一轉,玩味似的問顧晏:“你那時候是不是剛出生?”
顧晏:“……”
他面無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頭疼,大概是疑惑自己爲什麼會喜歡這麼個不愛說人話的混賬。
燕綏之過了嘴上的癮,又趕緊擼了兩把薄荷葉子算作安撫,“還以爲你又要被我氣跑了。”
顧晏看着他,低低沉沉地“嗯”了一聲,“我也這麼以爲……但是腳不想動。”
“那就不動,這是你的房子。”
顧晏卻說:“這是你的房間。”
燕綏之愣了一下。
“你有權要求任何一個人從這裡出去。”顧晏說,“包括我。”
他希望燕綏之能試着把這裡當成一處歸屬,不受限制,不受打擾,想獨處時可以理直氣壯將任何人拒之門外,也不用礙於任何原因四處輾轉搬來搬去。
顧晏的聲音沉緩如水,明明說得很平靜,卻讓燕綏之心裡倏然一軟。
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平日裡混賬話玩笑話從沒少說,好像碰上什麼他都能應接自如,但真到了有些時候,他卻嘴拙起來,總也找不到合適的詞。
燕綏之看了顧晏好一會兒,忽然帶着笑意輕嘆了一口氣,“我上一回這樣找不到詞,還是十來歲過生日的時候。”
父母十幾年如一日地說着溫柔的祝福,他也十幾年如一日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去匹配,最終只能佯裝隨意地回一句“放心”或是“沒問題”。
但對着顧晏,這樣的回答又太過隨意了。
“我好像撞了個大運。”他說着,伸手摸了摸顧晏的脣角。
“不會。”顧晏抓住他的手指,忍不住吻過去,低聲道:“我有所圖的。”
他當然不是什麼無慾無求的聖人,他其實很貪心。
在習慣一個朝夕相處的戀人之前,他希望燕綏之能先習慣這個歸屬地,就像習慣一個家。這樣,如果以後碰到摩擦或分歧,燕綏之想到的會是回到自己房間,而不是離開這裡。
這並不是簡簡單單回答一句“好”就能達到。
但剛好,他有足夠的剋制力和耐心。
燈光曖昧,糾葛間很容易意亂情迷。
燕綏之眯起眼睛,呼吸有些亂,他感覺顧晏撤開一些,鼻尖抵着他的脖頸肩窩,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
剛剛還篤信的剋制力和耐心,轉眼就要兜不住了。
他在燕綏之嘴角碰了一下,低聲說了句“晚安”,又擡手替燕綏之把房間的燈關掉,起身就走。乍一看背影依然挺拔淡定,但腳步聲明顯比平日快一些。
就這樣,還不忘幫燕綏之把房間門掩上。
“……”
樓梯燈消失在門外,房間內徹底黑下來,只有庭院裡地燈從窗下映上來,隔着窗簾,在屋內投下一層薄薄的光。
燕綏之靠在牀頭,在黑暗中坐了好一會兒,呼吸才重新變得輕緩平靜。
他看着門的方向,聽着沙沙的腳步順着樓梯下去,越來越隱約,忽然有點好笑。
急急忙忙的,有鬼追你嗎?
他心想。
……
大清早,南十字律所的氣氛就活像喪葬館。根本原因在於高級事務官亞當斯頂着一張上墳臉,樓上樓下來回晃了好幾遍。
所裡大律師不多,都各有各的事情,根本沒來辦公室。實習生留守兒童似的,撐起了律所裡80%的人氣。這幫年輕學生們有點兒承受不拉這種氛圍,紛紛摸出智能機,在實習生聯絡羣裡瘋狂議論:
安娜
- 事務官先生早飯吃到蟲了?怎麼好像渾身不痛快。
亨利
- 蟲做錯了什麼……
洛克
- 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菲莉達
- 崩潰,他第七次從我這邊路過了,現在正靠着茶水間綠着臉喝咖啡,再過十分鐘,你們會看到我渴死的屍體。洛克你人呢???
洛克
- 洗手間。亞當斯先生什麼時候下樓,我什麼時候回。
菲莉達
- ……
亨利
- 好了,我看到菲茲小姐蹬着高跟鞋去堵槍眼了,菲茲小姐今天真是美極了。我去茶水間偷聽一下是怎麼回事。
安娜
- 一路走好。
兩分鐘後,亨利的消息蹦了出來。
- 啊……我總算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菲莉達
- 別賣關子,說。
亨利
- 搖頭翁案,二號被告的辯護律師定下來了,是顧律師。
一聽跟顧晏有關,安娜、菲莉達都蹦出來了。
- 啊?怎麼回事?爲什麼是顧律師?你確定?
- 不可能吧,顧律師不是正在公示期嗎?
亨利
-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亞當斯先生差點兒想用開水洗頭,冷靜一下。
羣裡靜默五秒,然後所有人不約而同開始瘋狂召喚燕綏之。
看到羣內聊天的時候,燕綏之剛從顧晏的飛梭車上下來。他揉了揉自己被震麻的手指,紆尊降貴地看了一眼羣裡小傻子們的討論,回覆道:
- ?
實習生們被這種級別的敷衍震住了,又愣了幾秒,而後開始一句接一句地蹦豆子:
- 阮!你看到剛纔亨利說的沒?
- 顧律師真接“搖頭翁”的案子了?
- 阮!你今天怎麼沒在律所?
- 能讓顧律師把亞當斯先生支走嗎?
燕綏之回道:
- 沒看。對。我在春藤醫院。不能。
衆人一人發了一串長長的省略號。
那之後他們再聊什麼,燕綏之就沒再看了。他回完信息就收起了界面,跟鎖了車的顧晏一起進了電梯,直奔春藤醫院感染中心11層。
這天早上剛到南十字,顧晏就去了高級事務官亞當斯的辦公室,五分鐘之後拿着簽完字的委託函出來,徒留亞當斯一個人在裡面以頭撞柱、撞桌子、撞書櫃。
“剛纔在聊什麼?”顧晏問。
“在聊你的事務官會不會被你氣死。”燕綏之笑着道,“據說劇情已經發展到他杵在茶水間,要用開水洗頭了。”
顧晏:“……”
感染中心這邊異常忙碌,11層又是主層,這裡有十來個特殊病房、兩個研究室和一個偌大的醫護辦公室,整棟樓的護士病人碰到什麼問題,都愛往這層跑,以至於大廳和走廊中的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走路帶風的。
他們剛出電梯,就差點兒跟一位小護士迎面撞上。
兩人眼疾手快,紳士地扶了一下小護士的肩膀,以免撞個滿懷弄得小姑娘尷尬。
“抱歉。”
“沒關係沒關係——”小護士連忙擺手,又衝後面招呼道,“林醫生,電梯到了。”
林醫生?
燕綏之循聲看過去,就見一個熟人正穿着白大褂,匆匆往電梯這邊跑。
正是上次幫他們弄基因檢測的林原。
“誒?是你們兩個?”林原愣了一下,“怎麼來這了?感染中心可不是好玩的。”
也許是黑市街那個醫生弄出來的後遺症,燕綏之見到他時,下意識先看向了他的眼睛。
很遺憾,不是藍色。
“來會見當事人。”顧晏道。
“當事人?”林原問,“誰?”
“一位感染患者,姓季。”
林原“啊——”了一聲,表情變得有點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