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黨
蒼龍天牢!
如果說錦衣衛和廠衛令人懼怕的戰慄,天牢絕對是一個讓人絕望的地方。
黑暗而潮溼的囚牢深處,一捆稻草散發出腐爛的味道。蟑螂在髒水裡爬來爬去,老鼠堂而皇之的從囚犯的眼皮底下走過。
在這裡,沒有人顧得上衛生,也不會有人埋怨不見天日,他們所有的希望都被抹殺,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被遺忘。
一入天牢深似海,囚牢的牆壁上不知是誰刻下的這句話,因爲時光的流逝已經有些斑駁,只剩下模糊的字跡。
桑金瓜呆看着那行字已經有幾個時辰了,時間是這裡最珍貴也最不值錢的東西了。每個囚犯都擁有數不盡的時間來發呆,卻又隨時都有可能被剝奪掉所有的時間。
“丁野……”
忽然,從桑金瓜的口中咬牙切齒的吐出一個名字來,他如同發了瘋一般撞向牆壁,伸手在上面使勁的撓着。
牆壁都是用大塊的青石澆鑄的,桑金瓜的手指很快就流淌出鮮血,一行行的血跡順着牆壁流下來,血腥味引來好幾只老鼠,衝過去拼命的舔舐着。
“金瓜!”隔壁囚室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怒喝,“不要作踐自己,我們桑家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說話的是桑雄天,身爲這一代的忠勇伯,他要比不爭氣的兒子冷靜的太多。
桑金瓜渾身一振,帶着哭腔道:“爹……我們桑家全都被下獄了,都是我連累了你們!是我上了丁野那小子的當!”
“不要胡說了。”桑雄天不悅的道,“好好保養身體,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
“爹,你真的以爲我們還能出去?”桑金瓜發了一會瘋,也略微冷靜了一些,壓低聲音問道。
“你以爲忠勇伯數代傳承是個笑話嗎?”桑雄天淡淡的道,“別急,我們桑家真要是倒了,有的是人比我們還要急呢!”
桑雄天說的沒錯,的確有人在維護他們。
京都鉅變之中,桑家並沒有摻和在兩邊的戰事裡,可是桑金瓜和白大雪走的很近,秋後算賬的時候白大雪第一個落網,桑金瓜連帶着也進了大牢。按照蒼龍皇朝的律法,一人謀反株連全家,於是桑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也全都下了大獄。
本來這種謀反的罪名最容易斷定,類似的人殺了也有成百上千了。可大理寺一直拖延下來,實在是怕得罪人。
能讓大理寺畏懼的人並不多,而且這一次出頭的並非一個人,而是一羣人!
想當年蒼龍皇朝開國之時,公侯遍地,權勢滔天。可是時光飛逝,大浪淘沙,有些家族斷絕了後嗣,有些家族獲罪被廢,到如今留存的只剩下一公五侯十伯。
這些人形成了一個隱形的勢力:貴族黨。他們平日裡的交往或許並不多,掌握的權力也並不客觀,可依靠着形形色色若有若無的關係串聯在一起,再加上綿延數百年的深厚根系,卻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力量。
這一次京都鉅變後,鴻威侯上官一清、定海侯劉雲、忠勇伯桑雄天、義勇伯馬越、信勇伯祈遇和智勇伯司馬寅全被株連。
區區十六個殘剩的公侯,一次就倒下六個,如果這些人全都被定罪,那就意味着曾經是蒼龍皇朝一大柱石的貴族一脈土崩瓦解。這對於一直充滿了榮耀和驕傲的貴族黨們來說是絕對不可以接受的!
鎮國公獨孤拓,這位碩果僅存的公爵親自出馬,往大理寺走了一趟。他跟大理寺卿說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只是從那一天起,被下獄的這幾個公侯全都如同被遺忘了一般。很多罪行很輕的官員或是殺頭或是流放或是貶爲庶人,卻對他們不聞不問,就好像牢里根本就沒有這些人。
雖然還深陷囫圇,這些公侯卻也暫時保留了性命。至於他們的命運如何,還要看朝中如何博弈!
桑雄天何等老謀深算,早就猜出外面的風雲變幻。如今他只能把桑家的命運放在那些同爲貴族的公侯們身上,至於是生是死,其實他心裡也沒太大的把握。對桑金瓜說的那些話,他也只不過是安撫兒子的情緒罷了。
桑金瓜卻信以爲真了,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道:“既然這樣可就太好了,等我出去之後,一定要跟丁野好好算賬。如果不是他,我們桑家又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
他的話音未落,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的響起來。深牢之中本來十分安靜,卻被這些腳步聲徹底的打亂,很多囚犯都從渾渾噩噩之中醒過來,望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此刻並非飯點,既然不是送飯的,那就一定是來提審的。囚犯們心有慼慼的互相打量,心說到底是哪個人又要倒黴了?
“吱嘎……”外面的一扇鐵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個年青的軍官,正是丁野麾下最爲嚴肅認真的薛貴。
如今的薛貴再也不是涼州大營裡那個帶着一絲羞怯的小兵,他身穿一件火紅色的蟒袍,赫然已經是錦衣衛中的從六品校尉。
“來人啊,把桑金瓜帶出來!”薛貴淡淡的道,話語之中帶着一絲威嚴。
“遵命!”幾個錦衣衛如狼似虎的打開囚牢,將莫名其妙的桑金瓜拎了出來。
“你們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桑金瓜嚇的魂飛魄散,他纔剛剛有了一線求生的希望,如今卻又好似墮入了萬丈深淵一般!
就連桑雄天也變了臉色,他衝到窗口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要把我兒子帶到什麼地方去?”
“我們有必要回答你嗎?”一個錦衣衛啐了一口道,“你們還以爲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侯呢?我告訴你們,現在你們只是大牢裡關押的囚犯,是造反的逆賊!”
“放肆,你們的長官在什麼地方,我要跟他說話!”桑雄天喝道。他雖然身在囫圇,卻依然帶着幾分官威。
“你要跟我說什麼?”薛貴走了過來。
“我是忠勇伯桑雄天,那是我的兒子桑金瓜,下一代的忠勇伯。你們如果聰明的話,應該知道桑家並非無根之木,外面還有很多故舊親朋!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桑雄天沉聲道。
“忠勇伯你是在威脅我嗎?”薛貴陰惻惻的笑起來,“你的所謂故舊親朋都是些什麼人啊,要不要說來聽聽?我可知道朝廷近來還在抓捕亂黨呢,如果忠勇伯你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或許可以將功折罪也說不定呢!”
“你!”桑雄天怒極,他可沒想到眼前的青年如此不通人情,難道他真的以爲桑家這一次就要徹底垮臺嗎?
“忠勇伯,我提醒你一句。你現在是階下囚,你們桑家的案子也全都交給我們錦衣衛來審理了。是生是死,都掌握在我們手中,所以你還是不要太囂張的好。”薛貴冷冷的道。
“錦衣衛……我要見指揮使!”桑雄天道。
“不好意思,指揮使大人可沒空親自審理你們。現在你們桑家的案子是冬營的統領丁野大人過問!”薛貴笑着說出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丁野!”桑雄天驚呆了。
“丁野!”桑金瓜只覺得渾身一軟,屎尿一起噴了出來。
這一刻,他們似乎聽見了死神在霍霍的磨刀,似乎看見他們桑家一百多口人蹣跚走向午門的隊伍,似乎看見了鮮血塗滿的大街!
無論桑金瓜如何的哀嚎如何的反抗,四個錦衣衛不由分說的將他拖了出去。桑雄天眼睜睜看着兒子被帶走,卻是無能爲力。
“放開他!不然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桑雄天大聲吼道,他也只剩下這一個辦法了。
“哦?”薛貴本來一隻腳都已經邁出去了,聽到這話又退了回來。
“快放了我兒子,不然我就撞死在這裡!”桑雄天有了一線希望,又重複了一遍,“如果我死了,看你們怎麼交代!”
“哈哈哈!”薛貴放聲大笑起來,“你以爲這樣就能威脅我?來人啊,幫忠勇伯一把!”
幾個錦衣衛面帶壞笑的衝進了桑雄天的牢房。
“你們要做什麼?”方纔還要撞死的桑雄天意識到一些不對勁,不由自主的退後幾步,驚恐的叫道。
“你不是想死嗎,我們是來幫忙的。”錦衣衛們獰笑着抓住桑雄天的四肢,將他高高的擡了起來。
“放開我!”桑雄天只覺得渾身發涼,他只是說說罷了,並不是真的想死啊!
薛貴的身影出現在牢房門口,面帶微笑看了桑雄天一眼:“忠勇伯,你打算死到什麼程度?我覺得爲了表現出你的節烈,還是腦漿迸裂比較好!”
“你胡說什麼!”桑雄天驚呼道。
“動手!”薛貴一揮手。
幾個錦衣衛一起用力,將桑雄天狠狠撞向牢房的牆壁。桑雄天發出一聲驚叫,眼前一黑居然昏了過去。
“大人,他昏了……”錦衣衛們當然不會真的弄死桑雄天,他的腦袋距離牆壁還有兩寸的距離便停了下來。
薛貴鄙夷的瞄了一眼道:“把他丟下來吧,我看他不會再想要去死了。”
桑雄天當然不會再想去死了,可桑金瓜很想死,因爲對他而言活着比死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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