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你要答應我，並且答應我那快要死去的妹妹一件事情。”
於倩雲一字一頓的說道，眼神之中滿是堅決。
“好。我自然要答應你們姐妹。”
吳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伸出兩隻大手，握住面前女子的雙肩：“到底是什麼事情，你現在就說出來吧。”
“如果有一天，你要和爹爹對決的時候，請你放過他來人家。”
於倩雲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情緒，哽咽着哭出聲來。
“爲什麼？爲什麼有朝一日我會和我的老丈人對決？”
吳來先是一愣，下意識的問道：“天門和殺手樓，不是已經結成了同盟嗎？”
“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於倩雲重重的搖了搖頭，忽然說道：“是了，妹妹快不行了，很可能等不到那份仙丹靈藥救命了，你要不要見她？”
這一句話，就像是五雷轟頂一般，讓吳來差點栽倒在地。
三更，江城的南城，一處乾淨卻隱秘的宅院之中。
在庭院的最深處，有一間隱秘的房門，此刻虛掩着。門外有十幾盆在寒冷的季節，依然能夠綻放的奇異花卉，美麗異常，釋放者清洌的香氣，聞起來便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而這些甜美的花香，卻依然不能夠遮擋房間裡面傳來了厚重的藥味。
這些藥物的味道，說不出來的奇怪，有幾分辛辣發酸，還有幾分迷離苦楚。但不管怎樣，就算這處房間再過寬闊，也都被藥物的氣息所填滿，甚至是房間中的一切家居擺設，都染上了這樣的味道。
房間中有一隻櫃子，一張桌子，一張牀榻。可以說佈置的十分簡單。
但是，牀榻上的這名女子，卻讓吳來幾乎崩潰。
曾經，那是多麼美麗清秀的女孩子，渾身上下洋溢着少女的氣息，肌膚白裡透紅，吹彈可破，嚶嚀的耳語，能將一顆心完全融化。
在那些美好的夜晚，吳來曾經擁有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彼此雙方都帶給對方無盡的快樂和溫柔。吳來當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將她們好好照顧，讓她們忘卻了江湖之上紛爭煩惱，只做爲他的妻子出現。
但是，一個接着一個，她們卻承受了莫大的痛苦，甚至是像這樣接近死亡。
牀上的人，是於倩月，那臉龐的輪廓還依稀可見。但是，牀上的人，卻更像是一具枯骨，已經乾瘦虛弱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在於倩月的露出被子的臉頰和脖頸肌膚之上，有大量塌陷和淤青的痕跡。
不像是燙傷，也不像是外傷，而像是因爲什麼東西的觸碰烙印，就這樣縮回到了骨骼之間。
在她的臉上，雙眼緊緊的閉合，就像是再也不能睜開，蒼白的皮膚紋理之間，充斥着詭異的色澤。
“倩月中的，究竟是什麼毒？”
吳來雙拳緊握，沙啞的喉嚨再也發不出任何的言語，指甲已經探進了自己的雙掌的筋肉裡面。
“妹妹她……”
於倩雲的像是已經哭幹了眼淚，清瘦的身軀抽搐了一番方纔說道：“這種毒，任我們殺手樓的所有人都找不出端倪。而施毒之人也早已經死了。”
“她，還有多久的時間。”
吳來一字一頓的問道。
“兩天前的時候，妹妹的狀況要比現在好得多。”
於倩雲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就像是一夜之間，她的身體連微弱的行動，都做不到了。不管我們怎樣呼喚她，她都沒有反應。”
“怎麼會這樣！”
吳來眼前一黑，連忙用手掌撐住牀沿。
忽然之間，吳來覺得自己壓到了被褥裡面，一件方方正正的東西，從觸感上看，似乎是一本小冊子。
“這是妹妹在幾天前還有意識的時候，讓我畫的。”
於倩雲輕嘆一聲，從被子裡面，牽過妹妹乾枯蒼白的手掌，分開五指，將一本簡陋的畫冊取了出來，並且遞給吳來。
吳來深深吸了口氣，看了看如同朽木一般的心愛女子，咬了咬牙，終於雙手將這本冊子接了過去。
他眼中含着淚水，小心翼翼的翻看。翻開之後，在第一頁位置上，畫着一名中年男子，這名男子相貌有幾分英俊，身形偉岸，但更多的是透出威嚴和神秘。
這個人吳來自然認識，便是殺手樓的樓主於震天。只不過這張畫像上面的人，要遠比吳來認識的岳父大人年輕幾分，至少應當是十年前的容貌了。
而第二頁的畫像，則是一對美貌的少女。
見到這一對少女，吳來又是一頭一熱，倩雲倩月的笑容，在這張畫像中，竟然無比燦爛，根本就不會聯想到那嗜血殺人如家常便飯的頂級殺手。
兩名少女眼神之中，透出了也是熱情和溫柔。
“這是妹妹要求的，她想要看到我們姐妹開心時候的畫像。”
於倩雲低聲嚶嚀道。
“這是什麼？”
吳來重重的點頭，顫抖着手掌，翻到了下面一篇，上面畫着一名衣着華美，儀態萬千的女子。然而，這名女子的臉孔之上，卻只畫出了兩隻眼睛。
“這個女子，究竟是誰？”
吳來微微的皺起眉頭，低聲問道。
“她，便是我和妹妹的親生母親。”
於倩雲的聲音之中帶着極大的傷感，眼淚終於再次滑落。
“你們姐妹的母親？”
吳來不由的一愣，再次將視線凝聚在畫像之上。
畫像中的女子大概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粉面桃花，眼神似水，透着溫柔和甜美。
只不過，幾乎完美的面容之上，卻只有一雙妙目，口鼻處乃是一片空白。
“爲什麼，我這位岳母大人的面孔，竟然會殘缺不全？”
吳來不由的問道：“難道是倩雲忘記了畫？”
“不，並非我忘記了。”
於倩雲輕聲啜泣到：“我和妹妹這十幾年來，都想要將母親的面容填補上，可是在我們的印象裡面。也只記得母親的眼神而已。”
吳來當然不會再問這位岳母大人此刻身在何處這樣的問題。從於倩雲的眼淚就能夠看出，關於其母親的事情，已經讓這一對姐妹傷心了十幾年之多。
他沒有做聲，只是靜靜的將於倩雲抱在懷中，輕柔而有力。
“妹妹說，多想再看母親一眼，所以，我便憑藉着此前的印象，畫出了這幅畫像。”
於倩雲輕輕的擦拭淚水：“可是，卻不知道妖精母親的臉孔究竟化成什麼模樣。似乎怎麼畫都不是我們的母親。”
“我知道了，這是……”
吳來在沉默中，緩緩的翻開了這本畫冊的最後一頁。
見到這張畫像之後，吳來心中一愣，緊接着全全身巨震。
不錯，畫像上的男子，正是自己。如果要論起來這張畫像的工筆，顯得有些潦草。如果不是技藝不佳，一定便是作畫時候，手一直在顫抖。
但是，畫中的人，和吳來自己卻是十分相像的，尤其是臉上的神情，就連他親眼所見之下，都覺得像是正在照鏡子一般。
而和前面幾頁不同的是，這幅吳來的畫像之上，紙張褶皺的痕跡最爲明顯。很顯然，是有人在反覆的翻看其中。
“妹妹，最想要看到的，其實是你。”
於倩雲深深嘆息了一番：“吳來，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姐妹二人是如何成爲你的妻子？還記不記得妹妹從最開始的恨你入骨，直到成爲你的妻子之後歡喜？她和我不一樣，很多事情，只要她心裡想着，會對我說出來，勇敢的面對。只可惜，她現在……”
吳來深深的吸了口氣，眼淚灑落在了病榻之上，那名形銷骨立的女子的面龐上，很快那滴淚水便被幹涸的皮膚收攏了。
“吳來，你可知道，妹妹在中毒之後，其實眼睛就已經瞎了。”
於倩雲接着自語道：“到了後來，耳朵也聽不見了。可是她依然總是對我說她很想你，萬一再也治不好傷勢，便想要見你一面……再到後來，妹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撫摸着這本畫冊，懷抱着你的畫像。”
眼淚，像是決堤的水，在吳來的眼眶之中蔓延澎湃。
“倩月！”
吳來瘋狂的呼喊着這個名字，並緊緊的握住那冰冷乾枯的手掌。
“你鬆開她的手！”
於倩雲身形一動，已經攔在了吳來的面前：“我還有話要說。”
“倩雲，你……”
吳來在本上之中，疑惑不止。
“不錯，如果沒有仙丹靈藥，妹妹很有可能撐不過三個晚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於倩雲冷冷的說道：“我是一個殺手，殺手樓的殺手，就算是失去了自己的姓名。也不應該有絲毫的難過。但是，我卻不遠失去自己的妹妹，那比殺死我還要讓人痛苦。”
於倩雲頓了一下，接着說道：“不知道我還能夠擁有這個妹妹多久的時間，而你，吳來，說不定不久之後，我們也會天各一方，陰陽相隔。”
“倩雲，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吳來徹底的迷惑了，不知道爲什麼會從心愛之人的口中，說出來這樣的話語。
“吳來，你給我留下一個孩子吧。”
於倩雲低着頭，神情恍惚的低聲說道。
“什麼？”
吳來又是一愣。
“吳來，你是我的男人，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麼活着？”
於倩雲忽然像是被點燃了所有的情緒，作爲殺手的那份冷靜蕩然無存：“你告訴我，殺手究竟是不是應該毫無感情？可是，不管我如何冷靜，當我想到有朝一日你可能會死在江湖之中，我發現我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所以……”
此刻，哭泣聲和心跳聲。是這座房間之內唯一的動靜。
“所以，吳來，在今天的這個晚上。在妹妹的面前。”
於倩雲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要你，留給我一個孩子。只有當我擁有了你的孩子的時候，我纔會勇敢的活下去。”
吳來沉默了。此刻他的情緒無疑是傷感的，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之一，就這樣躺在病榻之上，生命的氣息正傾瀉而去，作爲一個男人，卻無能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