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曆368年,八月二十七。
臨近九月,遠東的天氣已經有了一股寒意,每年這時候都是遠東農戶收穫莊稼的好時節。
蕪萊鎮是位於遠東冀州和遠州之間的邊境小鎮,由於十年前冀州大部地區被塞外呼蘭人霸佔,蕪萊鎮常年要面對呼蘭騎兵南下劫掠,許多當地百姓都紛紛遷移遠州內陸地區避難,可那些老弱幼殘的婦孺兒童行不了長途顛簸,則只能靠鎮外幾畝薄田或給人打短工勉強度日。
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穿着粗布長衫,坐在自家院子裡抽着根細長的旱菸,邊上竹藤編織的茶几上放着一小壺茶水,用紫砂壺裝盛,時不時端起砂壺對着茶嘴抿上幾口。
院子裡有個二十多歲的婦女正在將剛清洗完的衣物甩幹掛在衣架上晾曬,她面容雖然清秀,身子骨卻十分的瘦弱,那是常年操勞家務,缺乏營養補充所致。
“秀兒啊……”那老人見眼前少婦如此忙碌,想想於心不忍便道,“累的話,歇歇吧,啊?”
“爹爹,我不累,趁這幾日天色不錯,我待會兒和隔壁玉嫂他們去街上看看有沒有什麼幫襯的地兒,補貼些家用。”那個被喚作秀兒的正是這家老人的兒媳,男人半年前去遠州城內找活幹沒了音訊,全靠她一人操持着家裡大大小小家務,照顧他公公和自己年幼的一雙兒女。
“唉~都怪我這老東西沒用,早知道早早去了也省得拖累你們娘幾個。”老人一臉懊惱,不住自責,前幾年自己腿腳就開始不利索,下不了地,全靠兒子和兒媳照料纔不至於斷炊。
秀兒一聽急忙說道:“爹爹,你別這麼說,媳婦孝敬公公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要讓三哥回來聽到您這麼說,鐵定又要罵我了。”
……
鎮街一角,數十名身着破舊布甲的士兵正無精打采的或坐或躺,倚在牆角邊,兵器早就不知丟在何處。對面一個簡陋的麪攤,只有三兩人坐在一張不足一米高桌子上,俯身傳來一陣吃麪的吸溜聲,而麪攤老闆卻跑到隔壁一個賣木耙的鋪子裡和人胡侃,不住感嘆生意難做。
這時,幾輛馬車駛過,身後跟着幾十名奴僕拎着大包小包,向城門行來,守城的幾個官兵立馬精神抖擻的起身拍拍身上塵土,擠出一絲笑容,那馬車行至城門前停下,車上跳下位胖臉圓腰的中年男子,望向那幾個守城官兵,一臉的不屑。
“我家老爺要去遠州城探親,你們還不讓開!”那圓臉管家沒好氣的說道。
“原來是王老爺訪親啊。”一名守軍一臉諂媚的的上前討好,“李管家,王老爺去幾天回啊?那麼多大包小包……”
“王老爺的事也是你該打聽的麼?”那管家臉色一變,面帶不悅的打斷那名士兵問話,“還不趕緊把這些擋路的破爛搬開,耽誤了老爺的行程你擔待的起麼?”
那士兵一聽,立馬點頭哈腰:“是是是,小的多嘴了,兄弟們王老爺要回遠州探親,趕快把拒角移開!”說完,幾個人吃力的把拒角搬到一旁,給馬車清出一條路。
“這還差不多,賞你的。”那李管家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從袖子裡摸出一吊銅錢來丟在地上,由於系銅錢方孔的繩子沒嚴實,這一丟之下,銅錢立馬散了一地,那些士兵立馬不顧一切的前去爭搶。
“切,一幫子窮鬼……”那李管家見他們這幅模樣,不屑得嘀咕了一句。
“李全,何事啊?這麼吵?”這時身後一輛馬車內王老爺傳來一聲詢問。
那李管家也就是李全,立馬換了副嘴臉,一路小跑來到王老爺馬車跟前點頭哈腰道:“讓老爺小姐受驚了,只是這幾個看門的不識擡舉,現在已經被小的擺平了,可以繼續上路了。”
那王老爺聽後,點點頭,道:“莫要節外生枝了,趕緊上路要緊。”
“是。”李全答應一聲,隨後大喊一聲:“王老爺出城嘍!”便跳上最前的馬車內,馬車緩緩向城外遠州方向駛去……
“切,人模狗樣的,還不是仗着王家的臉面。”幾個士兵撿起地上銅錢見馬車在城外漸行漸遠,不住開始暗暗嘀咕。
“誰讓那李全命好,給王老爺當了管家,這年頭當狗也要找個好主人啊,這真是……唉~誰讓咱命苦呢,當兵賣命卻連飯都吃不飽,還指不定把命搭上。”一名士兵暗自嘆氣。
“別垂頭喪氣了,你看……”只見一名官兵湊了過來,拿出手中黃澄澄的銅錢掂了掂,“反正眼下閒着也是閒着,不如玩一把怎麼樣?”
說完那士兵又從身上摸出兩粒骰子一臉奸笑,很快那些守城士兵就圍在一起賭了起來,把剛纔的不快拋諸腦後……
“爹爹,飯在鍋裡熱着,我和玉嫂先去街上看看,你餓的話先吃,不要等我了……”秀兒從竈臺邊起身,解開身上有些發黑的圍裙,對自家公公囑咐了幾句,隨後從缸裡舀了勺水清洗了下自己臉龐,整了整有些凌亂的髮絲,提起個籃子就走出院門和一個四十歲左右婦人結伴向街上走去。
“唉,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是個頭啊。”老人目送秀兒和玉嫂遠去的背影,再次嘆了口氣。
他猛的抽了口煙,頓覺有些嗆口,拿起邊上的紫砂壺灌了幾口,剛放下,正要舉起煙桿往嘴裡鬆,突然茶几發出一陣輕微的抖動,然而老人卻並沒有察覺,依舊吸了口煙哀聲嘆氣。
“秀兒啊,我們去那家問問,沒準有個洗洗刷刷的夥兒,也不白來一趟。”那玉嫂拉着秀兒的手往西街口一家布緞店走去。剛進屋,只見那店鋪內夥計正打着瞌睡,秀兒鼓起勇氣敲了敲桌面,那夥計猛的驚醒,見有人來,立馬打起精神。
“兩位?買布麼?我們這都是上好的布料,要啥我給你倆取,價錢公道。”
秀兒面色嬌紅,望了鋪子裡嶄新的布匹,又看看自己身上都洗白的粗布麻衣,微不可查的嘆息了一聲,怯生生道:“小哥,我們不是來買布的,想問問這裡有什麼能幹的麼?我們不要錢,只要給兩升米就成。”
“走走走,不買布湊什麼熱鬧,我們這不需要人,你去其他地方問問吧。”那夥計見不是買布的,一臉厭惡的把秀兒玉嫂往門外趕。
“小哥,求求你了,你就給點活讓我們幹吧,都鄰里街坊,幫幫忙吧。”秀兒就差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走吧,不是我不想幫你,這年頭誰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走吧,被掌櫃看到我又要被捱罵了,你還……”那夥計正待再說,戛然而止,眼睛直盯盯望着櫃檯前水杯。
秀兒見夥計不搭理自己,順着他眼睛所望的水杯望去,只見杯中之水一陣陣晃動,不住撒到杯外,整個櫃檯發出輕微的震動聲,忽聞店鋪外傳來一聲淒厲的喊聲……
“胡人來啦!”
一時間街上衆人紛紛四散奔逃,哭喊聲不絕與耳。
“快,關閉城門!快啊!”城門前守軍慌亂的去關那搖搖欲墜的破敗大門,但年久失修城門異常難關,數人用出吃奶的力氣才“吱吖吖”把城門逐步合上,但不想其中一扇城門三截門銷竟然齊齊斷裂,重重的倒下,壓在兩個倒黴的士兵身上,門下傳來一片哭喊聲。
“搬拒角!”那守城門指揮官連忙下令把擱置一旁的拒角搬過來,幾名士兵正在搬運時,幾支粗大的狼牙箭將他們面頰,胸口,脖頸射穿,帶出一股股血柱。
那指揮官望去,只見城門外數十匹戰馬踏着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響,馬背上一個個身披打了鉚釘的鎖子甲,頭戴土黑色鐵盔、正彎弓搭箭的呼蘭騎兵,正獰笑的向城門靠近,身後不遠處山坡上,密密麻麻數不清的呼蘭騎兵,手持精鐵打製的厚重彎刀和虎槍,正虎視眈眈的望着眼前這個殘破的小鎮……
那指揮官嚇得直哆嗦,但隨後一支狼牙箭貫穿了自己的心臟,在恐懼中倒在地上死去。
奔馳在最前的呼蘭騎兵將馬弓掛在身後,從腰間拔出發着奪目寒光的彎刀,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喘着粗氣加速衝進了城門,隨後彎刀藉助馬勢輕輕劃過一名守城官兵臉龐,那士兵半邊臉就這麼被削飛……
“老子跟你們拼了!”眼見同伴慘死,一名士兵壯着膽子拿起一旁的凳子(兵器找不到了),向那呼蘭騎兵撲過去,但還未到跟前只覺得脖子一緊,一條浸過油的馬套套住了他,隨後在另一名衝進城門的呼蘭騎兵用力拖拽下,活活被勒斷了頸部,一路被拖出十幾米遠……
“公公,板兒,二妞。”秀兒在慌亂擁擠的人羣中,不住向家裡方向擠去,她擔心自己一雙兒女和公公安危,玉嫂早就被人羣衝散了……
“嗖!”“嗖!”“嗖!”幾十根套馬鎖不斷套住逃跑的人羣,這些在馬背上長大的民族無論騎射還是套馬本事都是屬於一流水平,硬是沒有一個套空,被套住的人哭爹喊娘,大聲呼救,卻無一不是被呼蘭人拖往後面駛來的馬車邊,隨後一羣滿臉醜陋如狼似虎的呼蘭人將他們一個個抱起裝上車用繩索困住雙手連成一串。
秀兒眼看就要被一根繩索套住,猛的被後面擁擠人羣一推,躲過一劫,但推他那個中年男人卻不幸被繮繩套住,只見他雙目圓睜,死死拉住脖子上的馬套,還來不及呼救,便被呼蘭人拉倒在地活活拖走,帶着滿臉不甘和恐懼,被拉到關押俘虜的馬車上。
“爹爹,快走啊!胡人進城了!”費勁好大力氣的秀兒跑回家中,還未進門就開始大喊。
“秀兒!你回來幹什麼!管我這糟老頭子作甚啊!別管我了,快帶着板兒二丫逃命去吧!”見兒媳回來,那老人雙手將哭泣的兩個孩子摟在身前,不住的跺腳
“爹爹,我怎麼能拋下你呢?快一起跑吧,否則三哥又要怪罪我了!”說完秀兒拉過兩個孩子,“乖,別哭,娘在這兒,爹爹走吧!”
剛要走出院子,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五個呼蘭騎兵策馬來到院子前,見到秀兒,眼睛不覺一亮,幾人對望一眼,不由發出一陣淫笑,然後翻身下馬朝他們走來。
“不,不要過來!你們要幹什麼!不要碰我!”秀兒被一名呼蘭人不停拉扯,嚇得摟着兩個孩子四處躲閃,其餘四名呼蘭人則在一旁看着,不住發來陣陣笑聲。
“你給我走開!別碰我!”秀兒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將那呼蘭人推開,那呼蘭人一個踉蹌,被身後凸起的一塊石頭絆倒在地,引得周圍四個呼蘭人哈哈大笑,嘰裡咕嚕說着一堆胡語,大意是嘲笑那呼蘭士兵連個女人都對付不了,真是丟呼蘭族男人的臉。
那呼蘭人起身,拍了拍手,回罵了幾句,又色眯眯的盯向秀兒。
“不準靠近我娘!”那個叫板兒的五六歲孩童突然一下衝到呼蘭人跟前張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掌,疼的那呼蘭人咧牙呲嘴,面露兇相。
“板兒,不要!”在秀兒驚呼聲中,只見那呼蘭人狠狠將板兒拉開舉過頭頂隨後重重丟了出去,摔在石板上……
“板兒!不!”秀兒不顧一切衝到板兒身邊抱起,只見板兒兩眼翻白,嘴角鼻孔流出一絲鮮血,渾身抽搐,“別嚇娘,板兒啊!你說句話啊!”此時秀兒已經泣不成聲,抱着板兒不住搖晃。
“畜生啊!”老人大吼一聲,“我跟你們拼了!”
只見他不顧一切向那名殺害自己孫兒的呼蘭人撲去,但隨即一腳被踹在胸口,重重仰面倒下,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爹爹!”眼見自己公公被踹倒,秀兒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但見他公公頑強的爬了起來,滿嘴鮮血憤怒的望着眼前呼蘭人,一字一句道:“畜生,別得意,總有一天,你們會遭報應的!”
那呼蘭人勃然大怒,抽出彎刀一刀捅進老人胸膛,但見那老人眼中滿是怨恨,死死的沒吭半聲。
“爹爹,爹爹啊!”秀兒嚎啕大哭。
“爺爺,爺爺!”才兩歲的二丫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但看到爺爺倒在血泊中也不由呼叫。
“畜生!畜生啊!”秀兒無助的哭喊,放棄了抵抗。那呼蘭人淫笑着將秀兒扛在肩上,還用手拍了下她臀部跟四名同伴炫耀着一道走出院子,只留下二歲的女兒在屍體旁不住哭泣……
“二丫!二丫啊!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秀兒在呼蘭人肩上發出聲撕心裂肺的吶喊,“誰來救救我們啊!”哭喊聲震撼了天地……
大周曆三六八年,八月二十七,六萬呼蘭騎兵再次南下劫掠,遠東各省狼煙遍地,百萬將士龜縮在城牆之後不敢迎敵,呼蘭狼騎如入無人之境席捲冀州南部、遠州、定州、義州、雁雲等地村鎮,上百萬百姓平民淪爲胡人奴隸,物資損失更是數以億計,上千村落城鎮被夷爲平地,熊熊烈火燃了足足數天沒能平息。
年復一年,遠東百姓對這些早已經逐漸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