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太太面如死灰,兩頰上登時血色全無,連嘴脣上僅有的一點紅潤也隨之消失不見,她身側的潘雲辰則如指頭一片即將凋零的枯葉一般,渾身瑟瑟發抖,連哭都忘記了。
吳氏看的解氣,她冷冷看着春香道:“你們主子都是如何串通一氣來坑害我們吳家的?你仔仔細細說來,一個字都不許漏掉,否則……後果如何,你該知道。”
春香的身子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方纔四個粗壯婆子留在她身上的巴掌印子還清晰的能看到,胡嬤嬤也當年對她說過,她若是不招供,就會讓霍二公子把她賣到秦樓楚館去。
一想到這些話她就渾身發冷,不由伸出胳膊緊緊的摟在了胸前,瑟瑟道:“您……您別賣我,我……我都說……”
“你個賤婢……”潘大太太擡腳就要踢春香,沒想到卻被冬梅和尤嬤嬤按住了,二人將她的胳膊按的死死的。
尤嬤嬤則沒好氣道:“您還是消停會吧,鬧了這麼多天了,怪累的……”
語氣中的嘲諷鄙夷不言而喻。
潘大太太氣的紅了眼睛,然而任憑她如何掙扎,都沒有一點點的用處。
春香抱着胸口嚶嚶哭倒在地上,口中結結巴巴說道:“其實……其實吳公子與我家五小姐……與我家五小姐並沒有做什麼苟且出格之事,那晚上吳公子只是喝了一盞加了東西的熱茶宿在了淨水庵而已,並未與我家小姐做什麼越軌之事……”
潘雲辰緊緊咬着下脣,下脣上那一抹殷紅彷彿一粒刺眼的硃砂慢慢擴散,她的手則不知所措的團着一條青絲帕子,帕子早已皺的不成樣子。
潘大太太雙手被死死的按着動彈不得。只能氣急敗壞的大罵道:“狗東西,你怎麼知道他們沒做什麼?你在牀邊上守着了?”
春香委屈的哭着,揚臉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潘大太太,無助道:“大太太,我知道是我對不起您和五小姐,可是……可是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您難道還讓我撒謊不成?”
她哭着道:“做沒做五小姐她心裡不清楚嗎?而且那荷包還是五小姐吩咐我親自動手從吳公子腰上解下來的。我……我並沒有說假話。
“還有陳三。難道不是您花銀子收買的嗎?您還把我……把我給了陳三,要不是您擔心東窗事發,我又怎麼可能跑去陳三的房裡。又怎麼可能被抓住?”
她嚶嚶的哭着,琉璃燈偶爾跳動一下,正好照在她的眉心處,哀怨又可憐。
陳三的眉頭越深。沉默許久,他纔開口道:“老太太。春香也不過是聽命與主子,這些齷齪事情並非出自她本心,她也無意傷害咱們公子,您……您能網開一面嗎?”他語氣稍微一滯。嘆一口氣道:“她的過錯,我來替她受,要殺要刮。我都聽您的。”
到了這個時候這個陳三倒是表現出了一點男人的血性,楊氏就冷冷的看着他們二人道:“早知道有今天又何必當初呢?還有……春香不是我們吳家的人。我不會責罰她,要責罰,那也是潘家的事情。”
楊氏的目光很平穩的落在了潘大太太的身上,看了許久才聲音淡漠道:“潘大太太,到了現在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潘大太太額上明明沁出了汗珠子,然而她還是不肯承認,只冷笑着道:“好啊,你們吳家可真是有手段。出了這樣的事情,本就是我們潘家人吃虧,現在倒好,你們隨便買通兩個人就在我們面前演一處好戲,把髒水往我們潘家人的身上潑,果然好計策……只可惜,這些事情也不過是口說而已,可有憑據?”
她笑的高高挑起了眉毛,揚聲道:“想往我們母女身上潑髒水,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吳氏急了,氣的罵道:“無恥……你還想要什麼證據?兩個人證不是證據?”
“人證?我怎麼看到的是屈打成招?看到的另外一個則是你們吳家的家僕,他們能算人證?”潘大太太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認。
羞恥二字她全然不顧,甚至得意的看着楊氏,嘲諷道:“不想擔責任你們就直說,何必鬧出了這麼多事情?”
陸淑怡聽完潘大太太的話,心中憤怒不已,臉皮厚的人她見過,然而臉皮如此之厚的人還真是少有。
她正想開口回擊一句,楊氏卻蔑然一笑,對着潘大太太一字一句說道:“好,好,好,既然這不算證據,那我就再擺一個證據給你看。”說話的時候她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潘雲辰。
潘雲辰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雕像一般的坐着。
楊氏目光從她身上劃過,衝着胡嬤嬤揮手道:“去,把崔大姑請來。”
吳氏的臉上登時閃過了一絲絲詭異的尷尬。
陸淑怡稍微回憶了一下那個崔大姑,依稀記得這個人是長樂鎮出了名的穩婆。
請個穩婆做什麼?這裡又沒有人需要生孩子。
陸淑怡看了一眼楊氏,又看了一眼潘雲辰,想了許久才明白過來。
不過明白過來的時候,她臉上也一陣陣發燙,甚至不好意思去看潘雲辰。
潘大太太腦子裡也轉了個彎,立刻追問道:“你請一個外人做什麼?”
楊氏淡淡一笑,一壁給自己添茶,一壁慢聲說道:“不是你說要證據嗎?等崔大姑來,自然會有證據證明我的成兒到底有沒有冒犯你家的五姑娘……”
這話裡頭大有深意。
潘大太太只稍微一想就明白過來,她的臉上登時一陣煞白,“你……你……這樣的事情你都能做出來?”她的話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眼裡滿是狠戾:“這是要遭報應的事情。”
楊氏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遭報應?好啊,遭報應我也要親自驗一驗。”
其實驗身楊氏一開始並不敢,不過現在有霍家給撐着後臺。而且還有春香和陳三作爲證人,楊氏也就敢了。
“到時候就只好委屈潘五姑娘配合了,既然證人不能證我兒子的清白,那就讓潘五小姐親自來證我兒子的清白吧。”楊氏的目光慢悠悠的落在了潘雲辰的身上,自上而下的看了她一圈,淡淡道:“五姑娘儘管放心,若驗過你真是我們吳家的人。我自然會笑着接納。可若不是……”
她沒有繼續往下說。
潘雲辰已經聽的汗流浹背,嘴脣上那一抹殷紅彷彿嗜血殘陽一般可怖,她也沒想到楊氏竟然會用這一招。不管她清白不清白,當中被人驗身,這是多麼大的羞辱。
不行,絕對不行。
潘雲辰咬了咬牙。胸口快速的起伏着,她一手扶住了牀榻邊緣。另外一手舉過頭頂一揚,用十分果決的語氣道:“不必了,您不必去請什麼崔大姑,即便您請來了。我也不可能讓她驗身。”
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潘雲辰身上,到了這個時候,她反倒沉穩多了。比起潘大太太的聲嘶力竭和狼狽,她道從容了許多。眼睛一閃,直直與楊氏對上,語氣不疾不徐道:“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怪只怪自己當初太過自信,以爲吳公子會鍾情與我。”她輕輕揚一揚下巴,身上那種楚楚可憐的氣質登時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則是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和冷靜,甚至比潘大太太還要冷靜,她目光不動,看着楊氏繼續道:“如您所願,春香和陳三說的都是真的,這次的事情……確實是一個局。”
潘大太太聽着潘雲辰說的這番話,登時如五雷轟頂一般,從頭到腳都在冒冷汗,耳朵裡也嗡嗡作響,天旋地轉的感覺“你個小賤人,你胡說八道什麼?”潘大太太額上的青筋都在跳舞,她朝着潘雲辰怒吼道:“吃裡扒外的東西,別給我胡說八道。”
潘雲辰則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語氣不冷不熱道:“您就別在執迷不悟了,昨晚我勸您收手,您無論如何都不肯,現在臉都丟盡了,您還想如何?”
潘大太太氣的嘴都歪了,只是大聲罵道:“沒用的東西,還不是都是你惹的禍……”
潘雲辰沒有再說別的,只是起身噗通一聲跪在了楊氏面前,言辭懇切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是有一言,我不吐不快。”
楊氏倒是頭一次見到這麼鎮定的小丫頭,她饒有興致的看着潘雲辰,問道:“你說吧。”
潘雲辰抿一抿脣,直截了當道:“這件事情您以爲就只是我們的錯嗎?若是吳公子真的心無旁騖只喜歡墨菊姑娘一個人,他又怎麼可能跟着我去,還巴巴的要送我回去?這只是好心嗎?”
楊氏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坐直了身子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家成兒一開始就對你圖謀不軌?笑話,我兒子還沒淪落到去覬覦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子的份兒,還有,你也不必挑撥離間,我們母子連心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並不是你一句半句就能挑撥的。”
潘雲辰臉色登時頹敗,不過她很快又調整過來,望着楊氏道:
“即便如您所說,那您就能斷定我和您兒子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嗎?同處一室過,不算是有關係嗎?”
“那又如何?”吳氏沒好氣道:“同處一室也是你耍手段造成的,你還想怪我弟弟不成?”
潘雲辰嘴角沁出了一抹悽慘笑容,淡淡道:“即便耍手段,可我們已經在一起待過了,就算沒有發生過什麼,可是您能保證他沒碰過我?”
“所以呢?”陸淑怡忍不住斜睨了她一眼,也語氣淡淡道:“你的結論是,讓我舅舅繼續對你負責?”
潘雲辰倒也不惱火,不卑不吭的看着她道:“難道不應該嗎?你我都是尚未出閣的姑娘,遇到這種被家人強迫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難道後果也一定要讓咱們自己承擔嗎?”
她話裡的意味很清楚,是說這件事情她是被迫而爲。
潘大太太氣的肺都要炸開了,登時跳腳罵道:“你個小賤人,是我逼你這麼做的嗎?是我逼你的嗎?明明是你自己想當吳家的少奶奶,你現在還敢倒打一耙把一切的罪責都歸到我的頭上,好啊……真是和你那賤人娘一樣下賤……”
潘雲辰聽完後嘴角立刻勾起了一抹冷笑,她死死的盯着潘大太太看了半響,直看到潘大太太稍有心虛,她才收回目光轉眸看向楊氏,“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是被逼的。”說着,她立刻擡手伸出手臂將上面的衣物撩起,一條白皙的胳膊上滿是紅的發紫的傷痕,像是被竹條之類的東西擊打而成的,小臂外側還裹着一條素白帕子,帕子上沾滿了黑紅色早已乾涸的血跡。
這一條胳膊叫人看的觸目驚心。
楊氏登時皺起了眉頭,原本冷冽的目光也露出了幾分心疼,問道:“你這胳膊怎麼這樣?是怎麼弄的?”
潘雲辰眼睛立刻就紅了,眼底蓄滿了淚水,但是並沒有掉下來,只是哽咽着道:“是……是她打的。”
她口中的“她”一聽就知道是潘大太太。
潘大太太立刻一臉傻眼的模樣,聲嘶力竭道:“你個小賤人,我什麼時候打過你了,你別紅口白牙的陷害好人。”
潘雲辰登時滿眼委屈,神色悽苦的看着潘大太太道:“您沒打過我?您說您沒打過我?”
潘大太太臉上露了幾分心虛之色,許久才支支吾吾道:“就算打過,可是……可是也沒這麼重,只是因爲你不聽話,不懂事,我才小懲大誡的。”
潘雲辰眼裡的淚水一下子滾落了下來,一臉可憐的看着楊氏,哭着道:“若不是我吃不住打,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您想想,那個清白女孩子願意做這樣下作齷齪的事情?事發了,往後她還怎麼做人?”
楊氏皺了眉頭不說話。
潘雲辰就哭着磕頭道:“我也知道這件事情註定會對不起你們吳家,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既然……既然現在事發了,那……那我就只好以死謝罪了……”言畢,她轉頭就往一側的一個紅漆八角桌上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