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天色已近黃昏,糊着藕色輕紗的隔扇上染了一抹濃重的橘黃色。
陸淑怡手裡的動作微微一滯,目光落在了那跪在地上的小丫頭身上。
趙嬤嬤已經開口斥道:“沒規矩的東西,慌慌張張的作死啊?”
那小丫頭戰戰兢兢,渾身如篩糠一般,磕了一個頭便嗚嗚咽咽哭道:“請太太贖罪,奴婢也是嚇壞了,纔會一時壞了規矩。”她擡頭,目光又落在陸淑怡手中的那一碗藥上,驚慌道:“太太,那藥……那藥您不能喝。”
屋內之人俱是一驚,目光立刻都落在這小丫頭身上。
尤其是福兒,臉色登時失了血色,身子似是秋日裡掛在枝頭快要凋零的枯葉一般,搖搖欲墜。
吳氏不由疑雲大起,皺了眉頭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瞧把你嚇的。”
陸淑怡也放了手中藥碗,沉着臉道:“你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那小丫頭喘了一口氣,似是在壓內心的恐懼,半響才紅着眼眶道:“奴婢本是廚房看火的,方纔福兒姐姐熬好了藥,她說讓奴婢幫着她把藥渣子先包好,等她端了藥回去以後再去處理……誰知道奴婢包藥渣的時候,太太您養的那隻雪團兒卻忽地跑進了廚房……奴婢……奴婢看着那小貓好玩,就逗着它玩了一陣子。誰知那貓兒喜歡那藥渣子,非要啃兩口……”
說到此處那小丫頭終於忍不住啼哭起來,渾身輕顫道:“奴婢想着啃兩口便啃兩口吧,不過是草藥,應該沒事。誰知道……誰知道竟然會……會藥倒它……”
那小丫頭說到此處忙膝行上前,挨着牀榻不住磕頭:“奴婢真的沒想到藥渣子會藥倒貓兒,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屋內的丫鬟婆子聽的一個個大驚失色,那福兒更是滿頭的熱汗,嘴脣翕合,彷彿要窒息了一般。
吳氏聽的渾身都在發抖,一臉的驚駭之色,半響,才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顫聲道:“我的雪團兒呢?”
那丫鬟吸了吸鼻子,沙啞着聲音道:“還在廚房躺着,只是口吐白沫,好在尚有一絲氣息,並未死。”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吳氏聲音悽然,身子忽然軟塌塌的往後倒去。
陸淑怡眼疾手快,急忙伸出一臂扶住,安慰道:“母親別急,此事我看不簡單。好好的一個貓兒,怎麼可能吃了藥渣子就動彈不得了?您的藥可是溫補的藥,人吃了尚且沒事,一隻貓兒怎麼可能會有事?此事蹊蹺,必須徹查才行。”
陸淑靜心中又是恨又是痛,也急忙上前拉了吳氏的手道:“姐姐說的對,此事應該好好查一查。”
吳氏還在心疼那隻貓兒,那貓兒是她三年前養起來的。三年了,怎會沒有感情?
陸淑怡看着母親哀傷的眸子,心中愧然。可她也沒有別的辦法,若是不用這隻貓兒,如何能在明處揪出福兒?若是不給福兒一擊,又如何能敲山震虎?
前世這隻貓兒是在母親死後失蹤的,後來找到的時候,它已經死在了花園子裡,七竅流血,似是中|毒而亡。
這一世,只是用一用它,相信藥效過去之後,它必定不會有事的。只要母親活下來,這貓兒纔會有主人庇佑,纔不會死。
“趙嬤嬤,先去請個大夫來,讓大夫看看雪團兒還能不能救下。”吳氏嘆了口氣,目光落在陸淑怡身上,六神無主道:“怡兒,你去荷香院把你外祖母請來,此事還是讓你外祖母來處理吧!”
陸淑怡回身看了一眼尤嬤嬤:“嬤嬤,你去請吧,我還是守着母親。”
尤嬤嬤應了聲是,轉身離去。
福兒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垂眸看着自己的腳尖。
陸淑怡深深看她一眼,語氣淡然道:“這藥是你熬的?”
福兒艱澀的嚥了口唾沫,點頭道:“是奴婢熬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吳氏從未懷疑過福兒的忠心,福兒是跟着她陪嫁過來的人。就算這藥裡面真有什麼,也絕對不可能是福兒做的手腳。
吳氏道:“她是跟着我陪嫁過來的人,我對她很放心。”
陸淑怡點了點頭,輕輕一笑道:“母親放心,我只是問問罷了,沒有別的意思。”
想了想又道:“母親,我先去廚房看看那貓兒去,讓妹妹陪着你吧!”陸淑怡起身,指着地上跪着的小丫頭道:“你也起來跟着我去吧。”目光又落在福兒身上:“還有你,你也跟着我去吧,藥畢竟是你熬的,有些事我還要問你。”
回身又衝陸淑靜眨了眨眼睛,道:“妹妹,你先好好看顧母親。”目光又落在漆紅矮几上的藥碗上。
陸淑靜順着陸淑怡的目光看去,心中立刻明白過來,點頭道:“三姐姐放心去吧!”
陸淑怡嗯了一聲,方帶了人往廚房去。
一路上她只問福兒一些無關痛癢的話,福兒見她問這些,倒也放鬆了警惕,回答的十分得體,沒有任何破綻。
陸淑怡見她回答的好,便笑道:“你果然是我母親身邊的老人兒,聽你說話就覺得十分穩妥。”一面又道:“環兒秀兒,你們以後可得多和福兒姐姐學學,知道了嗎?”
那福兒見陸淑怡並沒有要爲難她的意思,心中徹底輕鬆下來,也有了笑臉,恭敬道:“三小姐過獎了,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份內的事情。”
“咦……三小姐,您不是說要去廚房嗎?這……這怎麼是去我們下人住的偏房?”秀兒微微一滯,停了腳步,這才發現走的路不對。
去廚房的路應該是在前面一個岔路口向右轉的,可當時並未轉。
福兒一驚,方纔光顧着說話,竟然沒留意走的路。再看看眼前,這不就是她住的房間嗎?
陸淑怡已經停了腳步,正回身細看福兒:“你伺候母親伺候的這麼好,我總要來你屋裡頭瞧一瞧,看看你都缺什麼,我好讓母親賞給你啊!”
福兒吃不準陸淑怡要幹什麼,只是心中總有種不祥之感,額上禁不住也冒出冷汗來,垂首恭敬道:“三小姐實在客氣了,太太待奴婢很好,奴婢怎麼還敢求賞。”
“你也知道我母親待你好啊?我還以爲你不知道呢!”陸淑怡緩步向前,擡手輕輕把玩着手腕上一隻鏤空纏枝梅花的素銀鐲子,再擡手,福兒的臉上已經重重的捱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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