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高一着,這一局錢文昌明顯沒有得逞。
陸二老爺很快派了身邊的小廝慶福給錢家兄弟送了一方豆瓣沙的澄泥硯過去,又讓慶福告知錢建昌,明日是人七日,他要陪着妻女吃七寶羹,就不去書房了。
聽音之雅,陸二老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說是陪着妻女吃七寶羹,實則便是在說,“爺沒空陪你們這些小輩品畫,你們也別來找爺,自便吧。”
等慶福走後,錢文昌氣的闊袖一揮,桄榔一聲打翻了桌上的一碗蓋碗茶,口中狠狠吐出四個字:“不識擡舉”。
這就好比水中魚兒明明已經咬了魚鉤,垂釣者滿心以爲魚兒已上鉤,可等到拉上來的時候才發現魚兒只是吃了上面的誘餌,卻並未咬住魚鉤……
“那咱們接下來怎麼辦?”錢建昌也有幾分頹然,他還以爲娶個女人多容易呢,現在看來竟是他從前想多了。
“能怎麼辦?且走且看。”錢文昌從未在女人這方面這麼失敗過,這還是第一次,他冷笑一聲一屁股坐在身後的圈椅上,舉起碗盞咕嘟咕嘟喝了兩口茶道:“實在不行……你乾脆就直接上手,只要人到手了就行,怕什麼?”又道:“反正咱們祖上發跡也不是正道兒上發跡的,老子們敢做的事兒,咱們有什麼不敢做的?”
若追溯歷史,錢家祖上就是靠倒賣婦孺這種下三濫的事兒發跡的。
現在的錢家靠着祖上的基業在薊縣風光無限,錢文昌的三叔錢沛又使銀子在山東捐了個七品官,又建了族學,外頭看來風風光光的。實則錢家人骨子裡還是留着祖上那種貪婪無恥的本性。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會不達目的不擇手段。
而這些子孫裡,錢文昌將這種狼性繼承的最好,也是隱藏的最好的一個。
人前一副溫文儒雅模樣兒,人後卻又恨不得一口咬住你咽喉。讓你一招斃命。
這一點,他連她的枕邊人陸淑娟都一直瞞着。
在陸淑娟看來,她的夫君最多就是女人緣好了些,平素裡身邊鶯鶯燕燕不斷,除此之外,錢文昌待人極溫柔體貼。又會哄女人開心,兩個人的日子過的也算和順。
此刻的錢文昌眼中閃着極駭人的綠光,他聲音沉沉道:“不是快到上元節了嗎?上元節必有極熱鬧的燈會,到了那一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找個機會你把事兒給辦了……”停一停又道:“陸家也是大族。最要緊的就是臉面,事發後他們必定不敢聲張,到了那時,這裡便是咱們的主場,怎麼辦,還不是由着咱們說……”
在錢文昌看來,這是得到一個女子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
錢建昌卻不想如此,他確實是看上了陸淑怡。但是他不想用這麼下三濫的手段得到他想要的女人。
讀書多年,這樣齷齪之事他實在做不出來。
他道:“此法絕對不可行,我不幹。”
錢文昌火了:“那你想怎麼辦?不就是個女人嗎?你還想跪着求着的讓她跟着你不成?”他冷笑着吐出兩個字:“丟人。”
錢建昌不語。沉默半響才道:“先容我想一想……”
香榭院的正房裡頭,陸淑怡和陸淑靜端坐在地上的錦杌上陪着吳氏和楊氏說話,陸二老爺、吳成和陸文傑坐在一側的椅子上喝茶。
說起昨日去大慈寺的事情,陸淑靜稍顯激動,笑道:“昨兒個可真是好玩,山裡頭景色真美。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次吃外頭的野果子。頭一次在雪地裡刨柴火……”
吳氏笑着喝一口茶,溫言道:“你這孩子。一到了外頭就玩瘋了,我看往後可是不能放你出去玩,再玩就收不住心了。”
陸淑靜撅了撅嘴:“天天待在房裡頭,我都快悶死了……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您還不讓我玩。”
陸二老爺聽了好笑道:“往後一個月你就在房裡待着,我看悶死悶不死。”
陸文傑聽的呵呵笑着,不忘湊趣兒的吐出兩個字:“活該。”
吳氏和楊氏忍不住笑了起來。
陸淑靜撅着嘴起身往楊氏身上膩:“您聽聽,父親要禁我的足呢,外祖母,您可得給我做主。”
楊氏笑的臉兒紅撲撲的。
趁着大家都高興的時候,陸淑怡忙上前挽了楊氏的胳膊,挨着她仰着臉道:“外祖母,我求您件事兒好不好?”
楊氏捏着她的手笑道:“說吧,我們三丫頭想要什麼?”又道:“只要外祖母這裡有的,都給你。”
“外祖母好偏心……”陸淑靜立刻扁嘴,一臉委屈道:“您只給姐姐好東西,偏心。”
衆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吳氏抿嘴道:“要說起來我才該委屈呢,我當了你們外祖母多少年的閨女了,你們外祖母都沒對我這般大方過呢!”
楊氏聽後樂的直不起腰。
陸淑怡見時機成熟,這才抱着楊氏的胳膊道:“今兒一早我身邊的丫頭盼兒來找我說了件事兒,她說她孃舅的兒子得了病,現在急需用銀子……”
“哦,原來是這樣的事兒啊……人命關天的事情,該幫,用多少銀子你說,外祖母給你。”楊氏不待陸淑怡把話說完,就開了口要給銀子。
陸淑怡笑着搖頭:“您先別大方啊,聽我把話說完。”陸淑怡順手從桌上端起茶盞恭恭敬敬的遞給楊氏,笑吟吟道:“盼兒的孃舅家開了一間米糧鋪子,就在鎮子東街上。他孃舅說兒子病,鋪子便也不想打理了,想兌出去。”眼眸微動,她撒個嬌道:“我想着您不是做米糧生意的嗎……乾脆收了他的鋪子得了,也免得他們再找下家。若是遇到不知根知底的,難免被人騙了。”
此言一出,吳氏立刻斥道:“你這孩子,生意上的事情豈是你說的這麼簡單的事情。”
吳氏心道,一間鋪子少說也是上千兩的事情,怎麼信口就來?
陸淑怡撇了撇嘴,並沒有放棄,而是伸了伸脖子繼續說服道:“我知道您擔心什麼,我已經問過盼兒了,她孃舅家的米糧鋪子沒有虧空,也沒有債務,每年還能賺些銀子餬口。若是外祖母買了,也可以繼續交給他們鋪子裡的掌櫃的經營啊,有何不可?反正都是賺錢的買賣,外祖母爲什麼不能收了鋪子?”
“虧空”“債務”這樣生意上才用的詞兒忽然從一個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口中蹦出來,衆人着實一陣吃驚。
在吳氏看來,生意上的事情本就不是女子該插手的。
她有些不高興,立刻沉聲道:“我看這個盼兒留不得,儘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目光一轉,對陸二老爺道:“您看盼兒留得留不得?要是留不得,早些打發出去。”
盼兒在外間聽的心咕咚咕咚亂跳,生怕一個岔子她就丟了這麼好的差事。
陸二老爺尚未說話,吳成就笑了起來:“姐姐你也太小題大做了,我倒是覺得怡兒沒什麼錯處。”他衝陸淑怡眨了眨眼睛,笑着道:“鋪面要是地段好,價格合理,倒是可以考慮。”
楊氏想了想也道:“此事確實可以考慮。”
眼下吳家冀州的幾個鋪子都成了潘家的,對吳家來說,最缺的就是鋪子,有人賣鋪子,若是合理,收了也不錯。
陸淑怡鬆一口氣,笑眯眯道:“要不,我叫了盼兒進來,您細細的問問她,成不成的聽了以後再做決斷。”
楊氏“嗯”了一聲。
陸淑怡衝墨菊使了個眼色,墨菊便出去喚了盼兒進來。
盼兒規規矩矩行了禮,便按照陸淑怡教給她的話說了一遍,“孃舅家裡的鋪子在東街上,叫週記米糧鋪子,地方雖然不算太大,但是孃舅家幹了多年,從未虧空過,還積攢了些老主顧……”
“週記米糧?”楊氏想了想,“哦,這間鋪子我知道。”她點頭道:“確實地段不錯,掌櫃的人也很隨和,我見過一次。”
到了這時候,陸淑怡不得不佩服霍天佑,他竟然在七八年前就在鎮子上經營了這麼一間米糧鋪子,專門作爲他的人接頭的地方。
普普通通的米糧鋪,誰會想到是侯爺的公子開的?
“那你孃舅想要多少銀子?”楊氏直截了當的想問個價碼,只要價錢合理一切都好說。
盼兒悄悄瞄一眼陸淑怡,小心翼翼道:“孃舅倒是沒指望能賣多少銀子,只說買主能給個合理的價格就行。但是他說了,他有一個大掌櫃和兩個夥計,若是鋪子賣了,他們也就沒地方去,還請買鋪子的能收留他們。”
“這倒好辦的很,反正買了也得放人經營,留下他們三個也沒什麼不行的。”吳成衝楊氏一笑,道:“要不然,我挑個時間去看看?”
楊氏也沒什麼意見,點頭道:“讓陳貴跟着你去。”
陸淑怡鬆了一口氣,捏着的拳頭總算鬆了下來,她還想着此事有多難辦呢,沒想到外祖母和舅舅都很好說話。
她笑着拉着楊氏的胳膊道:“您可真好,謝謝您幫了盼兒。”
盼兒也跪在地上磕頭道:“多謝老太太成全。”
楊氏笑的揚起了脣角,緩緩道:“也算不得幫忙。”目光又落在盼兒身上道:“不過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若是這鋪子我們看了有問題,還是不會要的。”
盼兒點頭應是。
吳氏板着臉道:“您就寵着她們吧……”
楊氏忍笑:“小時候我不也這樣寵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