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窗戶之中，她窺見了可怕的一幕。
一個男人，把同樣面容的自己，壓在了身下。
她看見了，自己在痛苦地掙扎着，身上的男人，卻沒有饒了她。
那人捏住了她纖細的下巴：“你真讓我覺得髒！”
那人的聲音，就像隔了層紗，從窗戶之內透出的時候，讓她分辨不出那聲線的輪廓。
她很恐懼。
因爲那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我沒有，我沒有！”她聽到牀上的自己在哭叫着。
她忍不住搗住了自己的脣，屏息，逐漸往後。
牀上的自己，卻忽然用盡了渾身力氣起身。
她奮力地朝窗外扔出了一樣物事，不偏不倚地，就扔到了夕顏的懷裡。
她低頭一看，懷裡的戀希，對着她露出了滿口的牙齒。
她尖叫了一聲。
窗內的男人，忽然回過了身。
他看着她，面容陰沉。
明明是一個很帥的男人，她卻驚恐萬分。
她撥足狂奔，比剛纔看見那個半邊臉的男人更加恐懼。
因爲那人，她認識。
她不僅認識，而且深愛。
那是在她身邊，抱緊了她的那個男人——展慕雲。
那句宛如施了魔法的話語，在她耳邊迴響着：“你真讓我覺得髒……”
髒……
她一邊狂奔，一邊大哭着。
是的，髒。
她是爲什麼男人懷的孩子，又爲什麼理由拋棄自己的孩子，又因爲什麼而選擇把這一切不記錄在本子上，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她被人強*暴了，懷了罪惡的孩子，還把它生了下來。
找回這個孩子，就是找回一個噩夢，找回一段會影響她和慕雲的過去。
可是，她別無選擇。
因爲，他不僅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母親……
這一夜，她都沒能從這個噩夢中醒來。
她一直一直在奔跑。
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跑，不知道，自己是想要逃開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被慕雲抱在懷裡一整夜。
他看着她噩夢中痛苦的表情，卻不敢出聲喚醒她。
他臉上，有淚。
人，不能做錯事。
那惡果，會反噬。
可能，不會反噬到自己身上。
卻可能會反噬到你愛的，你珍惜的人身上，然後，讓你更加痛悔莫名。
迷途無法知返。
爲了自己愛的人，或許有人，會錯上加錯……
爲了避免再繼續做噩夢，夕顏開始加大安眠藥的劑量。
由於吃得多了些，她晚上睡得很安靜。
不，是安靜得過分。
如不是有胸口的微微起伏，她看起來，就跟個死人差不多。
慕雲睡到半夜，經常得驚醒過來。
他摸着她的心跳，探着她的鼻息，生怕，她就這麼一睡睡過去了，永遠地離開他。
痛苦不僅折磨着她，也折磨着他。
於是，三天之後，其中一名私家偵探就給慕雲回覆了消息。
“B市，速來。”他發來的簡訊，只有四個字。
慕雲連夜趕了過去。
私家偵探在向陽孤兒院候着他。
“展先生，我找到一個女孩子，您不如來見見吧。”私家偵探壓低了帽檐。
他是一個很專業的私家偵探，在業界內，是個翹楚。
慕雲找了好幾個私家偵探來，真正吩咐做事的，卻只有他。
慕雲頜首，跟着他，走到了和向陽孤兒院一牆之隔的住宅小區內。
偵探遞給他一個望遠鏡，指明瞭方向。
這處無人公寓的對面，就是向陽孤兒院。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院落裡嬉鬧的孩子，一覽無餘。
這裡曾是夕顏呆過的地方，如果沒有她，現在這些孩子，也無法在這個樂園裡玩得如此開心。
男孩女孩都在地上跑來滾去的，乾淨的衣服，很快便已經弄髒。
護工們也沒有什麼所謂。這麼大的孩子了，他們早就被訓練要自己學會手洗衣物。
所以，所有孩子身上的衣服，要說整潔，都還算是比較勉強的。
只有一個人例外。
她坐在角落裡，宛如一個安靜的公主，木然地看着這羣孩子打鬧着，想參與，卻又鼓不起勇氣。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還能看見孩子撲扇的漂亮長睫毛。
這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年紀，估計不會超過三歲。
“這個女孩子，據說是有人寄放在孤兒院裡的，每個月，會送一筆錢來，但是從未有人來探望過她。我跟院長拿了那人的電話，才知道，原來是她父親把孩子寄放在這的，這是他小女友生的非婚生子女，小女友已經難產死了，男人又有自己的家室，不好把孩子往家裡帶，就放在這裡，每個月拿筆錢，算是減輕內心的愧疚。”
慕雲頜首。
私家偵探確實能幹。
生母已死，生父有了家室。
或許，可以編造一個悽美的戀上大叔的故事，大叔帶走了女孩生的孩子，在無力撫養的情況下，再將孩子送還……
“當然，這還不是我選中這個孩子的唯一原因。”私家偵探緩緩地道。“據我所知，這孤兒院裡，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孩子生母的事情，而且，她在這孤兒院裡，已經呆了大半年的時間，而夕顏小姐，之前也執意要在這家孤兒院裡落腳……”
其實無需私家偵探多說，慕雲是何等聰明的人，他豈能猜不到對方真正的用意？
“走吧。”他道，“我們去看看這個孩子。”
他放下了望遠鏡，闊別數月之後，再度走進這所孤兒院。
若汐早就搬走了，可那些護工還在。
她們看到了慕雲，都露出了恭敬的表情。
小女孩，被送到了慕雲的跟前。
見到了女孩本人，慕雲不得不讚嘆，私家偵探的眼力，果然是驚人。
那小姑娘，才兩週歲多一些，小手小腳白白嫩嫩的，五官清秀，她留着和夕顏一樣的披肩長髮，梳成了斜辮，擱在了肩頭，乍一看，就活像一個縮小版的夕顏。
看到慕雲打量的眼光，護工忙道：“這丫頭，和尋常孤兒不一樣。她有爸爸的，寄放在這裡一段時間了，我看她模樣可愛，臉型和夕顏小姐的格外相似，所以就給她梳了這麼一個辮子。”
慕雲只是點頭，神色不動：“她叫什麼名字？”
“夢雲。”孩子奶聲奶氣地道。
慕雲伸出了手，孩子往後縮了縮，才怯生生地握住了他的指尖。
這可愛的孩子，安靜得過分，所以慕雲在這裡停留了好幾個月，都沒有發現她存在的特別。
可是，此刻的孩子，被他抱在了懷裡，那麼小小粉粉的一團，卻激起了他無限的父愛。
這樣的一個孩子，料想夕顏，也會很喜歡的。
“我要帶走她。”他替孩子撥了撥略長的劉海，“我可以去辦手續。”
院長卻是搖頭：“這孩子是有爸爸的，只是暫時寄放在我們這裡，除非她的爸爸願意，否則……”
慕雲看向了旁邊的偵探：“替我聯繫孩子的爸爸，我要找他談談。”
偵探頜首。
慕雲看着孩子：“你還記得你的爸爸媽媽嗎？”
孩子想了想，才細聲細氣地道：“好久沒有見過爸爸了，媽媽，不記得……”
“願意，讓我當你的爸爸嗎？”慕雲笑問道。
女孩還真思考了一會：“能給我吃飯嗎？”
慕雲一愣：“當然可以。”
孩子笑了：“能吃飽嗎？”
“當然。”
“好，爸爸！”孩子清脆地叫了。
院長一陣尷尬：“云云，你已經是這些孩子裡吃得最多的了，難道你還沒吃飽嗎？”
云云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當然沒有！我每天，都好餓！”小女孩理所當然地道。
她的小手小腳，自然沒有戀希的有力，但是說話能力方面，卻遠勝於男孩子。
這是個聰明的女孩。
還是個聰明的吃貨。
慕雲莞爾：“那跟我走吧，我給你一個爸爸，一個媽媽，還有一個弟弟，或許，以後還會有別的弟弟或者妹妹……”
云云卻在考慮別的問題：“你還能給我多一個冰淇淋嗎？我不要弟弟妹妹媽媽爸爸，我要冰淇淋……”
和夢雲爸爸的溝通，顯然沒有慕雲想象得那麼困難。
一萬塊，他答應了，以後和孩子永不來往。
云云坐在慕雲的懷裡，舔着一個草莓冰淇淋。
這是慕雲答應過的。
孩子吃着食物，完全沒有慾望擡眼去看坐在對面陌生而蒼老的父親。
男人起碼有六十歲了，很難想象，這樣的男人，會生這麼一個不到三歲，而且趣致精靈的女孩出來。
“我不要她，”他很坦白，看着親生骨肉的表情，活像看着一個累贅，“我孫女都比她大。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那樣見鬼，那個小丫頭，會真的替我生這麼一個娃娃出來。我退休金不多，一個月拿兩百出來給孤兒院養她，已經很吃力了……”
或許，沒有慕雲出現的話，小云雲過不了一年半載的，也會被扔在孤兒院裡，徹底沒有人過問，成爲一個貨真價實的孤兒。
“你趕緊把她帶走，要是讓我老婆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會要了我老命的。”男人喝了一大口咖啡，被嗆得直咳嗽，“不管你要拿她去做什麼。”
一萬塊現金，就擺在了男人的面前。
他臉上露出了貪婪的神色，把錢往懷裡一塞，起身就想走。
慕雲也站起了身：“云云。”他摸了摸懷裡孩子的小臉，“讓爸爸最後一次抱抱你吧。”
親生的骨肉，從出生到現在，估計也見不到幾次。
這一分別，將是永遠。
男人遲疑了一下，伸出了自己蒼老枯瘦的手。
云云卻被嚇哭了。
她把所有的冰淇淋都塞進了口中，嗚嗚聲地落着淚，撲到慕雲的懷裡，抱緊了他，再也不肯撒手。
男人悻悻然地縮回了手：“挺好的，她很喜歡你，一萬塊，花得值。”
一個賠錢貨，有人花一萬來買，是天價了。
當然，要養到十五六歲，能賣更多錢，只可惜，他養不到她那個時候。
男人抽着煙，佝僂着背，消失在餐廳的門口。
云云這才止住了哭泣。
慕雲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頂。
一個嘲笑生命的人，終歸也會被生命嘲笑。
他剛想說句什麼，懷裡的孩子卻抹了抹眼淚：“我還能吃多一個冰淇淋嗎？肚子好餓……”
慕雲心有慼慼然，但還是笑了：“當然可以，以後，你可以什麼東西，都吃個夠。”
暮色之中，慕雲抱着小夢雲走出了餐廳，而她手裡，還拿着一個哈密瓜冰淇淋，舔得很是歡樂。
是的，對於這樣一個天真的孩子來說，失去親人，此時用一個冰淇淋就能彌補。
但對於夕顏來說，就遠遠沒有那麼簡單了……
此刻的夕顏，正在做飯。
戀希坐在她腳邊，仰頭看着她熟練地切着胡蘿蔔，和着麪糰。
“呀，呀……”他扯住她的腳踝，興奮地想撐着站起來。
“戀希，”夕顏耐心地道，“這是廚房，很危險的，你跟保姆阿姨到外面去，等會夕顏媽媽給你做最好吃的蟹黃包，可以嗎？”
戀希對她的眷戀，簡直不能用言語來形容。
保姆進來強行把他摘下的時候，他哭得是山崩地裂，夕顏聽得心都酸了，只能捏下一團粉面遞過去：“戀希，你玩玩麪糰，很快就能有吃的了。”
保姆忙道：“要不，夕顏小姐，我來做飯吧，您帶着小少爺吧，他真的特別黏您啊。”
夕顏只能洗乾淨了手，接過來哭得相當委屈的戀希，親了幾口才道：“我今天要做蟹黃包，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一個工序都別出錯了，否則，包子就不好吃了。”
保姆連連點頭。
她的動作相當麻利，畢竟是幹多了家務活的人，雖然夕顏說，她來做，但那蟹黃包，也是做得有板有眼的。
秋風起，蟹兒肥。
夕顏不喜歡吃蒸蟹，但是，人家給她介紹來了一條做蟹黃包的方子，她就想做給戀希和慕雲吃一吃，起碼，她心頭的鬱悶，也能減輕幾分。
包子上了蒸屜，很快便香味撲鼻。
戀希吸着小鼻子，大眼睛撲扇着，小手也划動了起來。
“很快有得吃了。”她親了親孩子，門外，卻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踢踢踏踏的響聲，逐漸靠近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