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抱住了他吧。
那便再喚他一聲吧……
哪怕,什麼都留不住……
這一聲“慕雲”出口的時候,旁邊的人,卻宛如石化。他彎腰傾聽着,第二句更清晰的“慕雲”再度傳入他耳際。
她,夢見了他?
剛纔,認爲是在夢中和他熱吻?
這個認知,取悅了原本臉色已經陰沉下來的人。
他脣角勾起了笑意,再度探出了舌尖。
從脣瓣到眼角,她臉上的每一寸,都被他的舌尖吻過,留下旖旎的氣息。
他無聲地笑了,修長的指尖輕點着她微闔的雙脣。
“記得,你是我的。我很快就會取回你的心的!”
天邊放亮。
若汐從睡夢中乍醒的時候,夕顏還躺在雪白的牀上安睡着。
他揉了把臉。
自己這幾天也是倦極了,要不,也不會就這樣睡得那般死了……他起了身,在夕顏牀邊還坐着另外一個人。
他替夕顏掖了掖被角,取出了她腋下的體溫計。
“退燒了。”這三個字,是對若汐說的。
若汐心頭有股說不出的怪異。
他這個正牌男友呼呼大睡了一整夜,卻讓旁邊的保健醫生照顧了夕顏一夜,這怎麼說都說不過去的……
他忙正了正臉色,走了上前。
果然,夕顏的臉色已經恢復到往常的白皙。
她的衣釦扣得一絲不亂,睡顏也相當恬靜,看來是一夜好眠。
慕雲把幾樣藥品放在了牀頭,低頭收拾起了東西:“她已經沒什麼事了,醒了就能離開,這幾樣藥,我都寫了吃的劑量和時間,照着去吃,應該沒什麼問題了。”
他還戴着口罩,若汐卻有些過意不去了:“對不住啊醫生,我太累了,睡了一個晚上……讓你照顧夕顏一整夜,真是過意不去。”
“不必。我工作,是有報酬的。”慕雲挑眉,口罩之下的脣邊,已經勾起了邪魅笑意。
報酬,他昨晚已經取走了。
說謝,也輪不到安若汐。
這話,聽着有些怪異。
若汐還在尋思間,慕雲已經脫下了橡膠手套,漫不經心地跟他告了別,開門走進了漫天的晨色中去……
夕顏醒來的時候,渾身還是痠軟無力的。
見她醒來,若汐迫不及待地抓起那袋藥物,催促着她離開。
“我昨晚就在這裡睡了一夜?”她有些摸不清頭腦。
“嗯。”若汐扶她下牀。“你昏倒了,新來的保健醫生給你做了處理,看不出,那傢伙雖然古古怪怪的,醫術倒還算高明。”
夕顏的心狂跳了起來。
自己昨晚做的那個夢,有沒有在展慕雲面前露了半分端倪?
她垂下眸子,掩去了自己的心虛:“那,他在哪裡?”
“他走了。”若汐回答得理所當然。
“走了?”她失聲道。
“對啊。”若汐攤了攤手,“他天亮的時候就走了。我聽見了開院門的聲音,不是離開還能是去哪裡?”
夕顏卻掙開了他的手。
她雙腿虛軟,卻仍舊快步撐到了隔壁門前。
她遲疑了半秒,才伸手推了推那扇門。
門沒有鎖。
一屋皆清冷。
牀上的淺紫色牀單一絲未亂,哪裡有半分人睡過的痕跡?
她猶如受到什麼牽引一般,無意識地邁進了屋裡。
高高的衣櫃被她素手打開。
裡面是空空如也。
乾澀的淚,莫名從她眼眶裡滾落。
他竟然是真的離開了麼?
抑或,他從來沒有留下的想法?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她慌忙拭去了眼底的淚。
“這傢伙的房間怎麼跟個娘們似的。”若汐嘟囔着,“明明那麼高大,結果卻是個娘炮!”
夕顏沒有反駁。
她記得他說過,不需要更換她睡過的那些牀單。
因爲,他喜歡。
喜歡的,是那淺紫的顏色……
還是一樣夜裡枯坐迷惘的心?
她忽然整個人都蹲了下去,豆大的淚珠再也忍不住地打溼了地面。
若汐被嚇了一跳:“你怎麼了?我是說他娘炮,又不是說你……”
幾公里之外的慕雲,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怎麼了?感冒了?”旁邊的人關心道。
“估計是。被人傳染了。”他伸展了手腳,脣角的笑意,跟懊惱之類的情緒無關。
“第一次看見有人被傳染了感冒還這麼開心的。”旁邊的人嘟囔着。
“你就不讓是有人在念叨我,所以我纔打噴嚏的嗎?”慕雲含笑道。
“虧你還是個名醫!這樣蠢的說法,你也信?”對方撇脣。
慕雲看向了窗外。
天邊正藍……
若汐的心情可就沒慕雲那麼好了。
一大早起來,夕顏就哭成了淚人兒。
他都還不知道她在哭些什麼!
“你倒是別哭啊。”他笨拙地抓了一大把紙巾,全部按到了她的臉上,把那些淚珠兒全部吸乾。
“沒事。”她哭過的聲音特別嘶啞,“我就是難過,好不容易請來的保健醫生這樣又跑了……”一說到這個,她就哽咽了,“現在孤兒院正處於多事之秋,少了誰,都是雪上加霜……”
若汐整張臉都擰了起來:“夠了啦。你老是爲這個破孤兒院操心這操心那!”他口氣很粗魯,“這世界,沒有缺了誰不會轉的!”
他把藥往夕顏懷裡一塞:“瞧見了沒有?這裡頭,是那缺德醫生給你開的藥。你得休息,你得吃藥,才能身體恢復。至於其他的事,就見鬼去吧!”
夕顏皺起了眉頭:“你叫人傢什麼缺德醫生啊?”
“他不缺德?昨天晚上守了你一夜,我還以爲他多有良心呢。今天就溜之大吉了!”若汐不耐地念叨着。
他無意地瞟了一眼手上的表,整個人差點跳起來。
“完啦,我要遲到了!夕顏,你好好照顧自己哈。要是我再遲到,老闆會剝了我的皮!”
他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若汐,記得在路邊買點早餐!”她急急地囑託着。
他早已跑遠,這話他聽不聽得見,倒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她低頭,看着懷裡那袋藥物。
每一樣的外包裝上,都被寫上了服用的藥量和次數。
那字跡雋秀。
字如其人。
她打開其中一盒感冒沖劑。
在沖劑包裝裡夾着一張硬質的名片。
“展慕雲”三字,佔據了整張名片的二分之一。
空空如也的名片上,只印了一個手機號碼。
她把那名片捏在了手心,捏到發燙。
只看一眼,就記住了……
卻是不可能撥打的一個電話吧……
她爲他們之間劃了一條界限。
那界限,就是她自己……
一整天,慕雲都沒有再回來。
夕顏找了好幾家房屋中介,就算是比現在小得多的建築面積,對方報出的租金價格仍舊讓她望而卻步。
難道,向陽孤兒院真的即將成爲歷史了嗎?
她心神不寧的,向院長暗示慕雲去向的時候,卻換來她的爽朗大笑。
“展醫生本來就是高端人才。估計安先生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委託他去完成了吧?”院長不以爲意,“過幾天,安先生肯定會委派新的保健醫生過來的,這點,夕顏你不用擔心哈。”
難道,他就真的不再回來了?
所以,才留下那張名片,當做告別?
她心如刀割,一整天,都渾渾噩噩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孤兒院的門口。
一牆爬山虎在暮色中輕輕擺動着,綠色波浪更迭着,卻沒能驅散她內心的苦悶。
她看着天邊漸落的夕陽,靠在牆邊,卻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麼。
月牙兒已經躍上了雲端。
天色漸漸暗去了。
她的心,也已經晦暗如海。
她轉身,正打算推開面前的院門,背後,卻有淡淡的光柱在靠近着。
她心跳如鼓,按在門上的手心已經沁出了薄汗。
她甚至不敢回頭,直到,背後響起了車門開關的聲音。
她慢慢地迴轉身。
身後,是他溫和的笑意。
“今天,好些了吧?”他面容溫柔,凝視她的眼神一如既往。
她卻好像渾身力氣都被這句話抽走一般。
她脣瓣發顫着。
他,竟然還回來了……
她囁嚅着,說出的話,卻無意泄了心底的聲音:“你並沒有帶行李過來……”
“所以,我回去拿了呀?”他指了指身後自己的車子,“怎麼了呢?”
她一陣羞窘。
該說自己是想着,他已然離開,所以心亂如麻嗎?
“沒,沒什麼。你回來就好了。”她急急地道。
“等會,方便一塊吃飯嗎?”他在身後喚住了她,“今天我去了一些地方。”他一字一頓地道。“莊副院長,我得及時給你彙報今天的最新進展。”
她背影一滯。
莊副院長?
是的,他喚的應該是她。
這樣的距離,才應該是安全的。
她深吸了口氣,才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
“好,去我家吃飯吧?”她回身問道。
他搖頭:“去保健室隔壁吧。那裡說話清靜點。”
早上,她纔在這裡哭了一大場。
傍晚時分,她又坐在這裡,對面是笑意盈盈的他。
他開了門,晚間微涼的風兒吹了進來,比起鬧市裡密閉房間裡開啓隆隆聲的空調,可好得太多了。
他慢慢地打開蓋好的保鮮蓋子。
菜香四溢。
清蒸的肉蟹,膏兒嫩肥,海鮮的清甜氣息直往鼻尖裡鑽。
燉得軟軟的海蔘,搭配着清甜的蓮子,做成了糖水,一打開精緻的蓋子,就清香撲鼻,荷香陣陣。
自夕顏甦醒以來,從未聞過這麼好聞的氣味,見過做得這麼精緻的菜餚,竟然比她父母親精心挑選的餐館做出來的,還要更色香味俱全。
他從保溫袋裡拿出的保鮮盒已經放滿了整張桌子,他還在繼續往外拿。
夕顏低呼了一聲:“怎麼那樣多?等會可吃不完的啊。”
“要不要,”他垂下眉,“讓你男朋友也過來一道吃?”
夕顏的心一縮:“呃,還是不要了吧?我們要談公事的……”
每樣那麼一點,估計還不夠大胃王安若汐塞牙縫吧?
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針鋒對麥芒的,估計在一塊,別說他們兩人,她看的這人,都覺得眼睛疼。
更何況,兩人放在一塊,這麼一對比,若汐心裡頭肯定不痛快。
若汐習慣了粗手粗腳,這精緻的玉箸,這小巧的菜碟,這精緻的菜餚,怎麼看,都跟他格格不入。
而眼前的人,潔白的象牙玉箸在他手裡,就是協調養眼得很。
他替她布着菜,她小口地吃着,味蕾已經徹底被征服了。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潛移默化變成了一個櫻雪般的吃貨了。
其實,這也不能怪她。
她從未吃過這些,當然,是對新生的她而言。
可這些食物,一入口,她就有說不出的喜歡。
原來,要試過某些滋味之後,才能知道,這滋味,是自己多麼深深渴望着的,也是在怎樣深深地想念着的……
可就如同這精緻的菜餚一般,好吃,好看,卻始終不能天天享用。
幸福到底是什麼,遠在天邊的,還是近在眼前的?
她迷惘了。
他卻淡淡勾脣一笑:“好看麼?”
她晃了晃神:“什麼好看?”
“你一直在看着我,所以我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好看。”他不慌不忙地給她端來一碗適口的湯。“抱歉,這麼問,似乎是太自戀了些。”
她窘了一下,方纔把話問了出口:“這些菜,你是從哪裡買來的?”
他眼底笑意更濃了:“是我在s市一傢俬房菜館裡買來的。精緻適口的小菜,我想你應該會喜歡的。不過,這樣的飯菜,始終比不得自己在家中做得簡單健康。改天,我做給你吃。”
他一下說破了她內心的不快,令她心頭警鈴大作。
做給她吃?
在什麼環境之下,一個男人會願意爲一個女人洗手做羹湯,做飯給她吃?
她不敢想象,更不能想象。
她的太陽穴有些許刺痛。
這個話題,不能繼續下去了。
她硬生生地停住了玉箸:“你剛纔說有事情要跟我說,是什麼事呢?”
慕雲也不勉強。
他在方帕上擦拭乾淨了修長的指,伸手拈起旁邊一個文件袋,抽出了裡頭的文件。
她伸手接過,翻看着裡面的資料,越看,眼睛瞪得越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