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斡旋

我喜歡她什麼?李沛然喃喃地重複了遍問題。想到冉冉, 心頭拂過一層薄薄的紗,蹭到的地方都軟軟的。

他靠在沙發上,仰頭微睞雙眼。

那天領着兩位警察趕到谷裕的家, 看到她跪在地板上, 衣服被身後兩個女人扯亂, 髮絲也很是凌亂, 卻拼進全力去保護躺在地上的谷裕, 那孤勇的神色,和當初同爲了谷裕而衝到自己公司的情形是一模一樣的。那雙澄澈的大眼睛,總覺得, 如果自己能夠映在裡頭,她會用那股精神那股勇氣也爲自己拼盡一切, 只要自己能夠走進她的心裡去。

事實她確實爲自己拼過好幾次, 猶記得當初腳崴了, 她跌跌撞撞地去買冰袋,又或者是那個車禍的雨夜, 她舉着鐵棍,誓要把自己救出來的模樣。

又或是,她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雙手淌下的水如同淌在人的心頭。待在自己身邊,哪怕是一起在做個家務, 亦或是什麼都不說, 只靜靜地坐在一處品茶, 她周身散發出一種溫柔又靜謐的氣息, 像能開出一朵花來, 讓人沉醉。

而又有很多時候,在她自己遇到事情時, 卻軟弱得讓人揪心,捱了一個巴掌,卻因爲心裡的那點過意不去,她這樣一個能爲旁人拼命的性格,居然委屈地躲在一邊,內心的煎熬,並不比憤怒的人少,那無謂的自責,看在眼裡很是痛。

甚至是,她爲了鄭其雍的那些個皺眉或是噙淚,都足夠他心疼。

若是這般不加剋制,李沛然立刻滿腦子全是冉冉的影子,真實,想要去擁抱,卻又虛幻。

“四哥,你陷得這麼深?”張伊慎頗爲詫異,於她而言,發火發怒或是流淚,都是發泄,過了那一陣,倒好過許多,不像李沛然,是淡淡的醉酒般的痕跡。

她有些迷惑,看着臉上帶點惆悵,卻因爲說的是冉冉,而臉上泛起淡淡紅光的李沛然,恍如隔世,“很久沒看到你這樣了……”

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裡。居然爲她陷得這麼深,已經無法抽身了,李沛然掙扎過,而後束手就擒。

“看來,從今往後,看到她,我繞着走就是了,要是敢讓她下不來臺,四哥是要跟我拼命的。”張伊慎嘆道,心裡帶些不甘、欽羨和落寞。起身,“好多了,這就回去。”

“送送你吧。”話說開了,也就沒什麼尷尬的,李沛然對她一貫的熱心。

汽車裡,Tiny007靜靜躺着,嬌小的軀體放出絕佳的音樂。李沛然的指尖劃過金屬拉絲的殼子,她這樣周到,我能爲她做什麼?惹出這麼大的事情,一味地道歉,卻很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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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裕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終於能夠出院。在最後一天,她和周鼎做了個了結,周鼎本是不願意放手的,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自問有愧於她,奈何不了她的任何決定,只能放手。

冉冉聽說這個結束如此果斷,兩方誰都沒有糾纏,心說難得,忙說去接她回家。

那天旁聽了談判,知道房子會被放棄掉,冉冉把谷裕原來的房間打掃乾淨,準備迎接她回來,卻在接她出院的時候,意外得知,她仍然要回到領駿國際去。

冉冉和谷裕坐在寬敞的客廳裡聊天,陳杰殷勤地在廚房裡張羅午飯。

冉冉剛想詢問這房子的事情,“其實周鼎家那邊還來過醫院一次,又改了主意,說還要讓我寫三十萬的借條,以後慢慢還那些錢,我都絕望了,怕你們擔心,誰都沒說,沒想到隔了一天,全都解決掉。”谷裕笑着拍冉冉的肩,“多虧了李沛然出面,不然……”她搖搖頭。

冉冉很吃驚。

“周鼎以前說起過李沛然好多次,說他身邊女人多。”她拉了拉冉冉的手,“卻都是,嘖嘖,逢場作戲,卻也客客氣氣的,最後好聚好散,他很忌諱這種事情生出的枝節,沒想到這次他居然能幫我。”

身邊多女人。冉冉一聽就覺得頭要炸,她不覺得他身邊女人多而獨獨對自己動感情是件很長臉的事情,但是谷裕這樣謝他,冉冉又覺得欠了他個人情,心裡橫豎都不舒服。

那頭陳杰忙得不亦樂乎,冉冉不想在這裡礙眼,又聊了幾句就離開。

一路上,“李沛然出面”盤旋在腦中。她知道,豔~照對李沛然是很不利的,在這風口浪尖上,他又主動摻和在另一樁桃色的事情裡,冉冉心裡有點動容。

於李沛然來說,他的確是在做樁不願意做的事,只爲了冉冉。

從酒桌上聽說了谷裕幾乎被逼到絕境的事情之後,他約了一場談判,在玄武湖邊的一傢俬人會所,他慣去的一個包廂,六七十平米的房間,寬大的沙發,矮矮的茶几,落地窗外就是滿滿的湖水。

周妻被人領進來時,刻意擡起了頭,將絲綢短外套掛在自己的小臂上,一身套裝,用她最好的行頭,想要壓住眼神中的閃躲與忐忑。

然而只要看一眼,李沛然就瞭然於胸,她根本藏不住。

要了兩杯拿鐵咖啡,和周妻一人一杯,在面前一點點變冷,兩人都是冷臉相向。

“傳說中的李總,後院着火,還有心思管我們這種小人物的事情。”周妻一開口就是揶揄,偷偷瞟去的眼神裡卻滿是畏懼與憤恨。

李沛然嘴脣抿着,淡然一笑,眼神裡全是冷意,“我的事情自己能處理好,但你這邊,我就看不下去了。”

“有氣就衝我撒,撒在我這個人老珠黃的糟糠之妻身上吧,你報復我表弟,算什麼正人君子?”見李沛然臉上沒有怒色,卻是不屑的淡然,她覺得受了辱,沉不住氣。

“他的假/文憑,上網一查就出來,我不過告知相關單位,錄用工作有疏忽而已。”李沛然雙臂搭在沙發扶手上,十指相扣擺在身前,一副輕飄飄的語氣。“這檔案管理室做事太馬虎,資格審查粗心大意。”

他嫌棄冷咖啡味道太差,又招手要了杯茶。“我又查了查,發現個很有意思的事情,你表弟是個檔案整理的崗位,當初這個崗的招考要求,居然是大專,汽修專業,身高一八零,要會打籃球,你說好不好笑?”

周妻面色不太自然,靠在沙發背上,面色沉沉的。

“這種蘿蔔崗,上頭三申五令,不允許,別說是機關事業單位不允許,你上我們海灣集團看看去,哪個崗位不是公開招聘的,擇優錄用。”他說到海灣集團時,看到周妻強提起來的驕傲一點點散去,心裡覺得好笑,繼續說道,“沒想到這兒居然還有這種崗位,我在考慮,有必要和人社廳的朋友說說這樁事情,以你表弟錄用的整個環節作爲案例,到時候你們家就算出了名了……”他冷笑兩聲。

她打了個寒噤,他以此作爲這次談判的下馬威。爲了這樁事在政府部門裡掛了名,大家就都知道他們惹了不該惹的人,那就不僅僅是表弟失業的問題了,是整個生意的大問題了,從今往後,別的關鍵部位別說是越權、用不合規定的手段去幫忙,只怕是舉手之勞都要三思。

她勉強仰起臉,“就算是我表弟打了李總的女朋友,李總這樣公報私仇也太沒有大人雅量了。畢竟我是第三者插足的受害者啊。”

李沛然滿臉玩味地看着她,“你是受害者?”手指在杯沿上滑動,懶得擡眼看這個女人。

她心裡閃過一瞬的不安,卻強作鎮定,“我相識六年、結婚四年的丈夫,在外頭養了個小三,送車送房送錢,現在還要鬧離婚,娶她生孩子,我,我……”說着眼眶紅了。

李沛然靜靜看她演戲,果然擠了半天,半滴眼淚也沒有,不禁啞然,火候太差。“你是受害者?我看周鼎纔是受害者吧?”一聲冷哼。

她面色發青,但這已經不是什麼秘聞了,被他知道也不稀奇,可畢竟涉及她竭力想隱瞞的秘密,雙肩不住抖動,這回不是裝出來的。

“結婚四年都沒有肌膚相親,絕大多數的男人都不能忍受吧?”他作爲一個男性,提起這樣隱秘的話題,讓她感到了恥辱,氣勢上即刻取勝。

她雙眼噙淚,倒真戳到點子上了,“難道妻子不能滿足這種需求,就是丈夫出去沾花惹草的理由嗎?”憤慨到雙手握拳。“□□相親就這麼重要嗎?”她質問李沛然,彷彿在質問所有的男性。

“任何藉口的出軌都不值得同情。”李沛然斬釘截鐵地說,“無論男女。但你的情況和這個情況一樣嗎?”他半握的拳頭輕輕敲了敲茶几,“我們說的是你的問題。至於第二個問題,對我來說,重要,是親密關係裡不可缺少的。”

她顯出頹唐的神色,“難道身體、心理不適,不能接受,你們還要強求嗎?這和禽獸有什麼區別?”

李沛然笑出來,“如果是我的伴侶,她太忙,太累,或是心情不好,我當然不會強求,相反我會爲她分擔、安慰她,、等她,別說是等一兩個禮拜,懷胎十月、甚至是更長的時間,我有義務也願意守在她身邊。但是,不能沒有。”

他徵得了她的同意,點燃一支菸,“你們相戀到現在六年……”他深吸一口煙,沒有說下去。

煙霧裡,對面的周妻雙肩一縮一縮地,抽泣起來,“你這是歧視,歧視我這種婚姻的方式。”

“我沒有歧視,我追求且享受自己的生活方式,尊重你們所有合理的方式,無論是無性的婚姻、還是同性戀相戀,我都尊重,只要過得開心。”他撣了撣菸灰,對面的女人臉色和這死灰一樣,“我尊重你生活方式的前提是,你得和另一半達成共識,你這種結婚前騙周鼎要守貞潔、騙他結婚後又怎麼都不同意,他要離婚,你還用家族生意威脅着不離的,我只能給你兩聲冷笑,看不起你。”

她呆呆地盯着茶几上的菸灰缸,這些本應當爛在肚子裡的事情,居然被別人拿到桌面上來說。“可是,我愛周鼎啊。”

“所以你親自物色個可以滿足他的小三兒。”李沛然說話間盡是不屑。

她一抖,前面的那些,雖然竭力想掩蓋,但周鼎總有哥們兒去傾訴,連她自己也會和密友談論,自然是傳出去,但是物色對象這種事情,是她和周鼎二人房中說好,絕不外泄的秘密,居然被他知道了。“不是的。”

李沛然纔不信她這辯解,起先他審視這樁事情時,只是覺得奇怪,周鼎公司的開戶行在江寧,而周妻家公司的開戶行正好是谷裕這個支行。

但拉儲這件事情,本就是誰能耐大誰拉,拉來就是成績,無所謂地域在哪裡,也許是什麼酒局上,周鼎看上谷裕的。

偏偏有個應酬上,有個銀行系統的玩笑,說周鼎有個賢惠妻子,早在他們開始前就在谷裕手上存過大筆的單子,她那個季度成了最佳員工。這是純粹的玩笑,甚至有點嘲笑周妻爲他人做嫁衣的意思,停在李沛然耳中,一切就都豁然開朗了,然而豁然開朗之後,他又覺得這個女人扭曲得不可思議。

她已經開始哭訴,“原不過幫他找個發泄對象,我們今年計劃要去做試管嬰兒的,那個賤人居然懷孕了,周鼎爲了這個要和我離婚,我這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嘛……”

李沛然只顧喝自己的茶,也不去勸。

“她既然心甘情願地上了勾,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管我這兒是什麼情況,她就是個賤人沒錯的,賤人無緣無故得這麼多財產,這口氣我咽不下。”她還振振有詞地控訴。

“你別一口一個賤人的。”李沛然沒好氣地回了她,“她流產兩次,這不是懲罰嗎?但是你不要忘了,釣魚執法都不被允許,你們這種釣魚的方式,就有理了嗎?再說了,周鼎一開始是強/奸,你現在是故意傷害,還想着上網、煽動圍觀網友?你們就到牢裡一起作伴吧。”

她終於低聲地嗚咽。李沛然知道這場談判到此爲止,讓她自個兒在那兒回味乾的這漂亮事情,他走出了會所,其實一開始用生意、把柄威脅就好了,李沛然偏偏要讓她無地自容,否則,她即使退步了,都會一直悻悻,彷彿是李沛然欺壓了她。

這裡頭誰對誰錯?是一大筆糊塗賬,真要細究,大概要理個幾天幾夜,李沛然是說不清了,是場悲劇罷了。雖然解決完了,李沛然卻又覺得不是個能帶着去見冉冉的好理由,因爲這不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冉冉不會爲了領駿國際那套房子歡呼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