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醉酒

這一個圈子裡的人,終於等來李沛然和容復重新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的這一天,都恨不得拍下此刻留念。

李沛然只是爲了趙冉冉的局纔來的,管他張三李四請,他都要來,不過發現是容復之後還是有點小小驚詫的。但來都來了,李沛然從不是個反悔的人,全程都不想看他一眼,只揣度那邊進行得如何,什麼時候自己適合從這邊飯局上開溜。

正想着,手機一響,是總公司一個無關緊要的文秘人員的電話,他藉機走出去,還沒接起來,看到那邊趙冉冉青着個臉,靠着走廊牆壁寸步難行,彷彿腳下的地毯裝了倒鉤一樣,腳步蹣跚。

他掐了電話,上前握了冉冉的腰,冉冉回頭瞟了一眼就軟軟偎在他身上。李沛然攬着她,知道她是喝得七葷八素的,往衛生間帶。

她還有點知覺,到了門口掙脫了他的臂膀,自己挪了進去,在裡頭待了好一會兒。

李沛然突然有點後悔把她攪和進來,酒量一看就不濟,偏偏那些人都是酒席臺上的老手,就喜歡灌人家乙方的人取樂,見了姑娘分外不手軟,喝出個三長兩短來可怎麼辦?

他正打算冒着聽尖叫的風險進去,冉冉倒是自己出來了,她漱了口又洗了把臉,水珠從下巴上一滴滴往下落,洗掉粉黛的一張小臉在頭頂射燈下反而晶瑩剔透。吐過之後,臉色泛紅,沒有方纔嚇人。

李沛然站在她跟前正愣神,冉冉撲在他懷裡,雙手抓住他的手臂,頭埋在他胸前,“我要回家,回家,回家……”

想都沒想,橫抱起冉冉,就近從安全通道的樓梯跑下去,車開出去幾公里,才發現手機在口袋裡瘋狂地震動。

接起來,那邊笑意盎然,“四哥,你怎麼不喝酒反倒是跑了呀?”明顯醉得不輕。

李沛然覺得好笑,容復想修復關係,才撮合了這麼場局,可他身邊帶的都是些什麼人?本來容復大概還指望着他們來緩和氣氛,誰成想他們倒是藉機自己玩兒得開心,兩個主角滴酒未沾,他們倒是喝了不少。

一桌熱鬧的酒席,李沛然和容復二人各坐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打量,容復早就戒了酒,一直在說以茶代酒,要敬李沛然,李沛然自然不屑和他們喝酒,也只飲茶,卻每每看到容復要敬,他便顧左右而言他了,不給他丁點兒機會——這個向他賠罪的局,李沛然根本不放在心上。

“有點兒事兒,先走。”他果斷地把電話掛了,那頭本來還在嚷嚷什麼,可喝得太多,說話都大舌頭了,沒有耐性聽。

掛了電話,忽然覺得有點涼意,把車裡的空調又調高了幾度,這才發覺自己的羊絨大衣落在了包廂裡。

瞥一眼醉得滿臉通紅,歪倒在副駕駛上的趙冉冉,她的大衣倒是好端端地穿在身上。自己這麼丟三落四,還不是因爲見了她?

他伸手颳了下她翕動的鼻子,被她輕輕推開,“回家……”含含糊糊的,醉得不輕,居然還強撐着說完“大橋,下去……恩,右拐。”

還當這是南京呢,簡直好笑。下了高架,拐了幾個彎,紛擾的鬧市裡被茂密的綠化圍住了幾棟五層小樓,相互遠望,之間只有大片的灌木與草坪。

他把車開進地庫,冉冉軟綿綿地靠在椅背上,早已不省人事。抱起她,和電梯口的保安招呼過,刷了指紋就上了電梯。

冉冉暈得難受,心說好在谷裕這車技突飛猛進,穩穩當當的,要是像剛拿駕照那會兒,一起一停,她這狀況,非得吐幾次才能到家。

好容易折騰進了門,躺在沙發上,冉冉覺得谷裕今天安靜得驚人,坐在沙發上,還把自己的膝蓋墊在她頭下面。只是頭頂的射燈有點耀眼,冉冉用雙手擋在眼睛跟前,也沒見她走動,但燈就自然而然地暗了、柔和了,帶着點咖啡店裡的靜謐,心說谷裕好厲害。

“他和別人在一起了。”許是方纔在車上睡了小會兒,冉冉只想閉着眼,卻又睡不着,滿肚子的心事要往外倒,“裕裕,他和別人在一起了,人家姑娘這麼漂亮,他又混得這麼好,……”

直刺臉頰的頭髮被撩到後面,“你有李沛然。”手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摸,原本暈得厲害,被摸了幾下舒暢許多。

冉冉苦笑兩下,還是沒忍住,重重“哼”了一聲,之後是無奈的嘆息,“李沛然又怎麼樣?”她腦子裡都是軋了她的腳還忙着打情罵俏、頭幾次見面就吻她。“他就跟我玩玩兒呢吧。”還有溫泉酒店那一晚,“哼,他還想睡我呢。”

冉冉覺得喝醉了就是好,平日裡斷斷說不出口的話這會兒想說就說,酒壯慫人膽,嘿嘿,果然喝了點酒,言語就粗糙了許多。

冉冉想到像Angelababy那個美女驚人的事業線,德基廣場專心致志挑包的那個美女S型的身姿,對了,溫泉酒店轉天早上他還和一個女人一起醒來呢,這會兒冉冉記得格外清楚,那個女人的腿在被子外面,又長又直,一看就是模特出身。

和他有過牽扯的女人何其多,“睡完就結束啦……”她那個“啦”字拉得特別長,是用氣聲發出的,一點也不遺憾,像是辦完一樁圓滿的大事。

確實,於李沛然來說,再送她樣東西,這樁豔遇就算圓滿完結。撫摸她的手停住不動。

李沛然望着自己懷裡這個小丫頭,醉了酒也沒有發酒瘋,露出點傻傻的模樣。他捧住那小小的腦袋,觸到的髮梢都是柔軟的,他的喉結不自禁地動了幾下,彷彿抱了件珍寶。

自己公寓裡房間昏暗,側面一扇窗,外頭微明的夜光。

他想起坐在大學的草地上,周圍夏蟲唧唧,天上繁星璀璨,懷裡的女孩兒閉着眼聽他說情話。那個時候還沒有人稱呼他李總,只是個異國他鄉求學的小夥子,他知道未來是一條坦途,無盡的榮耀和享樂,是他這樣出身人的專享,然而,那個晚上,他的雙眼裡只有懷裡的姑娘。

夏天的月光格外清麗,灑在他的身上,讓他覺得自己有千倍萬倍的力量,不因爲他是李沛然,而是因爲,他擁有懷裡的姑娘。他覺得惶恐,她真的也愛上了自己?又覺得慶幸,那麼多人喜愛她回頭一瞥的模樣,她終究選了自己。

現在已經是很多很多年之後了,他縱橫商界,舉重若輕,周遭的議論從“還不是因爲他姓李”慢慢變爲“他不愧姓李”,他擁有得越來越多,甚至已經開始超出從前自己對這個家庭的期望,然而懷裡始終空空蕩蕩。

今晚,自己的懷裡躺着趙冉冉,年輕又弱小,眉眼間是濃濃的憂傷,望向自己怯怯的眼神,一點點彈撥自己的心,從最開始細微的音符,逐漸匯成一支波瀾壯闊的奏鳴曲,抱住軟軟的她,曾經的力量又回到身上。

然而,她幾句醉話,卻把他從一個正人君子打回原形。她懂,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經看透,自己居然如此淺薄易懂。

也確實,對她的哪一個舉動不是套路?手一揮就送到的花束,信手拈來的圍巾,稀鬆平常的一頓飯,又或者是輕車熟路的吻,哪一樣他沒有在別的女人身上用過?一定有不同的,不同的地方。

他停下撫摸的手,竭盡全力去思索,對她定是有不同的心思,一定有不同的,然而他記不起來,能給冉冉什麼新意,唯一算得上特殊的地方,大概是他幾乎沒在一個女人身上用全了這些招數。

他正沾沾自喜時,冉冉那句“睡完就結束啦……”帶着孩童的稚氣,重重扇了他一個耳光,因爲她們在第一招的時候就乖乖就範,從此再也沒被記起過。冉冉身上用了這麼幾招,是因爲自己一直沒能得手,自己這樣的小人嘴臉她看得一清二楚。

他頹喪地坐在沙發上,無望地看向冉冉,那她還想要什麼?我已經是個花花公子這麼久,回不了頭了,況且,她會要我這個人?她要得是不是太多了?

冉冉覺得方纔的撫摸好受很多,這會兒停了,自己用頭蹭手,心裡想,谷裕居然拿李沛然這種人來勸慰自己,想讓她忘了鄭其雍,就憑他?

“我再也遇不到其雍這樣的人了。”她想讓時間往回走,即使走不回三四年前,能走回到那個相遇的下午也好,那天下午她就任性一回,就一定要讓他送回家,就偏偏不讓他接張伊慎的電話,怎麼樣呢?然而她沒有,他呆立在閘機前,兩個人中間走過那麼多的人,就像他倆間隔的那麼多事情,可能誰都回不了頭了,一切都抓不住,就像暈乎乎的頭,自己都無法左右,淚水從眼角淌下來,“鄭其雍……”她掩了嘴,也止不住嗚咽,淚水反倒更多了。

李沛然聽到“鄭其雍”三個字的同時,聽到自己心中某些東西轟然倒地的聲音,自己蠢得可笑,怎麼可能是夏巍呢?那天明明是因爲看到鄭其雍她才眼淚汪汪的,明明是目睹了張伊慎的親暱,她傷心了嫉妒了,才由着自己的。她和鄭其雍的默契,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自己還只想着是師兄妹關係。鄭其雍那個拙劣的謊,也是因爲她了。

李沛然覺得疲憊至極,懷裡的人是鄭其雍的前女友,而且到現在還對他念念不忘,偏偏是鄭其雍。

李沛然這輩子就沒服輸過,即使當初吃了容復的大虧,他也只覺得容復是個小人,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不如他的地方,而獨獨鄭其雍,雖然自己對他“自尋坎途”的倔脾氣很不能理解,但無法否認,做男友做丈夫,現在的自己和他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偏偏他拿了冉冉的心,留下副惹人生憐的皮囊躺在自己懷裡。鄭其雍他何其可惡!

燈光越來越暗,冉冉腦中是那晚終於趕回揚州,跑到醫院門口,已到了萬家燈火的時候,她餓得胃疼,嘴脣乾裂,跑進醫院裡,媽媽坐在長椅上,紅着眼,看到她,已經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爸爸居然一年內第二次中風。

醫生連下三次病危通知書,冉冉靠着走廊的牆壁就滑倒在地上。她很想念上大學之前的時光,即使是最苦最累的高三,每天早起晚歸,爸爸仍舊和她一起上下學,冉冉上課,爸爸上班,一直到晚自習結束才能走出校門。

媽媽是護士長,有時候值夜班,但凡不做的時候,定在家裡準備好美味的夜宵等他們父女二人。菜式簡單,有時是碗濃濃的骨頭湯,有時是甜甜的山藥,天氣暖和的時候甚至只是簡單的兩樣水果,切好擺在盤子裡。

那個時候,時間緊迫,一家三口還是擠出共處的時間,哪怕只是半個鐘頭,於冉冉來說都是最溫暖的回憶。那個時候冉冉就想好,要考中央大學,要去學物理,申請獎學金最容易,申請到獎學金就去美國讀博。全家三口都向着那一個目標努力,現在想來,這個過程本身已經非常美好,結局不那麼重要。

然而現在真的考上中央大學了呢?一個月甚至半個月回一次家的頻率,已經比同學們勤很多,冉冉卻眼見着爸媽變得蒼老。他們老得這樣快,自己趕不上光陰的步伐。

她對着手機屏幕發了幾條語音,也不知鄭其雍什麼時候纔有功夫看微信,他太忙太忙了,自己忙着申請學校,兩人一個多禮拜沒有能同時在線說上一句話,都在接收滯後的訊息。

冉冉哭累了,抽泣兩聲,逐漸屈服於睏意,待到感覺谷裕將自己放在牀上時,發出一聲舒適的嗟嘆,今天的牀被格外軟和。

冉冉的外衣進門時就被李沛然脫下掛在沙發扶手上,這會兒放她在被子裡,長裙緊裹修長的腿,貂絨的一件衣服也很貼身,圓領裡露出白嫩的肌膚。她躺在枕頭上,發出一點囈語,毫無戒備。

李沛然的心裡有頹唐、悔恨、憤懣還有無窮無盡的嫉妒,他用手掐住那柔軟的腰肢,冉冉張嘴叫了一聲,猛地一扯他的心,砰砰直跳,男性本能就是醜惡的,他的雙手已經在衣服裡面,冉冉躺在牀上毫無招架之力。

李沛然猛喘一口氣,俯下身子重重吻那張嘴脣,繼而整個身子壓上去,她伸出雙手推他的腰,然而力量是那樣微弱。她搖着頭,卻激起他更大的佔有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