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的目光是一張網,鎖着他,落在一點上。臉上冷冷的,沒什麼表情。
董亞寧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額頭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零打碎敲,一下比一下疼。
屹湘再走近些,擡手調整了一下點滴的流速。
她瘦瘦的手和手腕子上都有瘀痕,沒有戴錶,所以手腕上那傷疤就很刺目。
董亞寧深吸了口氣。胸口也疼。
屹湘嘴角扯動了一下,然後,她彎了身。
“董亞寧,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她輕聲的,似對他耳語呢喃一般,“我知道你爲了什麼……但我警告你,沒有下一次。如果你再這樣靠近我……我發誓你不是這樣躺在這裡就行了。你知道,我可什麼都乾的出來。”
她黑黑的眸子、黑黑的發,還有身上黑色的衫褲,襯得她臉色青青白白的,幽靈一樣。
沒有咬牙切齒,說出來的話讓人不寒而慄。
董亞寧擡手揉了下額頭,傷處有灼熱的痛感。
“是嗎?你什麼都乾的出來?那你現在在怕什麼?”他細長的眼睛因爲浮腫眯着,眼縫裡溜出來光芒,停在她臉上。
“怕你。”她依舊輕聲的說。四目相對,目光交纏,她鎮定鎮靜的對着他,坦白的讓人心驚肉跳。她晃了下手腕子,“我沒想到,如今,你竟然不擇手段到這種地步……禽獸不如。”
董亞寧脣邊細紋盡顯,只是停住了,沒有說出話來,注視着她,也是審視着她。
屹湘沒有迴避他的目光,淡淡的說:“不過現在倒也好了,董亞寧,我……再不欠你什麼了。”
她說完,也不待董亞寧有什麼反應,便轉身離去,出門的時候耳中聽到東西破裂的聲音。尖利細碎。她回手將病房門關好,沒走幾步,便看到了匆匆趕來的芳菲——芳菲在值班護士那裡詢問……她急忙轉身,避在了隔壁的病房門內。待芳菲從身邊經過,高跟鞋篤篤篤的響聲消失在門內,她又等了片刻,才離開。
外面天已經亮了,她站在醫院大樓前,竟開始眩暈。
她的腿哆哆嗦嗦的,腳步有些遲滯,並不知道自己順着大路走了多久,直到看到一家藥店,她才站下來,看了好一會兒,推門進去。
坐在堂內的藥劑師看到她的臉色,問她需要什麼。
後堂在熬製中藥湯劑,濃濃的、熱乎乎的藥味翻滾着出來,她聞到,胸口濁氣上涌,有些噁心,只好扶着玻璃櫃臺,對着藥劑師說了一個藥名。
藥劑師愣了一下,說小姐請您用中文。
中文……她好像不知道那藥的中文是什麼。想了好一會兒,又說了一個藥名。
藥劑師便問她,小姐您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不舒服麼,沒有不舒服……她重複着這句話。然後又說了一個藥名,問:“這個該有了吧?”
藥劑師看着她,說這個有。然後打量着她,問還需要別的麼?
她搖頭。又點頭。她說要的。
架子上很多非處方藥,她拿了一個小塑料筐,胡亂的抓着藥就往裡塞,塞的滿滿的裝不下了,又統統倒在收款臺上,對收款的店員說這些都要……藥劑師就站在她身後,把她剛剛要的那種藥放在她手邊,跟她說這個要及時的吃,停了一會兒,再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她回頭看了一眼,這纔看清楚面前這位已是中年的女藥劑師,面容和善臉上有種擔憂。她說謝謝您,我只需要一輛出租車。
她在他們狐疑和猜忌的目光中走出了店門。
一大袋的藥,在手裡毫無重量似的,被她拎着上了出租車。
也許是突然間身體有了着落的地方,她頭腦清醒許多,能鎮定自若的跟司機說清楚她要去的地方——這段路在幾個小時之前剛剛走過了一遍,如今她要沿着這個路線再回去——而且直到下車的時候,她都仍是鎮定自若的,連司機少找了一塊錢的零錢,她都算了出來。
出租車司機給她那一塊錢的時候特地看了她一眼,也許是她的臉色真有些像鬼,他默不做聲的就在公寓樓前掉頭離開了。
她站在樓前空地上,清早有些涼的日光中,她站着,摸到口袋裡那一處硬硬的東西,拿了出來。
這是在等救護車的時候,給他整理衣服,從他上衣口袋裡掉出來的……
她收了,匆忙的塞在口袋裡,這會兒看到,立時胸口悶到不行。她攥着玉的手捶着胸口。隔了薄薄的衫子,一裡一外兩塊玉墜,碰撞着、碰撞着……發出脆響。
要是撞碎了也好。碎成齏粉,一陣風過,了無痕跡。
可是偏偏不能……
她摸索着回到樓上去。
房子裡並不亂,奇怪的,一點都看不出曾經有過怎麼樣的混亂。
她僵直着身子,目不斜視的走到沙發上。
坐了很久,都不曾挪動一下。
沒有力氣了,她需要積攢一點力氣,才能做接下來的事情。
陽光從窗子裡射進來,鋪滿了整間客廳,廳裡的溫度是這麼的溫暖適宜……她慢慢的解着釦子,從衣領裡掏出帶着她體溫的玉墜子,鏈子是焊死的,她一時摘不下來,也沒有那個勁兒去摘了。她想,也許就這樣吧,這樣也挺好。她把兩塊玉墜合到了一起,摸了摸,一半是溫的,一半是冷的。不過沒關係,一會兒,也就溫了,最後,都會變冷的……
她覺得自己能動了的時候,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的水回來。
撥着藥袋子,看裡面各種各樣的藥。
拆開包裝,將藥一撮一撮的放在手裡掂着,然後,都擱在一個空出來的透明藥盒子裡。
手機不知被仍在哪兒了,在響,但是她不接,趴在茶几上,看藥盒子裡那些五顏六色的的藥丸,真漂亮,像彩虹糖一樣……彩虹糖最好吃了,有葡萄味、酸橙味、草莓味、檸檬味……
“喂,上課怎麼可以偷吃東西?”在她吃糖的時候,背靠背的椅子上,有個聲音叫起來。
“師父說只要摹完了這個就可以吃啊。”她嘴裡含着酸橙味的糖,酸酸甜甜的,酸味刺激的口水直流,刺激的臉都變形了。
“那……怎麼可以一次吃這麼多,我摹完了不就沒有了?”伸手過來搶。
竟然伸手過來搶!
“那……誰讓你笨來着?”她躲開。順手的蓋住糖碗。
“你說誰笨?誰笨?”
……
乾澀的眼睛疼的鑽心。
她按着眼角,胡亂的抓了一把藥丸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