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子每天他們放學後不用上晚自習,校車送他們去集合另外幾所學校的學生練方陣,在通勤車上,傅曉光就會站在她的身邊,有時候那兩個人說話,有時候不說……她說的時候,傅曉光就安靜的聽;她話癆,其實是她說的多——她也不知道,她跟傅曉光說話的時候,有多少人在看着呢,各種各樣內涵的眼神……大概這樣的過程車持續了有近一個月。女生們議論的話題急速從傅曉光的服裝髮型變成了傅曉光跟邱湘湘,偶爾男生們也會交換信息……他就想,假小子,怎麼會有男生喜歡這麼個假小子?還寫一堆情書?
還是匪夷所思。
不過,斯文俊秀的男生喜歡野蠻女生,這大概是規律。並不難理解。就像他這種粗線條的,會覺得溫柔可愛的長髮女生好。但若是不怎麼斯文俊秀的也喜歡了,那就有點兒嚇人了。
大概就是那次遊行方陣活動結束後,邱湘湘放學不跟粟菁菁一起了,也不下了課跟理科班的男生們打會兒籃球什麼的了。改等着傅曉光一起搭公交車回家了……當然也不總是搭公交車,不搭公交車的時候,就從學校後門出去,壓馬路。
後門那條街相對僻靜,那原本是他的地盤。這一來,他遇到他們倆的機率高的多了。第一次遇到的時候,她竟然眼神裡有點兒驚慌。見他不動聲色,她就鎮定下來。待走過去了,她還回頭,見他毫無反應,就更鎮定了……傅曉光則要穩重的多。他們倆是認識的,倒是眼神交流之後,像大人樣點點頭過去的。似乎聽到傅曉光問她什麼,她怎麼回答的他就沒聽到了。
愛說什麼說什麼,他忙着呢,沒空理會這些。
他不理會吧,她還來勁了。有一天竟然在教室外面攔住他,那話裡的意思,就是……算是求他保密的意思?怎麼態度還那麼不像求人呢?
他哼了一聲,丟給她一句:“你誰呀?我認得你嗎?”
簡直是侮辱人嘛。當他什麼人了!
可不斷的有人跟他打聽她。校內的有,校外的也有。以前都是跟他問粟菁菁的狀況,問起邱湘湘的幾乎沒有。她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從沙堆裡扒拉出來的明珠似的。問的多了,他也煩。見了她,彼此更沒什麼好臉色。尤其他偶爾受人所託約她的時候,她臉上那冷淡拒絕的神氣,驕傲的真……真以爲自己是公主了啊?!
死活看不出來她哪兒值當的那麼多人追。有人追就算了,還有人圍追堵截,她又是直來直去的主兒,那傅曉光看起來更是一副清高的模樣,真認真得罪了幾個人。常聽說有人要收拾下傅曉光,他沒太往心裡去。就是有一天,他跟人約了在後巷碰頭去打桌球,剛出來就看到他倆被堵在那兒了。
天已經擦黑了,後巷又僻靜,不然那幫人不會那麼猖狂。他們分別的圍堵了傅曉光跟湘湘。湘湘人瘦弱,但是脾氣爆發出來,最是嘴上不饒人;那一刻明明是自己處於劣勢的時候,她氣勢一點兒不弱……可是,越是這樣,越是會挑起人的火兒來,她好像不明白這個道理。
很多年後他也知道,她就沒有明白過這個道理。
但他是知道的。
不過他不着急,反而靠在牆上,看着。
後面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出來,看到有人打架,有的站住了,有的改道了。
他就看着。
很奇怪的是平時他見了人打架總是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就熱血沸騰,就好像瞬間被注射了大劑量的腎上腺素,那一刻卻極爲平靜。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黑影裡的幽靈,在隔岸觀火……
她忽然一聲尖利的叫:“董亞寧你是不是男人啊,見死不救!”
他嗤的一聲就笑了。
她毫髮無傷呢,死什麼死?大不了就是傅曉光吃了點兒虧。那幫人下手很有數,傷不到筋骨的。
但她那一嗓子,挺有效果的。打人的幾個,幾乎是同時停手,扭頭看他。他也就搖搖晃晃、吊兒郎當的過去了。
他說哥兒幾個,在我這兒劫人是不是得跟我商量下?嘴上還沒說完呢,他已經動手了。動了手才知道,合着那幾個人確實不是吃素的呀。被人圍攻感覺不太好,他從來不喜歡;不過也從來不怕。就好像聞到血腥味的獨狼,越危險的境地越令他興奮。那一天一個人對付五六個,打的很痛快。到了兒讓他們滾,丟給他們一句話:“這是我妹,要動她一根汗毛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他側臉看她忙着照顧嘴角都流血的傅曉光,半晌沒出聲。傅曉光跟他道謝的時候,她才擡眼看他。
他就問:“去醫院嗎?”
當然得去醫院。
在醫院裡,看着她緊張兮兮的樣子。等着傅曉光父母來了,她悄悄的閃一邊去。倒留下他陪在那兒,還得跟傅家家長解釋,說遇到了劫道的。極痛恨撒謊,還得把慌撒的很自然,跟真的似的。真討厭。等好不容易脫了身,看到她從醫院的大理石柱子後閃出來,他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的跟她說:“什麼眼光!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學人家談戀愛……啊喲!”
他腿上捱了一腳。
他罵,說你們姓邱的都慣會使這招兒掃堂腿,她就不理他了。
往回走了一路,他們倆都不說話。不知不覺的是上了車、下了車、過了街……那邊的銀杏大道上,落葉紛飛的時候,不時的有葉子落下來,或打在頭頂,或落在肩上,腳下一層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
她低着頭,情緒也是低下去的。
看着她走進院子裡,他小聲說了句:“喂,我不會說出去的。”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說:“我相信你。”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她說這句話,竟然讓他臉上熱了……
沒過幾天,到週末他去師父那裡上課,沒見湘湘去。其實那時候,也許是功課緊了,瀟瀟和菁菁已經是偶爾纔在週末報到,就是他和湘湘每週都去。
週一上課的時候,就聽說傅曉光跟她分手了。好像是家長知道了。他暗暗的看她,就是沉默了一點兒,連續幾天,臉都灰灰的,其他的,倒看不出來什麼。那個週末他再去師父家,她已經先到了,看他來了,打個招呼,繼續安靜的畫着畫。只是一筆兩筆的,有些輕飄飄……他看了皺眉。知道她心情不是表面上的那樣平和了.
他想想,傅曉光,又是哪兒好呢?他也是分析不出來。
但再看看在頭晌暖光裡的她,還是覺得,嗯,她是不大一樣了……
從那時起,她就一日比一日的,在他眼裡,像女孩子了吧。
大概是的。
也是從那時起,她從來沒有缺過仰慕者……
董亞寧捏住了手心裡的松香。
現在,想必更不缺。
可,這跟他有什麼關係嗎?
“董先生,到了。”司機停了車,回頭跟董亞寧說——車已經停了一會兒了,老闆只是坐着不動。
董亞寧開了車門便下去。
車子停在了養和住院區的樓前。他站在那裡吸着氣。只覺得胸口起伏不定,他明白自己需要剋制一下。
院子裡有人影晃動,看起來是散步的病人跟家屬,也有人在細細的羊腸小徑上跑步。
他緩了一會兒,留意看着那越跑越近的人影,身姿婀娜而行動靈活,卻在看到他的時候,立刻站定、喘着粗氣、瞪着他、還做出來一副要跑的勢頭——他招了招手。
滕洛爾看了他幾秒鐘,纔過來。拿着繞在頸上的毛巾擦着汗,把耳機取下來,說:“我在這兒,你都能找到我。”
董亞寧擡手就給了她一下子。
不重,拍在她汗溼的額頭上。
“你TM存心借刀殺人是吧?”
滕洛爾捱了這一記,沒出聲,反而靠近了一些董亞寧,她愣了一下,差點兒叫出來,“誰打的?”
“你TM跟我裝糊塗!”董亞寧又給了她一下子。
滕洛爾張着嘴,突然就跳腳了,叫道:“那老混蛋打的?!他憑什麼呀……”
“閉嘴,讓人聽見笑話。”董亞寧看她這副樣子,“這不就是你設的局嘛?”
滕洛爾氣哼哼的,“也……不能算沒這意思。”
“你怎麼想到藏這兒的?”董亞寧問。
“這兒有國內目前最好的戒酒中心。”滕洛爾說,“Vanessa說,我要想在這行好好幹,要先戒了這些毛病。”
董亞寧看着滕洛爾,沉默了。
“丫頭,醒一下。”秦先生叫屹湘。
屹湘正伏在畫案上,被他輕聲一叫,轉了下頭,又繼續趴着睡。
時已近午,秦先生卻不大忍心叫她。
馮程程站在秦先生身旁,小聲說:“讓她再睡十分鐘。反正那邊也得一會兒纔好。”
秦先生點頭。
他看着屹湘手臂壓着的宣紙,這才留意到,巨大的畫案上,現在呈現的是一幅什麼樣的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