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回宿舍要拿飯盒,因爲覺得不能空手去——卻看見那幾個餓鬼似的新同學在瓜分他飯盒裡的倆雞腿,看到他,滿嘴油的嘻嘻笑……半真半假的打了半天架,雞腿還是隻剩下了骨頭。他只好從牀頭櫃裡找他帶來的兩盒巧克力。是媽媽囑咐他帶上的。她剛從比利時回來,帶了當地產的巧克力給他,讓他帶上。可是天這麼熱,他拿出來的時候,已經軟了。那幫餓鬼說我們不嫌棄,又一把抓走了。盒子裡只剩下幾顆倖免於難,看上去可憐巴巴的——於是他就攥着去女生宿舍了。懶
她的牀在上鋪,緊靠着窗。窗子大開着,簾子也還沒拉上。
所以他能很輕易的就看到她正趴在牀頭跟下面的女生說話。笑眯眯的,懶洋洋的。柔軟的髮絲垂下來,遮了眼睛,她就撥開,抿在耳後……可頭髮絲實在是軟,一會兒,又垂下來了。她那樣撥弄着,忽然看到窗外的他,愣了一下就問:“董亞寧?你站在那兒幹嘛?”
嘿!
這一聲底氣十足,絕不像是病秧子。
他索性走近了那窗子,仰着頭看她,說沒什麼,路過呢。你好點兒了嘛?
好多了。她從牀上下來,站到窗邊。她穿着小碎花的衫褲,其實類似睡衣,所以他看着有點兒覺得不合適。她身後的女生們則好奇的看着他。他平日裡臉皮可厚了,不管什麼人看,他都不在乎。可那些探頭探腦竊竊私語的小女生們,卻讓他有點兒不自在。他於是只跟她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剛走開,摸到褲袋裡的幾顆巧克力,想折回去吧,又覺得尷尬。就聽見那些女生嘻嘻哈哈的笑,他想還是這麼走掉吧。蟲
天那麼黑,只有一輪清明的月。
那時他還是少年,不過也馬上18歲了……是,還有兩天就18歲了。
也是後來,他反問湘湘:“那天你們笑什麼?”
她說:“她們問,喂,董亞寧跟你什麼關係?”
“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我跟董亞寧沒關係。”
“什麼?沒關係?”
“就是沒關係啊……”她歪着頭,眨眼。
哦,是,沒有什麼“關係”。沒什麼特殊關係。
不承認、不否認。這是一貫的,她對他這個身份的態度。
竟然,其實,是從那時候起,就是這樣的……
本來她沒事了,這篇兒也就算揭過去了。那兒料得到他往回打了那個電話之後,邱瀟瀟卻是個在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顯示出超強分析力和辦事能力的傢伙。瀟瀟僅從他跟洪阿姨含糊其辭的對話中便分析出他妹妹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他父母那時候駐外,他們都在外公家,由外公照顧。邱瀟瀟竟然都沒有驚動外公,直接運用內線電話,撥來撥去就撥到了他們所在的營部。害的營部值班室大半夜的接到軍區轉來的電話,怎一個雞飛狗跳了得。也因爲這事兒瀟瀟捱了他外公一頓胖揍,但隔天老爺子還是親自帶着外孫來了。只是探望下,並沒有要帶走外孫女的意思。事實上就算老爺子發了話,邱湘湘也絕不可能走。老爺子留下來跟他們一起吃了頓飯才離開。
他站在她身邊,送走了她外公和瀟瀟。瀟瀟上車前摸了摸妹妹的頭,說注意你的小身板兒啊,有麻煩讓董亞寧幫你頂着。
湘湘瞪着瀟瀟說還不都是你。
瀟瀟笑着越過妹妹看着他,說走了啊。
等他們車子走了,也跟老師教官道了別。他們倆一起往回走。她一聲不吭的走在他前面。他什麼時候拐彎的,大概她也沒發現。
他想起來,邱湘湘可是一句謝謝都沒跟他說過哦,瞧那架勢,不會是覺得他是狗拿了耗子吧?
那天晚上她卻到男生宿舍來,還帶了一大包吃的過來,都是她外公給她捎來的。沒特別說是給他的。他倒也不稀罕。外公也給他帶了一份。另外,外公周到的在來之前問過他家裡,也有東西帶來。只不過這些到了共、產主義的男生宿舍,絕對是猛虎架不住羣狼啊。
男生們一起吃着跟她聊天,還打起了撲克。打着撲克她順道把幾個男生參加最後聯歡會表演的事情給敲定了。他在一邊看着,真覺得她還真會鬧騰。到熄燈前她該走了,一大幫男生送她回宿舍……她進去的時候回頭對着他們笑,最後眼神卻是落在他身上。
她的臉那時候還特別的孩子氣,而且嘴角總是彎彎上翹。就算是不特意笑,也讓人覺得是笑微微的模樣。很喜相的。所以他沒有覺得她是在對他專門露笑臉。
但等大家一起往回走了,他走在最後,莫名其妙的回了下頭,看到她還站在宿舍門口前。
他站住了。
她說:“哎,生日快樂哦!”
然後就跑沒影兒了。
哦對了,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她那一聲很輕。過耳而不入似的。
走遠了的男生們大呼小叫的喊着董亞寧你快點兒,回去晚了就熄燈了我們可還沒洗腳呢!
他笑出來。
……
董亞寧將桌上的相框一一的擺好。整理了一下,還是擺回原來的位置,覺得最合適。
有人在拍打槍房的門。
他回身開了門。
一隻手撐在門邊的芳菲往裡看了一眼,問:“怎麼着,餓不餓?”她的大眼睛轉着,槍房裡的兵器總讓她覺得不安而且危險,因此她最反感哥哥動不動就在裡面呆很久——他還真會給自己找些消磨時間的嗜好。其他的都還好,惟有這一樣,讓她不舒服。
她說:“我去煮碗麪。好餓。”
他回手關了門。門鎖在背後吱吱扭扭的響了半天,最後才咔噠一下穩了。他聽到這一聲才問:“醒酒了?”
“哦。”芳菲回答。她已經換了存在他這裡的居家服,很隨意閒適。並不像剛進來的時候,穿的那麼火爆而且性感,讓他這個做哥哥的很看不下去——但芳菲喝醉了能找到他這裡來,倒讓他覺得寬慰。
他從師父家出來的路上接到芳菲電話的,電話裡就嚷嚷的一塌糊塗。還好是請了代駕司機,不然等她醒了酒他第一件事就是開罵。他到家,芳菲正熏熏然又憨態可掬的坐在院門外的臺階上,見到他,張着手撒嬌似的,叫:“董亞寧!”
沒得到迴應,還是一聲一聲的叫着,說:“董亞寧!抱抱來!”
他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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