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晨宇走後,程箏然腦中一再閃過他臨走時的場景。
那時,他是想說什麼吧。
對不起?
我後悔了?
你好自爲之?
程箏然不知道,畢竟他什麼都沒說。每個人心中都有柔軟的地方,碰觸就會有溫暖傷感的情懷,她突然很想自己的父親。
“張媽,我出去一趟。”
“不行的。”張媽一口拒絕。
“夫人,你難道忘了昨夜先生打回電話,千叮嚀萬囑咐你不要出門。現在是多事之秋,你呆在家中是最安全的。如果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呸呸,烏鴉嘴!”
程箏然拍張媽的肩膀,安撫道:“不會。我想去醫院看爸爸。很快就回來了。”
張媽嘆息。
女兒想看臥病在牀的父親,她一個外人確實不好阻止。夫人孝順,這是好事。
“好吧,不過我要和先生報備。希望夫人能理解做下人的不易。”
“去吧。”
自從程箏然把自己的結婚照在網上公開,蕭默出櫃,蕭氏企業內部掀起狂風巨浪,恰巧這時掌舵人蕭逸去B市出差,一羣元老級股東干着急,衝到老宅要求討個說法,蕭爺爺拄着柺杖怒喝一聲“靜觀其變”,把躁動的人羣趕回去。但人心浮動,程箏然作爲蕭氏企業少夫人,一舉一動就會被賦予多層含義。因此昨夜蕭逸打電話,多番叮囑小心爲上,最好呆在家中以不變應萬變。
是保護還是囚禁?
程箏然不知道,也懶得猜測蕭逸的用心。只不過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早已不在預料之中,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不是陸晨宇突然拜訪,蕭逸發來陸晨宇吸毒的照片,她爲了防止陸晨宇狗急跳牆提到白露,也許她不會心血來潮想看父親。
醫院中,護工老師傅看到程箏然,滿臉皺紋的臉笑得像朵菊花。
“夫人,您來了。”
“嗯。”
程箏然表情淡淡。
程父在她蜜月期間出事,而今快過了一個月,仍舊沒有任何甦醒的徵兆,程箏然坐在病牀前,看着父親沉睡的容顏。
他真的只是睡着了,不悲不喜,醒着的人要經歷各種波折,而他只需要安心睡着。
“爸爸……”
許久不叫這個稱呼,程箏然覺得有些生澀。後面要說的話說不出口。
她覺得生活艱難,想和父親訴苦。但父女二人都不是矯情善於表達的人,最正常的交流就是爭吵,儘管現在一方肯定聽不到她的話,但她對着這張臉,還是說不出話。
護工嘆息,放下手中的毛巾。
“夫人放心,我會把老爺子照顧得很好。”
程箏然輕笑,“謝謝。對了,你家兒子上大學了?現在情況怎麼樣?”
提到兒子,護工笑得像中了百萬彩票,中氣十足地說:“好好,好的不能再好了。學校知道我們家庭苦難,特意發了助學金,聽說還有獎學金,兒子生活費不成問題了,不僅不問我要錢,還經常給我們寄東西。今年聖誕節時還給我
寄回一套保暖秋衣。”
上了年紀的人怕冷,孩子寄回秋衣正合老人心意。
程箏然點頭,“真是個孝順的孩子。”
護工打開話匣子,“是啊,我以前聽說很多孩子一上大學就要求家長買手機,買電腦。哎呦喂,這可愁死我了。在老家種地,年成好才能掙下不到一萬塊錢,要負擔孩子的學費生活費,再給孩子買這些東西,真是要人命。還好我家孩子懂事,沒問家長要這些東西。不過孩子前兩天打電話,說蕭老闆給了他不少資助,還給他安排實習的機會,他倒是掙了不少錢。”
程箏然猜測護工口中的蕭老闆是蕭逸,一時怔然。
護工感慨地說:“我活了這麼大年齡,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該見的都見過了,你們夫妻二人,真是難得一見的好人,雖然是有錢人,但從來不擺譜,老天爺會保佑好人的,夫人放心,老爺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謝謝。”
被人真心實意地祝福,程箏然很感動。她已經很久沒體會過那種真誠的感覺了。
護工幫程父擦拭身體,端着尿盆出去。房間中只剩下程箏然。
程箏然打開窗戶通風,冷冽的風吹起白色的窗簾,程箏然哆嗦了一下,趕緊關上窗戶。回頭靠在牆上看着病牀,程箏然猛地想起小時候。
大概是七歲左右,她生病了。那年很冷,風中帶着煙塵,她因爲感冒引起扁桃體發炎,繼而引起發燒。燒的全身發軟。因爲程奶奶偏心程伊然,她一個人躺在房間中默默流眼淚。後來還是傭人發現她沒吃飯,把她送到醫院,幫她掛號。那時候她小,沒有錢,傭人不可能自己掏錢給她看病,一直等到程奶奶派司機來,醫生纔給她掛上水。
沒人的時候,她哭的肆無忌憚,在醫院反而有了顧忌。哭是懦夫的舉動,她不想讓看最討厭的人發現她軟弱,從頭到尾都是笑嘻嘻的。當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默默發誓,她今天所受的一切,都要讓當事人承受百倍。
而今她長大了,她的長輩都老了,她反而沒有當初那種心狠勁兒,只感覺荒誕。
“你不是很牛逼了?現在怎麼躺在牀上不能動了?”程箏然無聲問出心中的疑惑,又覺得自己無聊。
和病弱的老人計較,是爲了彰顯自己的強大,還是突出自己的無能?
程箏然嘆息一聲,“早知道今天,哎……”
一天時間溜走,程箏然起身,看着程父一塵不變的臉,“你好好睡吧。我以後有時間來看你。”擡腳時,又想起一件事,“爸爸,你家的親戚來找我了。我答應你,只要她們做的不過分,我不會下狠手。但我不喜歡被人欺負,要是她們真的一意孤行,別怪我不念舊情。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後的回報。”
程箏然匆匆走出病房。
護工打招呼,“夫人,慢走。”
程箏然點頭,“照顧好他,我以後有時間再過來。”
程箏然承認,她不是聖人,不會因爲奇妙的血緣關係輕而易舉地原諒長輩帶給她的傷害,更不會愚忠。她只知道,這世上真正能傷害
她的人,只能是她,或者是她親手把自己的弱點交到對方手中讓其傷害她。
冬天的T市寒風蕭颯,只不過全球氣溫升高,她只穿着毛呢大衣也不覺得冷。但剛從醫院出來,仍是打了個寒戰。
不遠處的楊樹林下,一個苗條的女人迎風而戰,看到她,笑着說:“親愛的姐姐,想見你一面還真是不容易。”
“你不來我還要找你。”
見到程伊然,程箏然激越的心情反而平復下來。
“我記得你父親並不擅長公司管理,而你雖然是金融專業畢業的高材生,但商場如戰場,你確定能應付得過來?”
程箏然的好意被程伊然當成藉口。
程伊然冷冷地掃過面前這個裝扮清淡的女人,“只要你按照約定給股份轉給我,剩下的就是我的事情了。”
程箏然猶豫,“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喝杯咖啡吧。”
程伊然看着程箏然的背影,勾起嘴角。處在緋聞只的女人到底不一樣,以前看到她就像老鼠看到貓,現在學着淡定了。
兩人坐在臨窗的位置。
程箏然拿着湯匙,隨意攪拌咖啡。
程伊然看着窗戶外來往的車輛,等程箏然開口。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程箏然掛斷張媽打來的催促回家的電話,率先說:“不是我捨不得程氏集團,也不是我捨不得程氏千金的名頭,我只是不想爸爸一輩子的心血付之東流。”
“你爸爸是老大,奶奶還活着,自然要盡一份孝道。他的東西,就有奶奶的一份,你不給,難道想私吞?”
某種程度上,程伊然只講她自己的道理。
程箏然閉上眼,鎮定情緒,進行心理建設,然後睜開眼緩緩說:“你的意思我很清楚。但現在我爸爸還活着,每個月也給奶奶打生活費,孝道並沒有落下。你們這從來,不過是看我爸爸在牀上昏迷不醒,來搶我們的公司。
至於你說的股份轉讓書……哼,想必之前你諮詢過律師,沒有這份憑證,你就算說破天也沒用。”
程伊然臉上沉下來,“你果然要背信棄義!”
程箏然搖頭,“不講信譽的人是你。你忘了交易的內容?”
不叫她姐姐!
程伊然恍然大悟,隨即咯咯輕笑,“爲了和我斷絕姐妹關係,你還真是下血本。”
程箏然束起手指搖晃,“不!我要和你們程家斷絕所有關係。”
程伊然一愣,“你竟然連親生父親都不要了?”
“一個躺在牀上的廢人,送你們了。”
程箏然倒是無所謂。
程伊然像是第一次見到程箏然,“沒想到真正心狠的人竟然是你。”
雖然程父的醫療費很高,但和程氏集團相比不算什麼。程伊然說:“既然你心狠,我又怕什麼?今天,把一切事情辦好。”
“第一,今天很晚了。我不好意叫我的律師晚上幹活。第二,我還不知道你奶奶的意見。別忘了,我要和程家所有人斷絕關係,不是僅僅和你程伊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