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長虹劃破夜幕,降落在連綿不絕的大山深處。
灰暗的天空上同樣飄下綿綿雨絲,然後雨勢迅速變大,天地之間只餘一片白茫茫的顏色。
倪灀一襲青衣,在山間石徑緩緩而行,身後僅有淺淡到幾乎看不到的小巧足印留存。
不多時,她在一汪泉眼旁停下腳步,低頭注視着汩汩流淌的泉水,脣角忽然挑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在清澈泉水的映襯下,在茫茫雨幕籠罩中,青衣青裙與青色山石彷彿融爲一體。
再配上宛若凝脂的白皙肌膚,將此處普通至極的景色襯托得猶如仙境一般。
倪灀表情恬淡,姿態閒適,緩緩坐在泉邊的一塊青石之上。
她一手摩挲着五顏六色的觸絲手鍊,另外一隻手則伸到了石下,輕輕撥弄着冰冷清澈的泉水。
雖然現在只是夏秋之交,正是山林間最爲熱鬧的時候。
但這裡卻充溢着冰冷肅殺,萬物俱寂的感覺。
尤其在她的周圍,更是死一樣的寂靜,就連常有的蟲鳴聲都完全消失不見。
再加上低沉昏暗的雲層,陰森晦澀的山林,不由得帶來一種宛若鬼蜮的觸感。
這種情況或許會讓其他人恐懼不安,但倪灀卻對此恍若未覺,反而是一副恬靜祥和的表情。
因爲,她就是這種死一般寂靜的源頭。
以其身體爲中心,向外一直延伸到整個山頭,所有的蟲蠆鳥獸都失去了所有生命氣息。
就連原本還在歡快遊動的魚兒,也在她將指尖沒入水中的瞬間命喪黃泉。
而在這座山頭之外,更遠的一些地方,還有更多動物一動不動趴伏地面,生怕任何一個動作都可能會引來滅頂之災。
不知道多長時間過去,倪灀才輕嘆一聲,甩了甩手上沾着的水珠,緩緩站起了身體。
隨着她的動作,冰冷肅殺悄然消失不見。
山林深處重新恢復活力,遠處趴伏不動的生靈,也開始瘋狂朝着更遠處逃竄遠離。
倪灀蓮步輕移,沿着泉邊緩緩而行。
她揹負雙手,仰望烏雲密佈的天空,許久後才嘆了口氣道,“自青龍真意騰空,雨露甘霖降下後,爲什麼越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就愈發生出莫名的壓迫感?
雲虹師妹,你還留存的幾道真靈分神,在那些天地界域又是怎樣的一種情況,是不是和我們這裡的變化有些相像?”
悄無聲息間,一道柔和女子聲音緩緩響起,“倪師姐,絕大部分界域崩潰毀滅,那幾個留存下來的也半死不活,唯有吾等如今所在的遺失之地,卻是一副罕見的欣欣向榮景象。”
停頓一下,雲虹又接着說道,“但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其他天地界域毀滅,而只有寥寥無幾的這些得以保留,吾在這段時間思慮許久,都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不過隨着變化的深入,以及融入界域核心的真靈分神感知,倒是漸漸有了一個感覺不可思議的推測,還未來得及和倪師姐商議探討。”
倪灀淡淡一笑,緩緩說道,“就連我也不由得生出幾分好奇,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麼推測,才能讓雲師妹用上不可思議的形容。”
雲虹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那幾處天地界域,似乎都有衛師兄留下的痕跡。”
“或許是被界域本源不斷消泯抹除的原因,所以在此次劇變之前,衛師兄留下的痕跡並不明顯。
但隨着變化起始,在其他超凡之力隕滅消失的同時,竟然只有衛師兄留存的痕跡漸漸顯現了出來,就好像此次劇變專門因他而生,特意爲他而來……”
她一邊思索,一邊慢慢說着,片刻後卻是毫無徵兆閉口不言。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轉身看向一側天空。
在那片低垂的烏雲之中,正有一道氣息急速靠近過來。
距離青麟山越來越近,剎那間便已經到了眼前。
倪灀屏息凝神,深入探查感知。
表情也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這種感覺,彷彿是某個兇邪聖靈親臨此間。”
“那麼,正在接近過來的,到底會是什麼東西?”
雲虹沉默片刻,面上忽然浮現出一抹淡淡笑容,“虎首朱發而有角,四足飛走幽遐出,可定幽遐,知玄曉奇,此爲教門定玄真意。”
她說着忽然嘆了口氣,“不過正在飛來的這個東西,卻不是真正的聖靈白澤,或許只是得到了它一點血脈的幸運兒罷了。
但即便如此,能以獸類之身站到這般高度層次,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怪事,也值得我們將它擒下好好研究探索。”
話音落下,雲虹剛剛向前踏出一步,卻又毫無徵兆停住不動。
她沉默片刻,眉宇間露出一絲淡淡笑容,“看來我不用去了,孫師姐對這東西也有很大興趣,我們只需要安靜等待片刻便是。”
大概盞茶時間後。
泉邊雨幕忽然蕩起一道漣漪。
一道白衣白裙的身影從無到有,悄無聲息從漣漪中心走出。
而在其手中,還拖着一頭似虎非虎的異獸,若不是其鼻息還在微微起伏,怕是就要被誤認爲一具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屍體。
“確實是如假包換的白澤真意。”
雲虹輕輕呼出一口濁氣,“不過更讓我驚訝的是,在白澤真意的浸潤改變下,它竟然已經衍生出了些許白澤血脈。
若是按照這一趨勢發展下去,又有足夠的族羣作爲支撐,將來孕育出真正的白澤聖獸也並不稀奇。”
………………
……………………
密集雨幕籠罩下,整個金帳駐地已經變成了人間煉獄。
環繞着那株金色巨木,殺戮與被殺,正在每一處角落同時發生。
骨肉四散,鮮血飛濺。
混入茫茫雨水之中,將大地都染成了淡淡的紅色。
看起來就像是鋪上了一層紅毯,將那株參天金木映襯得更加光明璀璨。
衛韜漫步行走在一場場殺戮之間。
一襲白衣沒入血腥沙場,在滿地鮮紅中看上去異常顯眼。
但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對他沒有什麼影響。
衛韜也沒有去止戈止殺的想法。
而是靜靜旁觀這一切的發生。
即便有人就在自己的身旁倒下,也沒有伸手去扶上一把。
偶然有不長眼的傢伙也會衝上來發起攻擊,但還未真正靠近到他的附近,整個人便肉眼可見枯萎乾癟下去,剎那間化作飛灰四散飄飛,然後別雨水沖刷融入大地。 即便如此,這些殺紅了眼的傢伙還是接二連三上來送死。
他們似乎已經失去了靈智,變成了只知殺戮的人形怪物,完全不顧他人甚至自己的生死。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死掉的北荒武者足夠多之後,衛韜周圍終於是恢復了安靜。
看來哪怕是隻知殺戮的妖魔,也會被更加恐怖可怕的怪物震懾,本能地要和其拉開足夠安全的距離。
衛韜在雨中緩步前行,就像是飯後散步一般,直至來到那株金色巨木近前。
剛纔在遠處時還沒有發現,而到了猶如高山的樹幹旁邊,衛韜才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這種感覺,又讓我尋回了少許缺失的記憶。”
“除了梵天靈意之外,竟然在這棵參天大樹中感知到了長河本源之力。”
他緩緩伸出一隻手臂,按在遍佈繁複華美暗金紋路的樹幹表面,更加深入仔細探查感知。
悄無聲息間,一縷猩紅血線刺破巨木表皮,一點點向內深入進去。
片刻後,衛韜不由得微微皺眉,眸子裡閃過些許驚訝詫異的光芒。
梵天靈意,竟然在吞噬吸收本源之力。
甚至不是吞噬一種本源,而是將數種本源之力一併吸收進去。
衛韜強忍着再次爆發的劇烈頭痛,不斷回溯記憶深入感知,最終大致可以確定,梵天靈意竟然在同時吞噬吸收七種本源之力。
這一出乎預料的展開,甚至讓他生出近似於古怪荒誕的感覺。
畢竟從力量層次上看,梵天靈意比本源之力低了不止一個層次,兩者之間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計,即便是用天上地下都無法準確比擬。
但如今發生在眼前的現實,卻完全打破了衛韜的認知。
因此纔會讓他生出極其荒誕的感覺。
就在此時,嘩嘩輕響傳入衛韜耳中。
他收斂思緒,循着聲音來處擡頭仰望。
目光落在宛如金色華蓋的樹冠上方,看到了一朵極盡神秘的花朵盛開綻放。
更重要的是,在片片金色花瓣中央,還有一枚散發着七色光芒的果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髮育,或許用不了太長時間便能步入成熟。
在七色果實出現的同時,環繞金色巨木的戰鬥烈度陡然上升了一個層次。
倖存下來的都是北荒強者,他們一邊陷入混戰,一邊開始向上攀爬,不斷朝着樹冠頂端靠近過去。
只有衛韜沒有任何動作,一直停留在地面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雨越來越大了。
內裡蘊含的能量氣息愈發濃郁,又被金色巨木盡數吸收吞噬,化作最爲純粹的養分供給唯一的果實。
在金色光芒照耀下,七色果實熠熠生輝,散發出令人爲之沉醉的馥郁芬芳。
越是向上,殘存的北荒武者便越來越少。
直至來到那枚神秘花朵與七色果實下方,再經過一番血腥廝殺之後,便只剩下了不知是不是王主的北荒皇族,一位密教宗師,以及碩果僅存的金袍大祭司而已。
在三人頭頂上方,最多隻有數十米的高度,猶如金色華蓋的樹冠中央,那枚果實隨風搖曳,已然開始進入最後的成熟階段,不斷向外散發出猶如實質的奪目光芒。
忽然啪的一聲輕響,彷彿在所有人意識深處直接盪開。
轟!!!
北荒皇族,密教上師,金袍祭祀,三道身影便在此時驟然消失。
當他們再次出現時,已然來到七色果實下方的虛空高處。
然後毫無花哨正面對撞一處。
轟隆!!!
一道驚雷猛然炸開。
剎那間雨水倒卷,枝葉崩散。
就連宛若擎天巨柱的金色樹幹,都被磅礴衝擊破開無數恐怖傷痕。
不閃不避,不退不讓,只是一下。
便有兩道身影消失無蹤,化作漫天飛散的血霧融入雨中。
只剩下遍體鱗傷的金帳皇族,背靠在一截斷枝上艱難穩住身形,幾乎用盡所有力量擡頭仰望,目光中流露出極度渴望的眼神。
幾乎不等傷勢稍稍恢復,他便開始了向上攀爬,誓要第一時間將那枚果實吃進口中。
但就在下一刻,他卻不得不停了下來。
一道白衣白袍的身影悄然顯現,隔斷了他熾烈灼熱的目光。
“先贏不算贏,先輸不算輸,誰能活到最後纔是真的。”
衛韜低頭俯瞰,面上露出溫和平淡笑容,“恭喜你,成爲了這場戰鬥的最終勝利者,不過在享用勝利果實之前,還需要經過我這個場外裁判的檢驗,看你是否擁有得到它的資格。”
金帳皇族焦躁不安,不斷髮出低沉咆哮,卻有些畏懼般不敢直接撲上前來。
儘管已經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又被上方的七色果實吸引了幾乎全部注意,但就在此時此刻,面對着那個阻擋住自己去路的男子,他還是感覺到了難以抑制的極大恐懼。
在他眼中,那個人並無什麼出奇之處,似乎只需要稍稍碰上一下,便會碎裂成漫天飛舞的血霧。
但是,對於危險的本能感知,卻讓他承受着越來越大的壓力。
就像是一座大山蓋壓而至,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一邊是七色果實的吸引。
另一邊則是來自死亡的恐怖壓迫。
兩種感覺交織糾纏,頓時讓他本就是一片渾沌思緒,變得更加混亂茫然。
“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恐懼,以及迷茫。”
沉默觀察片刻後,衛韜忽然向着一側退開半步,讓開了通向七色果實的道路。
他面帶微笑,緩緩說道,“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至少在你吃掉那枚果實,完成所有變化之前,不會對你生出任何不好的念頭。”
話音未落,陡然一縷猩紅血線閃過。
自衛韜指尖悄然探出,無聲無息刺入北荒皇族體內。
北荒皇族身體猛地一顫,口鼻間溢出大團鮮血,原本混亂茫然的目光,竟然在此時恢復了一絲清明。
他瞪大眼睛,第一次將視線從七色果實移開,死死盯着那道白衣白袍的身影,眼神中彷彿充滿了被欺騙後的憤怒無助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