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是望不到邊際的猩紅雲霧。
船下則是猶如沼澤的血色泥潭。
一葉扁舟緩緩向前,彷彿正在進入無盡血獄一般。
又像是將某個巨大無比的屍體剖開,不斷向稠密黏膩的血肉深處航行。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滴液珠從天而降。
落在暗紅泥潭之中,濺起一朵小小血花。
緊接着傾盆大雨轟然落下。
雨水並不是透明的顏色,而是呈現出一種陰森詭異的墨紅。
將上方雲層,下方泥潭連成一體,看着不由得讓人頭皮發麻、遍體生寒。
不時有一道金色電光顯現。
轟!!!
半空中血色雨滴猛地一滯。
“但按照我如今的飯量,以及這些猩紅血雨所蘊含的能量,就算再多吃十倍也不應該是這樣。”
“猩紅雲霧,傾盆血雨,再加上散發着香甜氣息的血肉沼澤,此處哪裡是絕望戰場,給人的感覺反而像是不愁吃喝的天堂一樣。”
這種感覺來得相當突兀,就像是前一秒還在飢渴難耐,下一刻肚子鼓脹得就要炸開一般。
彷彿從遙遠天際傳遞過來,宛如生命最後一刻發出的吶喊,聽上去除了恐懼絕望,又有着極度的怨恨與不甘。
名稱:鴻蒙道體。
“好不容易纔摸到了糧倉裡面,又怎麼可能不一次性吃個痛快。”
虛幻狀態欄陡然模糊,一枚金幣無聲消失。
幽觸看得目瞪口呆,面對如此魔幻奇詭的景象,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隨即在愈發強烈的吸力牽扯下,陡然變成一隻巨大漏斗形狀。
進度:五百二十。
穿透血雨橫貫紅雲,將這個陰沉晦暗的“血獄”都瞬間照亮。
就連下方血獄沼澤,也在越來越強的牽扯下變得波濤洶涌,渾然不見之前宛若一潭死水的沉寂景象。
轟!!!
神秘氣息隨之灌注身體。
他感覺自己撐着了,而且是極其難受的撕裂脹痛。
無論是從天而降的滂沱血雨,還是渡世之筏所在的暗紅沼澤,都被他不管不顧吞食入腹。
衛韜低沉咆哮,卯足了勁地拼命吸收。
“不對,剛剛吃進去的東西,竟然開始侵蝕我的鴻蒙道體,就連諸法歸因都難以將其順利吸收轉化。”
與諸法歸因一起,引動剛剛吞噬入體的沼澤血雨,將更深層次的變化瞬間開啓。
甚至緩緩擡起頭來,嘴巴一點點張開,猛地向內吞噬吸收。
各種變化終於漸漸停息。
他暗暗感慨嘆息,任由血色雨滴落在身上。
“不夠,還遠遠不夠!”
“彷彿越過了某個臨界點,忽然間就出現了連我都難以承受的巨大壓迫感。”
唰……
沒有任何猶豫遲疑,衛韜直接選擇了是。
時間一點點過去。
期間似乎還夾雜着淒厲嘶嚎。
狀態欄悄然顯現眼前。
衛韜慢慢划槳,帶動小船不斷向前。
呃!
衛韜猛地閉嘴,打了個巨大的飽嗝。
不知道多久後,衛韜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毫無徵兆就吃撐了?”
他艱難低頭,這才發現肚子高高凸出一個恐怖的弧度,就像是即將臨盆的孕婦,就連體表黑鱗都出現了被撐破撕裂的趨勢。
狀態:破限四十二段。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鴻蒙道體修行進度。”
描述:鴻蒙初開、乾坤扭轉。
絕望戰場的沼澤,暗紅雲層的血雨。
這兩種連他都感到充滿侵蝕壓迫感的東西,竟然真的能吃?
甚至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借力修行,而是將一大片區域的沼澤血雨直接吞入腹中,幾乎要將它們吃了個乾乾淨淨。
又像是一道急速旋轉的血色漩渦,底部正對着那隻黑洞般的嘴巴,無數血雨順流傾瀉而下,頓時將周邊大片區域清理一空,甚至引發高處暗紅雲層都隨之翻滾涌動。
衛韜將目光落在功法界面。
衛韜擡手拭去脣邊溢出的血跡,有些疲憊地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他也是沒有想到,此次吞噬血雨提升,將鴻蒙道體臻至破限四十三段層次,竟然會出現這麼大的反應。
絕望戰場的暗紅沼澤,就像是擁有着隱藏的意志和生命,就連打開第七道枷鎖的鴻蒙道體,都難以承受其帶來的壓迫與侵蝕。
如果沒有神秘氣息的加入,只憑借諸法歸因的話,應該也能將吞噬吸收的血雨納入己身,不過需要付出更長的時間,與更大的代價才能完成。
更進一步去想,即便是有着神秘氣息的介入,整個破限提升的過程也並不順利。
神魂肉身承受的痛苦還在其次,主要原因還在於血雨沼澤彷彿擁有生命意志,因此導致整個過程消耗過大,費時太久,如果想要在短時間內接連破境的話,便必須要將這一問題妥善解決才能成行。
無聲無息間,一道隱形屏障悄然張開。
以渡世之筏爲中心,將前後左右盡皆籠罩在內。
驅散暗紅血雨,將所有一切不祥氣息全部屏蔽在外。
幽觸見此情況,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
雖然以他破開第六道枷鎖的實力層次,對絕望戰場的血雨侵蝕有着相當程度抵抗力,縱然沒有渡世之筏的庇護也能來去自如。
但如果一直在這種地方生存下去,日積月累起來所造成的影響,卻也絕對不容小覷,尤其是萬一遇到了無法避免的戰鬥,更是會消耗掉大量生命能量,甚至有可能會陷入到生死危局之中。
還好有着渡世之筏的存在。
自從陛下不再吞噬吸收血雨後,渡世之筏開闢出來的安全空間,可以隔絕絕望戰場惡劣環境的影響。
如此即便是毫無徵兆與敵遭遇,也能在戰鬥開啓時保持最佳狀態的身體。
一葉扁舟漸行漸遠,沿着絕望戰場邊緣,不斷遠離時空長河那道斷崖深淵。
忽然,一道殘破扭曲的身影,出現在渡世之筏航向的前方。
對方似乎是巡遊長河的監察者。
她全身上下遍佈恐怖傷痕,從頭到腳沾滿了黏稠血跡,也不知道是被血雨澆灌淋溼的原因,還是從其體內向外流淌的鮮血。 女性監察者動作踉踉蹌蹌,就像是關節部位被砸斷破壞,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機械僵硬的感覺。
但這並不是重點。
真正吸引了幽觸注意的,還在於她那雙似乎不會眨動的眼睛。
完全不像其他監察者那般泛着淡淡金光,而是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猩紅顏色。
而且隨着她的前行,身體各個部位還在不斷撕裂,甚至能透過傷口清楚看到內裡的臟腑。
除此之外,還有密密麻麻的黑點,在傷口內外不停進進出出,就像是在血肉中灑了大量芝麻一樣。
監察者對此恍若未覺,依舊機械僵硬不斷邁步向前。
她似乎沒有看到一葉扁舟的存在,徑直朝着船頭撞了過來。
雙方距離迅速靠近。
衛韜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因爲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看清,在監察者身體內外進出的“芝麻”,竟然是難以計數的細小蟲蠆。
它們擁擠着,涌動着,拼命從她的血肉中汲取養分,用來生長髮育以及瘋狂繁殖。
從見到監察者開始,到雙方迅速靠近的極短時間,它們肉眼可見變得更加密集,幾乎已經佔據了她的全部身體。
“還真是讓人意外的發現。”
“沒想到進入絕望戰場沒多久,便遇到了一位曾經的同事。”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聲音帶着一絲悲天憫人的感慨嘆息。
“這位監察者身受重創,還要被那些噁心至極的蟲子吸血折磨,落得個龍遊淺灘被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悽慘結局,實在是讓人有些看不下去,不幫她脫離苦海吾心委實難安。”
唰!!!
還在說話時,一根黑鱗觸鬚閃電般從蓑衣下方飛出,無聲無息沒入監察者僵硬扭曲的身體。
她卻只是一個踉蹌,依舊沒有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繼續朝着渡世之筏靠近過來。
似乎是“嗅聞”到了更加濃郁的生命氣息,那些密密麻麻的蟲蠆頓時變得更加興奮狂暴。
它們紛紛從棲身的血肉深處鑽出,瘋狂擁擠涌動着,覆蓋籠罩在黑鱗觸鬚表面。
唰唰唰!
剎那間又是幾條黑鱗觸鬚飛出。
分別刺入監察者的眼眶和心臟。
彷彿是插進了吸管一樣,又像是植物根系開始汲取養分,殘破扭曲的身體肉眼可見變得枯萎乾癟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血色沼澤再次恢復平靜。
就連密密麻麻的蟲蠆,也一併被黑鱗觸鬚吞噬吸收,甚至沒有一星半點兒殘留。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低頭注視着指尖上的幾隻蟲子,眼神表情若有所思。
“這些蟲子看起來噁心,吃起來的感覺竟然相當不錯。
不僅營養要比監察者更加豐富,就連吸收消化都順暢無比,幾乎不用消耗什麼時間精力。
更重要的是,在它們小小的身體裡面,甚至還蘊含着與這片血獄密切相關的氣息,也就意味着這些蟲蠆或許能直接以血雨沼澤爲食,而且不會被一點點侵蝕影響真靈神魂。”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衛韜想到此處,轉頭朝着恭敬肅立的幽觸望去,“這些乖巧可愛的小東西,你對它們瞭解知道多少?”
“乖巧可愛的小東西,魔蟲竟然還能有這樣的形容?”
幽觸看着那隻蟲蠆,眼角脣角不由得微微抽搐。
“如此猙獰可怖的傢伙,只要在受傷時被它們趁虛而入,便有如附骨之蛆難以清理祛除,極大延緩了恢復痊癒的速度,傷勢嚴重的情況下,甚至有可能被它們一點點吸乾而死,整個過程絕對悽慘無比。
結果陛下竟然用靈巧可愛來形容它們,眼界見識果然非同一般,不是我這樣的普通生靈能夠相比。“
剛纔從頭到尾旁觀監察者之死,再聯想到之前在絕望戰場的經歷,頓時讓他對這種蟲子生出了極大陰影,直到現在都有些頭皮發麻,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回陛下,它的名字叫做魔蟲。”
幽觸垂下眼睛,收斂思緒慢慢說道,“不過這只是最先發現它的幽黯戰士所起的稱呼,至於它們究竟應該叫什麼名字,來路根底又是如何,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真正弄清。”
停頓一下,牠又接着說道,“據屬下掌握的情報信息,至少在幽黯神主靠近時空長河,開闢絕望戰場之時,這些黑色蟲蠆似乎並不存在。
只是在後面發生了一場慘烈大戰後,纔在幾乎是一片血海的戰場發現了它們的存在,並且隨着戰事的繼續漸漸在絕望戰場蔓延開來,甚至已經擴散到了我們所處的邊緣地帶……”
衛韜微一擡手,沒有讓幽觸繼續說下去。
他將那隻魔蟲拿到近前,深入仔細觀察感知。
無聲無息間,一根細如髮絲的黑鱗觸鬚悄悄探出,精準刺入比米粒還要更小的魔蟲身體。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衛韜屏息凝神,眼睛半開半閉,彷彿已經入定沉睡過去。
不知道多久之後,忽然咔嚓一聲輕響,從被黑鱗觸鬚貫穿的魔蟲體表盪開。
幽觸循聲望去,一眼之下不由得瞳孔收縮,投射出極度驚訝詫異神色。
那隻魔蟲,似乎和之前變得不一樣了。
肉眼可見大了許多,體表遍佈黑鱗倒刺,甚至還在背部生出一對墨色翼翅。
伴隨着一陣嗡嗡聲音,它急速扇動翅膀,從黑鱗觸鬚頂端緩緩脫離,緊接着驟然加速向前,沒入到了船外的黏稠沼澤之中。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看上去竟然顯得有些疲憊。
“我以前曾經種過樹,還深入學習過靈植師的相關知識,將老師傳授的技藝不斷推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層次。”
他慢慢坐了下來,擡頭仰望血雨滂沱的晦暗紅雲,似是陷入到思索回憶之中。
“除此之外,我還通過一道分神修行歷練,以一隻蟲子的身份奮發圖強,幫助那些蟲族改造提升生命層次,直至一路坐上了蟲族真神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在一次次的修行進取,破境提升過程中,我漸漸將之前所學的知識融爲一體,納入己身,完全變成了屬於自己的東西,自此走出一條和其他修行者有些不同的道路。
所以說,如今看到這些蟲子,頓時勾起我已經久遠的回憶,也讓我不由得生出許多好奇,不知道在這片猶如血獄的絕望戰場之中,自己曾經深鑽細研的種樹養蟲兩門手藝,在這裡到底還有沒有用武之地。”
幽觸聽得雲裡霧裡,卻不妨礙第一時間送上馬屁。
“陛下英明神武,高瞻遠矚,天賦資質冠絕古今,非屬下這般凡夫俗子能及萬一……”
“行了,別說這些沒用的廢話。”
衛韜說話間又放出大量經過初次改造的飛翼魔蟲,“我只是想知道,附近有沒有一處相對隱蔽,可供暫時棲身的區域,好方便我停留安頓下來養蟲種樹。”
“畢竟經過魔蟲的過濾轉化後,吞噬吸收的效率便提升了一倍不止,那麼再向內深入一點,步子邁得更大一點應該也可以試試。
既然我曾經有過養蟲種樹的豐富經驗,完全可以嘗試在絕望戰場內開闢一片牧場,或許就能更上一層樓,讓修行進度再次得到極大提升。”
一念起而天地寬。
思路一旦被打開,整個人彷彿放下了重擔。
剩下的便唯有躍躍欲試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