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幽幽嘆息,在晦暗波光中悄然盪開。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遭其殃。”
“上有彼岸之門的壓迫,下有時空長河沖刷,有智生靈居於其中,自是要步步小心謹慎,如此方能希冀自在永恆。
但若是一味只求消災避劫,而失去了披荊斬棘的進取之心,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超脫而出,最終只能在成住壞空之中陷入沉淪,直至再也沒有任何痕跡留存。”
虛幻飄渺聲音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那顆美輪美奐,散發出強烈吸引力,讓衛韜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的傳承種子,也隨之一併沒入晦暗波光深處,再也找尋不到一絲存在的痕跡。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一葉扁舟速度越來越快。
肉眼可見遠離那道斷崖深淵。
就連周圍波光,也漸漸多出了一絲明亮。
不再是剛纔的壓抑黑暗,而是開始泛起淡淡光芒。
直到此時,衛韜才終於轉頭回望,尋找彼岸之門映照而來的金光。
還有那條光暗交織的分界線,必須確定它的準確位置,以免一不小心便將小船劃入其中,再次引發來自門後的鎮壓與審判。
一眼望去,出乎衛韜預料,光暗分界線竟然不見了。
似乎連同時出現的兩扇彼岸之門,也完全消失不見蹤影。
就像是它們其實根本沒有出現過一般,剛剛發生的所有一切經歷,都只不過是他靠近那道斷崖後做的一場夢境。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眼前彷彿再次出現了那枚傳承種子。
它是如此神秘,無比美麗,向外散發出猶如大道神韻的玄妙氣息。
之前只不過是看了一眼,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就連真靈神魂都要爲之激盪顫慄。
還有那道扭曲陰影,自稱是當初大神通者的一員,或許還和她們有着極其緊密的關係,僅僅是因爲感知到了一葉扁舟到來的氣息,便不惜代價現身出來與他相見。
而且經過一番交談,對方竟然直接放他離開,從始至終沒有做出任何形式上的阻攔。
和其他靠近斷崖深淵的修行者比起來,他既沒有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也沒有被影響精神變成瘋子,就像是參觀旅遊那般轉了一圈便又出來。
一念及此,雖然已經遠離那道深淵斷壁,衛韜還是莫名感覺到有些不真實。
不真實到了處處透着詭異的地步。
難道說只因爲這一切來得太過容易,反而會讓人無法相信,更難接受和珍惜?
甚至想讓人從這裡儘快逃離出去。
“她到底知不知道扭曲陰影的存在?”
“如果不知道,那一切都很容易解釋,但如果她知道的話,還帶着我泛舟來到此地,是不是有可能我小心謹慎過了頭,將真正的好意當成陷阱,從而丟掉了一份難以估量的天大機緣?”
衛韜陷入沉默,下意識擡頭向前眺望,視線穿過宛若漸變的長河波光,投向那片若隱若現的黑暗,許久都沒有繼續划動船槳。
尤其是一想到那枚傳承種子,更是讓他心中彷彿火焰燃燒,幾乎要將整個人都籠罩覆蓋。
從真靈神魂到道體肉身,從各大竅穴到所有血網,就像是擁有了獨立的意志與思想,不停“表達”着對於那枚傳承種子的渴望。
他還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即便是從武帝手中接過第一枚種子,並將其納入體內生根發芽,整個過程也平淡尋常,根本不似現在這般充斥着難以抑制的吸引光芒。
難道說,是因爲武帝他老人家過了一手的原因,所以到了他這裡的時候,便不再有如此深層次的影響?
還是說這一枚種子更加完美,又和第一枚相互吸引,所以才表現出這般強烈的感覺。
第一枚種子,給他帶來的能力是虛空縱橫神通。
它又與剛剛出現的第二枚相互吸引,或許兩者之間當真有着什麼緊密關聯?
衛韜有些出神地想着,整個人悄然無聲變得虛幻。
就連身上蓑衣,身下小船,也隨之忽明忽暗、若隱若現。
彷彿下一刻便要消失在粼粼波光之間。
“又生出了那種相互吸引的感覺。”
“似乎虛空縱橫一出,便能直接定位出現在第二枚種子近旁,只需要稍一伸手就能將它拿到。”
衛韜屏息凝神,平靜收斂思緒,最終還是抑制住了心中渴望,繼續朝着遠離的方向划動船槳。
雖然事實情況並非是他說的那樣,自踏入修途以來,所有一切都是依靠自己的雙手努力得來,從未受到過誰的賜予,更沒有拿過別人什麼東西。
但是,至少是從第二故鄉遺失之地出來後,在絕大部分情況下,他還真就是靠着雙手努力奮鬥搶奪,一口一口走到了如今的高度層次。
所以說,那個猶如扭曲陰影的傢伙,他思來想去還是無法信得過。
連帶着第二枚傳承種子,自然也是同樣的道理。
不是他從對方手中搶來的東西,吃起來終歸是有些心理障礙存在。
畢竟大家非親非故,更沒有像船長一樣經過朝夕相處,又怎麼可能會得到毫無保留的信任?
衛韜又是一聲低沉嘆息,便在此時看到了彼岸之門留下的餘暉,正在極遠處的時空長河上方漸漸消失不見。
透過愈發變得虛幻,即將完全消失的大門,他將目光落在那片看不到邊際的金色海洋上面。
深入感知從中散發出來的冰冷壓迫感,再將其與那道黑暗斷崖進行對比,片刻後忽然心有所感,發現了之前未曾注意到的東西。
金色海洋與黑暗深淵,兩者之間似乎涇渭分明,卻又有着隱藏極深的聯繫。
只不過前有船長傳來的感知,再加上腹中殘留那截斷指的作用,才讓他隱約察覺到了一絲端倪。
光明將黑暗擋在門外。
但在光明最盛的地方,卻早已有了黑暗的存在。
他沒看出兩者是否相互依存,卻能隱隱察覺到雙方的對抗與敵視。
不知因何而起,更不知要從何而終。
時間一點點過去。
彷彿越過了一條看不見的分界,衛韜眼前忽然一花,下一刻便驚訝發現,自己竟然完全失去了對斷崖的感知。
前後左右,目光所及之處,波光完全變回了淡金顏色。
再也沒有猶如墨色的黑暗,給人帶來無處不在的壓迫感。
就像是從虛幻迴歸了現實,無論是墨色波光,還是恐怖斷崖,亦或是那道扭曲身影,都隨之無聲無息消散不見,彷彿從未真正出現過一般。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又想到了第二枚傳承種子,不由得便覺得莫名有些惋惜。
按照他的經驗,只要那玩意是真的,裡面沒有摻雜其他東西,絕對是不可多得的極品寶物。
但很可惜,他信不過對方,自然會對其白送的東西心存疑慮。
因此也只能咬牙放棄,以免爲自身惹來更大的麻煩。
還好遠離那道斷崖之後,他對於第二枚傳承種子的渴望也很快減輕。尤其是跨過那道分界,再次來到正常的時空長河後,更是沒有了任何焦躁不安,不顧一切想要回去將其納入身體的感覺。
整個人都變得平靜下來,甚至還有種極淡的滿足感,便在此時充斥心間。
似乎哪裡有些不太對。
滿足感?
爲什麼會有滿足感出現?
衛韜一念及此,陡然停了下來。
然後緩緩閉上眼睛,仔細深入內視己身。
下一刻,他輕輕呼出一口濁氣,眉宇間浮現出濃郁疑惑神色,其中還夾雜着淡淡陰霾。
那截無法被消化的斷指,竟然在他剛剛生出滿足感的剎那時間,便被血網竅穴吸收殆盡,幾乎完全融入到了道體肉身之內。
本來這應該是一件好事。
但真正出問題卻在於消化的方式。
這纔是讓衛韜心存疑慮,乃至於陰霾頓起的根本原因所在。
第二枚傳承種子,竟然完全避開了他的感知,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進入身體。
並且和姐姐的手指生出反應,讓他在毫不知情中得到了莫名滿足。
衛韜眉頭緊皺,開始一遍遍思索回溯。
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尤其是那道扭曲陰影的動作。
但最終卻是一無所獲。
那個傢伙,自出現到離開,確實帶來的不小的壓力,但比起彼岸之門後的審判者,或許因爲它只是一縷意識分神而來的緣故,還是有着肉眼可見的差距。
所以說,以他如今破開四道枷鎖的境界高度,當嚴陣以待,時刻防範時,對方真有什麼小動作的話,或許可以遮蔽影響他的部分感知,但絕對不至於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察覺。
甚至直到此時此刻,還是因爲那截斷指的變化,才陡然引起注意發現問題。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正準備再從頭到尾做一回溯,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便探出半邊身體低頭向下俯瞰。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麼在千手你的感知中,有沒有發現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
千手眨動獨目,“回船長大人的話,在離開那道時空斷崖前,屬下只能感知到極度恐怖壓抑的黑暗,猶如其他所有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直到後來遠離深淵,才漸漸恢復了對於外界環境的感知,若要說有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除了由暗變明的時空長河外,也只有主上在某一刻忽然變得若隱若現,彷彿連同小船一起脫離了周圍波光,似是要瞬間轉移到別處一樣。”
衛韜聽到此處,一個念頭自心底浮現上來,將重重迷霧瞬間爲之驅散。
“原來如此,竟然是這樣。”
“我當時還想着,因爲兩枚傳承種子之間存在的吸引力,似乎虛空縱橫一出,便能直接定位出現在第二枚種子近旁。
結果卻是遠遠出乎意料之外,虛空縱橫只出一半,並未真正閃現跨越道道波光,第二枚種子便直接受到吸引而來,甚至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到了身體之內,幫助我將那截手指消化吞噬。”
“傳承種子已經被我吸收,真靈神魂、道體肉身都沒有任何異常,感覺和上次幾乎完全一樣。
只是第一枚傳承種子帶來了虛空縱橫,現在第二枚傳承種子與審判者的手指結合,又會給我帶來怎樣的變化與影響?
更深層次去思考,那道疑似參與過截斷時空長河一戰的扭曲陰影,做的這一切到底爲了什麼,最終想要達成的又會是怎樣的目的?”
他還在陷入閉目沉思,忽然千手有些顫抖的聲音再次響起,陡然將還未完全理順的思緒瞬間打亂。
它說的是,“船長大人,你的身體正在發光。”
衛韜睜開眼睛,只看見一道越來越亮的金色光芒,剎那間便已經將整條小船覆蓋籠罩,並且還在飛速朝着周圍擴散蔓延,將大段時空長河都爲之照亮。
“第二枚傳承種子帶來的能力,竟然和彼岸之門後的審判之光有所聯繫?”
“不僅幫助我將斷指消化,甚至還傳遞出我尚未完全理解的信息。”
“那個傢伙,它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見此情況,衛韜不由得微微一怔,想到了不久前才經歷過的某個場景。
就在此時,千手再次開口,聲音愈發顫抖,“這是,這是審判之光嗎,難道說船長大人您升職了!?”
它目光呆滯,看着周圍奇幻瑰麗的景象,在最初的驚訝不可置信過後,心中彷彿有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如果不是還要保持恭敬虔誠的姿態,怕是就要當即“手舞足蹈”起來。
果然不愧是船長,所作所爲完全超出了它的想象。
即便是去了一趟斷崖深淵,也沒有遭遇到任何危險,反而還從半個監察者升格成爲了審判者!
雖然沒有那道金色大門的出現,審判者似乎也只能算是半個,但比起當初巡遊長河的監察者身份來說,它所抱的大腿瞬間變粗了十倍不止,以後怕是都敢用高高在上的態度,去俯瞰以前那些令自己無比恐懼的天敵。
最重要的是船長並未失去記憶和靈智,言行舉止表現出來的和之前毫無二致。
他老人家竟然都還記得它,不僅用溫和的語氣在和它說話,甚至還在徵求它的意見和看法。
千手激動到渾身顫抖,絞盡腦汁想着該從哪個角度切入,才能讓接下來的馬屁顯得更自然一些,只是還未等它真正開始思考,一道恐怖壓迫感便驟然降臨,彷彿在剎那間便凍結了真靈神魂。
它戰戰兢兢,朝着左右看去。
目光充滿恐懼,在獨眼中映照出兩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不知何時竟然出現在了小船前後。
千手完全沒有想到,在彼岸之門完全消失不見後,兩個審判者竟然還能悄無聲息降臨時空長河,而且精準尋到了小船的位置所在。
牠們一動不動,就像是兩尊沐浴金光的雕像。
因爲牠們的出現,一段時空長河都隨之安靜下來。
粼粼波光不再向前流淌,彷彿所有一切都陷入空無寂滅。
唯有一葉扁舟下方的空間,還保持着原本的模樣。
也不知道是船長抵擋住了牠們帶來的壓迫,還是兩道模糊身影無聲降臨後,並未將自身的力量覆蓋籠罩過來,而是在小船周邊留出了足夠的安全空間。
“審判者,兩個審判者!”
“沒有看到金色大門的打開,牠們就能毫無徵兆降臨到來?”
“難道說人以羣分,船長如今所站高度不同,交友的圈子便隨之發生了改變?”
在極度恐懼迷茫中,千手忽然發現,右側那道模糊身影,身體似乎有些殘缺不全。
其左臂下方空空蕩蕩,好像是少了一隻手掌。
這一發現甚至讓它從恐懼迷茫中擺脫出來,想不明白可以用完美來形容的審判者,爲什麼會出現如此明顯的缺憾。
衛韜左右環顧,心中雖然充滿驚訝詫異,卻並沒有太多緊張情緒。
因爲和上一次與審判者的見面相比,這一次他並未感受到任何的敵意。
而且牠們的出現,似乎和從他體內散發的金色光芒也有聯繫。
他正思忖時,腦海中忽然響起許久不見的機械雜音,彷彿沒充滿電的收音機一樣,發出滋滋啦啦的摩擦聲響。
衛韜集中精神,仔細辨別傾聽,終於從中捕捉到了幾個模糊不清的詞語。
按照他的猜測,似乎是讓他跟隨離開,還有什麼任務要分配下來。